冉秋心當然是沒有遊回去的。
要是隻有甯王的船,李暄倒是真的不在乎,不過畢竟還有五百禁軍看着呢,把個姑娘半途扔進江裡這種事,實在有損甯王的形象,隻是說笑罷了,秦绾也不會當真。
冉秋心在甲闆上轉悠了幾圈,也沒見秦绾出來,就更郁悶了。
端王請見也不過一盞茶時分,永安郡主一個女子在甯王船上呆這麼久像什麼話?
隻可惜,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初在宛城安然居接近過魏氏的女子會是秦绾本人。
别說她沒有看見正臉,就是看見了,氣勢姿态大不一樣,也未必會把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在冉秋心想來,堂堂甯王手下有幾個女性的暗衛高手太正常不過了,将來也好保護王妃和小郡主。
兩個侍衛守在艙門口,并沒有制止她。
冉秋心畢竟是客人,在李暄發話之前,隻要她不是太出格,侍衛對她還是以禮相待的。
另一艘船上,李鈞遠遠看着這邊,輕聲道:“難得見到皇叔祖身邊竟然帶着紅顔知己。
”
“聽說,是王爺的客人。
”方少琪答道。
“客人?
”李鈞一挑眉。
“是聖山的人,也許王爺會帶回京城。
”方少琪道。
聖山的女子?
李鈞聞言,原本對那少女的美貌和氣質還有三分心癢的,這回也立即索然無味了。
他不太喜歡太過聰慧的女子,當然,不是琴棋書畫上的那種小聰明,而是……像歐陽慧那種女人。
聖山出來的,至少也不會比歐陽慧差太多吧?
盡管沒有迹象表明歐陽慧是聖山弟子,但至少李鈞覺得她是。
“甯王身邊帶着聖山弟子,這……”方少琪的語氣中有些遊移不定。
“無妨的。
”李鈞想了想道,“本王的這位皇叔祖可是最謹慎不過的,真要有什麼想法,絕對會把人藏得嚴嚴實實的。
能任由那女子聖山弟子的身份流傳到連你都聽見了,想必自有主意,不是過了江就分手,就是帶回京城獻給父皇,總之是不會留在自己府上的。
”
“王爺說的是。
”方少琪點點頭,心裡暗自感慨。
皇家哪裡會有蠢笨的皇子,從前端王不顯山不露水,是因為前面有個能幹的哥哥頂着,他隻需要聽吩咐辦事,不需要動腦子。
如今沒有太子在後面支招了,這不是也能獨當一面嘛。
“對了,你那個未婚妻……”李鈞又道。
提到花解語,方少琪就是一肚子怨氣。
雖說他的婚事也是在為太子拉攏勢力,但将來太子登基,他的妻族不也是自己更進一步的助力?
原本安排的是淩家大小姐,太子滿意,他隻有更滿意的。
一個武将做了淩從威的女婿,還怕沒有升遷之路?
就算換成永安郡主,沒有淩大小姐那麼有用,可和端王成了連襟,也算是對自己将來的一種保障,再說這些日子同行,永安郡主看起來雖然身體不太好,但行止有度,溫和大方,哪裡都不像是個瘋女。
其實京城各家後院裡那些彎彎繞繞,也就是事不關己沒人提起,一旦擺在面前了,誰心裡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然而,事情發展到最後,居然變成了花解語!
太子郁悶,他這個當事人不但不能表示出不樂意,還因為“辦事不利”,被狠狠訓斥了一頓。
可是他一個武将,又不能提前知道衆位小姐的穿着打扮,何況誰能想到水裡的人會換成花解語?
花朝節宮宴,所有的千金小姐,無論是誰都比花解語強,怎麼就倒黴遇上最不合适的那一個呢!
“家母自會打理婚事。
”方少琪有些興趣缺缺地道。
“皇兄讓本王跟你說一聲,不會虧待你的。
”李鈞拍拍他的肩膀。
“王爺的意思是?
”方少琪一怔,小心翼翼地道。
“聽說,花朝節那天天寒水冷的,花小姐回府後就生了一場大病,一個月了還沒好呢。
”李鈞意有所指道。
方少琪仔細回味着他的話,若有所思。
“放心吧,除了淩家的,京城裡好姑娘還有很多。
”李鈞一笑。
“多謝太子殿下,多謝王爺。
”方少琪眼神一閃,低聲道。
身體不好麼……隻可惜了,以淩霜華的身世,無論是平妻還是繼室,淩從威都不可能答應的。
午餐是在船上用的。
李暄把親衛軍都派回了京城,卻沒把廚子一起送回去。
剛剛從江裡釣起來的鲫魚鮮活肥美,一條紅燒,一條配上野菜野菌熬了湯,湯汁如雪,濃香四溢,配主菜的幾個小炒也選用的春季時鮮,清淡爽口。
能和李暄一起吃飯的自然隻有秦绾一個,冉秋心雖是客人,但李暄還真不至于自降身份和一個民女同桌,哪怕這個民女是聖山弟子。
冉秋心看着送到自己艙房的飯菜,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爺和郡主關系很好?
”
原本她并不指望李暄的心腹侍衛能這麼容易就給她個準話,然而,送飯的侍衛卻笑了笑,很随意地道:“那是我家王爺未來的王妃,關系當然好。
”
“王妃?
”冉秋心目瞪口呆,直到侍衛出去了都沒反應過來。
她是聽過京城的傳聞,但傳聞畢竟隻是傳聞,她不覺得甯王這樣的人能看上秦绾——并不是說秦绾哪裡非常不好,事實上,秦绾的容貌、氣度、家世都合格,隻是……這個女子的名聲實在太差了啊,就算皇帝在替她補救,可名聲這東西一旦壞了,再補救也隻能粉飾太平,内裡是什麼樣的,誰心裡不知道呢。
而以甯王的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到?
就是如今京城的未嫁少女中除皇室女之外身份最尊貴的淩家嫡女淩霜華,隻要甯王有這個意思,淩從威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
何況淩家也是堅定的保皇黨,沒有立場問題。
所以,李暄何必屈就秦绾這樣的女子?
冉秋心皺着眉,筷子在飯菜上劃來劃去,一邊沉思。
難道……是因為陛下的忌憚?
也不對,娶秦绾,傷的是面子而不是裡子,不會因此讓陛下減輕防備。
如果真的需要暫避鋒芒,娶一個家世低些、身家清白的清流女子會更好。
所以,排除掉不可能,最後得出的結論讓冉秋心無語了。
甯王……愛上了秦绾?
也隻有愛情,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包容一個女人了。
冉秋心苦笑,一個陷入了愛情的男人,真的符合自己擇主的要求嗎?
“咚咚咚。
”就在這時,艙門被敲響了。
“什麼事?
”冉秋心道。
“王爺有命,如果姑娘用過午膳了,請到大廳喝杯茶。
”門外的侍衛答道。
“請回禀王爺,小女即可便到。
”冉秋心定了定神,揚聲說道。
“是。
”侍衛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冉秋心看看已經冷透的飯菜,卻沒什麼胃口,幹脆放下了筷子,略微收拾妝扮了一番,就去了上層的主廳。
然而,一進門,她的腳步微微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一邊微笑着行禮:“秋心見過王爺、郡主。
”
女子少有跪禮,這一次,她行的确實是民女拜見貴人的大禮,隻不過由她做來,或許是因為那種自信和驕傲,即便是行大禮也沒有卑賤的感覺。
“這回算是懂規矩了些。
”秦绾點點頭。
“免禮。
”李暄一擡手。
冉秋心暗地裡幾乎咬碎銀牙,不是沒見過皇族子弟,可她身為天機老人的獨女,從沒有一個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後還如此待她的。
“坐吧。
”畢竟算是客人,李暄也沒打算刁難一個女子。
“多謝王爺。
”冉秋心很快就調整好心态,露出平和的笑容。
她是那種迎難而上,越挫越勇的性格,在李暄這裡碰了釘子,就更想扳回這一局。
何況,數遍東華皇族,她最欣賞的,也就隻有甯王。
“你說要做本王的謀士,那本王要先問你一句話。
”李暄漫聲道。
冉秋心臉色一變,又看看秦绾,微微皺眉。
沒想到李暄竟然當面就這麼說出來了,甯王并不是沒有城府之人,他竟然如此信任秦绾?
那對想得到甯王全部信任的自己來說,絕對不是一件願意看到的事。
“你為什麼要動魏氏。
”李暄道。
冉秋心又是心中一跳。
這一路上,她百般試探,可李暄就是愛理不理,如今卻一句話直指中心,絲毫沒有給她準備的餘地。
不過好在,她選定了李暄的時候,就對自己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做好了準備,何況,這真的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沒有必要瞞着李暄。
“并不是小女要動魏氏,或者說是言家。
”冉秋心搖頭道,“小女隻是恰逢其會,給一位故舊出了個小主意,順手幫了點小忙,發現王爺想管這件事後,順便……也看看王爺的手段。
”
“那麼,介意告訴本王,那位故舊是誰嗎?
”李暄道。
“不介意。
”冉秋心很自然地道,“他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叫李榮,當然,其實他另外有個名字,叫李铮,榮是他從前的封号。
”
秦绾看着她,也不禁感歎。
六皇子,前榮郡王李铮,如今雖然沒有像李銘那樣被圈禁在皇莊,也保留了郡王的待遇,但封号卻被撤了,流放封地無诏不得回京,顯然是複起無望了。
然而,再怎麼落魄,李铮也還是一位王爺,冉秋心那種平淡的語氣,卻仿佛不是她在替李铮辦事,而真是高高在上地幫了李铮一點小忙,人家還得感激涕零似的。
這個女子,有才,有氣勢,看到她,秦绾就會想起從前的自己。
不是那個經過幾年的江湖曆練後,成為太子謀士的自己,而是更早的……十六歲時初出茅廬,自恃才高,意氣奮發自認江山都在笑談中的那個歐陽慧。
不是很讨厭,隻是……有點兒傻得可愛。
“郡主笑什麼?
”冉秋心柔聲道,“還是……小女的話中有什麼可笑之處?
”
“沒,隻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你繼續說你的。
”秦绾笑眯眯地道。
這會兒,她倒是不急着趕人走了,反正冉秋心不達目的,就算趕走了也會想辦法再黏上來,不如先放在旁邊看看再做處置,真要是個有威脅的,趕走了反而放虎歸山,不如直接捏死了了事!
“六皇子為什麼和言家過不去。
”李暄問道。
“這個小女不知。
”冉秋心搖頭道,“不過,想來不過是因為當初二皇子與言家之事。
”
李暄微微皺眉,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言家本家對分家打壓太過嚴重,當年言鳳華科舉出身,憑借自己的能力考中狀元,入翰林,十年間一步一步爬上吏部侍郎的位置,而且很有希望更進一步。
然而,年紀輕輕也沒什麼不良嗜好的言公子竟然毫無預兆地突發疾病,暴斃而亡,當時甚至滿京城傳說是言絕英派人下的手,就為了不讓分家擁有和嫡系抗衡的勢力。
言鳳華死後,皇帝感念他忠心為國,積勞成疾,讓李暄代替自己去靈堂上了一炷香。
然而,皇帝日理萬機,不過幾日,自是不會記得曾經有個死于任上的侍郎。
人走茶涼,言鳳華留下守寡的妻子魏氏一人,不但要拉扯一雙兒女長大,還要顧着正是叛逆年紀的小叔子,過得很是辛苦。
李暄看不過眼地稍稍幫了一把,倒是言鳳卿雖然脾氣不好,卻是真的有才,順勢也就被他納入了麾下。
不過,這個卻是連皇帝都不知道的。
所以李暄才敢派言鳳卿來經營甯州。
“其實,小女若是知道得太多,反而說明在六皇子一系中泥足深陷,王爺就更不放心了,不是嗎?
”冉秋心微笑道。
“你倒是敢說。
”李暄道。
“小女是真心投效王爺的。
”冉秋心一臉的誠懇。
“說起來,去年梅花節,本小姐倒是和你師兄下過一局棋。
”秦绾忽然道,“不知你的棋藝比起虞清秋來如何?
”
“棋之一道,小女雖不如師兄,但也自問十年鑽研,郡主若是有意指教,小女也願奉陪。
”冉秋心雖然說着自承不如的話,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是自信的。
智宗弟子,棋道乃是第一堂必修課,甚至是入門考驗。
從棋盤上演練天下風雲,沒有天賦之人根本不會被收入門牆。
可以說,智宗的任何一個親傳弟子走出去,在棋道上都是國手。
“免了吧。
”秦绾一臉的興味索然,“虞清秋都認輸了,一個不如他的,本小姐難道還真指教你怎麼下棋?
”
“我……”冉秋心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握起,指甲都在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形的痕迹。
她自問修身養性的本事已經很不錯,可就是這個秦绾,總是随随便便幾句話就能挑起她的火氣。
更何況?
虞清秋下棋輸給秦绾?
怎麼可能!
“你既是聖山弟子,本王替你引薦聖上可好。
”李暄道。
冉秋心一怔,随即道:“小女身為女子,無法立足于朝堂,無意入後宮,也不想招惹各位娘娘。
”
“你倒是不怕招惹本王的王妃。
”李暄道。
冉秋心被噎了一下,她不意外自己在這條船上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報告給李暄知道,若是隻有他們兩人,她可以侃侃而談,列舉出無數秦绾不适合為妃的理由,保證絕對不夾雜私人情緒。
但是,正主兒就這般大喇喇地坐在面前,她一個女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秦绾面前開口否定人家的婚事。
“本小姐倒是不怕。
”秦绾笑道。
“真的?
”李暄懷疑地看着她。
“王爺說過的,對一個樣樣都不如自己的人,有什麼好吃醋的?
”秦绾道。
“……”冉秋心再次确定,如果甯王真的要娶秦绾做王妃,還一直如此寵愛的話,她真的要重新考慮輔佐甯王是否可行了。
“至少,她的琴肯定彈得比你好。
”李暄正色道。
“你聽過?
”秦绾疑惑道。
“嗯。
”李暄喝了口茶,淡然道,“有天晚上睡不着,隔壁的琴倒是挺催眠的。
”
侍女都無言了,王爺您确定這是誇獎嗎?
“來人,把本小姐的琴拿來!
”秦绾轉頭道。
“是。
”荊藍答應一聲,出去很快就抱着琴進來,按着秦绾的指示放在冉秋心面前。
“彈一個聽聽。
”秦绾很有興緻。
冉秋心大怒,這是把她當下賤的琴師看待了嗎?
然而,目光落到琴上,她又不禁一怔,脫口道:“這是……綠绮琴?
”
“王爺剛送的。
”秦绾道。
冉秋心無語,雖然不忿,但名琴綠绮在手邊,身為一個愛琴之人,總是想彈一彈的。
看在綠绮琴的份上,她可以忽略秦绾的無禮,淡聲道:“郡主想聽什麼?
”
秦绾還在思考,但她身後的蝶衣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應該不會……讓這位聖山來的天之驕女彈一曲《十八摸》什麼的吧……畢竟是在王爺跟前呢。
“就彈一曲——《玉樹後庭花》吧。
”秦绾道。
冉秋心原本已經把手放在了琴弦上,但聽到這句話不禁一僵,吸了口氣道:“郡主,《玉樹後庭花》乃是靡靡之音,亡國之曲,此時彈奏,未免不妥。
”
“《玉樹後庭花》……亡國之曲?
”秦绾一臉茫然。
“《玉樹後庭花》乃南朝陳後主陳叔寶所作,是南朝陳亡國的最後一個昏庸皇帝。
傳說陳滅亡的時候,陳後主正在宮中與愛姬妾孔貴嫔、張麗華等衆人玩樂,王朝滅亡的過程也正是此詩在宮中盛行的過程,因此被稱為亡國之音。
”冉秋心看着她,淡淡地說道,“怎麼,郡主不知?
”
“不知道。
”秦绾很幹脆地搖頭,似乎一點兒都不感覺羞愧。
面對她如此坦然,冉秋心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嘲諷了。
“你以為《玉樹後庭花》是什麼?
”李暄突然插了一句。
“這個麼……”秦绾擡頭看着天花闆,慢悠悠地道,“本小姐出京之前,無痕公子一曲新詞《玉樹後庭花》風靡京城,人人傳唱,連侯府都曾排演過,其中有‘淡妝國色傾城夜’之句,讀來如糖似蜜,唇齒流芳,确實挺不錯的。
”
“……”冉秋心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差點要把綠绮琴的琴弦都扯斷。
蕭無痕是誰?
他的詞都是給什麼人唱的?
日日醉醒秦樓楚館的蕭大公子,無數花魁名妓的座上客,帳中賓。
比起下賤的琴師,這是将她當成更下賤的唱小曲的姑娘嗎?
若隻是一曲《玉樹後庭花》,彈也就彈了,畢竟也不是她自己選的這首亡國之曲,但若是加上後面的解釋……畢竟,《玉樹後庭花》這曲子曲名,在某個特定的地方早有了各種特定的解釋……
冉秋心再能忍,畢竟還隻是個剛出道的女孩子,有些事那是當真忍不了。
“冉姑娘這是怎麼了?
”秦绾還笑眯眯地問道。
“小女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
”冉秋心匆匆推開綠绮琴,轉身出門,連腳步都有些不穩。
蝶衣無聲地歎了口氣。
自從上回小姐讓她在孔明燈上寫淫詞豔曲她就知道,冉秋心絕對要倒黴。
“養氣功夫太差。
”李暄搖搖頭。
“還是個小女孩呢。
”秦绾也失笑。
兩人很默契地對望了一眼,絲毫沒有聯手欺負人家小姑娘的不好意思。
這種程度的羞辱,或者說是詞鋒逼迫,便是初入英王府的歐陽慧,也早就能言笑殷殷,應對自如。
到底是缺了點曆練,少了閱曆的沉澱。
“靠岸還有時間,下盤棋如何?
”李暄提議道。
“需要讓子嗎?
”秦绾笑道。
“好啊。
”李暄道。
秦绾黑線,還真是不客氣啊!
執劍搬來棋盤棋子放好,便在一邊觀看。
荊藍和蝶衣換了桌上的茶水鮮果點心。
李暄毫不客氣地拿了黑子,擺滿四角星位和中央天元:“開始吧。
”
秦绾白了他一眼,拿起一枚白子落下。
很快的,一局終。
秦绾很無語地看着棋盤上幾乎一色的黑,突然有種想把棋盤往李暄臉上拍的沖動。
她不是沒輸過棋,隻是沒輸過這麼憋屈的。
要說李暄的棋,其實未必就比她高明,隻是,當兩個伯仲之間,頂多相差一線的人,開頭就任由對方占滿四角和天元位,這要是還能赢就真有鬼了!
“你說要讓子的。
”李暄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那是我不知道你棋下得那麼好,完全不需要讓子啊混蛋!
而且我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嗎,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這局我讓你?
”李暄道。
“不用!
”秦绾咬牙道。
于是,棋局再開,一連三局,秦绾真是把甯王殿下殺了個片甲不留。
除了第一盤李暄确實是故意放水,後面兩盤卻是真刀真槍的搏殺。
本來棋力上确實還差了一線,尤其今天的秦绾含怒而來,氣勢格外兇猛,而李暄少了幾分求勝心,輸也不奇怪了。
“滿足了?
”李暄含笑看着對面喝茶的女子。
“我最喜歡王爺這樣的對手了。
”秦绾捧着茶杯,笑眯眯地說道。
“哦?
”李暄一挑眉。
“棋力夠高,能讓我盡興。
”秦绾一本正經地道,“最重要的是,都拼盡全力後,剛剛好,夠我赢。
”
“所以說,能赢才是最重要的嗎?
”李暄道。
“不能赢,我學來幹嘛?
修身養性?
”秦绾理所當然道,“而且,赢得越艱難,赢了之後就越高興,當然要找個水平比自己剛好差一點點的。
”
“什麼邏輯。
”李暄無語。
“秦氏邏輯。
”秦绾秒答。
“……”大眼瞪小眼。
“王爺,大小姐,船快靠岸了。
”荊藍忍着笑走過來。
“這麼快啊。
”秦绾還有些意猶未盡。
“以後有空再陪你下棋。
”李暄起身道,“你該回去換衣服了。
”
“好吧,你又欠我下棋了,蝶衣,記賬。
”秦绾道。
蝶衣自然是随身帶着紙張炭筆的,聞言毫不猶豫地拿出來開始寫。
秦绾走出船艙,夕陽的餘晖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南岸已經遙遙在望,雖然看不清人,但隐約可見岸邊飛揚的旗幟。
秦绾看了幾眼,回到自己船上,在荊藍和蝶衣的伺候下換了一身華麗的禮服。
等梳妝打扮完畢,已經能聽到外面的聲響,船隊正在緩緩靠岸。
“大小姐。
”執劍在門口叫了一聲。
“進來。
”秦绾道。
“大小姐,南楚派來迎接的正使是鴻胪寺少卿池尚戈,另外有臨安王世子上官策随行。
”執劍說道。
秦绾不禁微微一愣。
鴻胪寺少卿是來迎接甯王和端王的,與她沒多大關系,可是臨安王……她記得是清河公主唯一的同胞弟弟,那世子應該是她的表哥,或者表弟?
“臨安王世子,年方十三。
”執劍補充了一句。
“外祖父……有心了。
”秦绾不禁心下一暖。
很少有人能為她考慮得如此周全,何況是從未見過面的親人。
能來接她的皇族子弟,肯定不是隻有上官策一人,可沒有一個人比上官策更合适了。
和母親最親近的血脈,加上年紀剛剛好,十三歲的半大孩子和十九歲的待嫁少女,怎麼親近也不至于傳出表哥表妹的風言風語來。
秦绾頓時對她這個還未見面的外祖父印象更好了幾分。
“小姐,該下船了。
”荊藍道。
“嗯。
”秦绾早就準備妥當,立即起身。
她是女眷,自然不和李暄李鈞一路,也有南楚皇族的人接着。
被派來接表姐的小世子上官策笑眯眯的,長得很讨喜。
他不是來接待使臣的,跟着池尚戈與端王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至于李暄,别說上官策,連池尚戈都沒見到。
因為甯王殿下傳話說,他是搭船的,端王身負出使重任,他就不湊熱鬧了。
“見過表姐。
”上官策就站在岸邊,秦绾下船時還扶了一把。
“謝謝。
”秦绾笑了笑。
于是就冷場了。
“那個……表姐真漂亮!
”半晌,上官策撓着臉,說了一句。
“噗——”秦绾被逗笑了。
這個小表弟還真是挺好玩的。
“世子,請郡主上車吧。
”一個滿臉慈愛和激動的老嬷嬷走上來。
“這位嬷嬷是?
”秦绾直覺這個老人和自己一定有關系,不然這種場合,不至于讓這樣的老人家來。
“這是姑姑的乳娘蘭嬷嬷,當年姑姑遠嫁的時候正好重病,姑姑憐惜嬷嬷,就讓嬷嬷留在了南楚。
”上官策趕緊說道。
“我娘的……”秦绾驚訝地道。
“二十年前一别,沒想到,公主竟然這麼早就去了……”蘭嬷嬷眼中含着淚,伸出滿是皺紋的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卻又半途收了回去。
“蘭嬷嬷。
”秦绾抓住了她的手。
“郡主……長得真像公主啊。
”蘭嬷嬷感歎道。
“我沒見過娘親,不過,府裡的人都說我不像爹爹倒是的。
”秦绾微笑道。
“好啦,讓表姐上車吧,這季節的江風也冷着呢。
”上官策道。
“是是是。
”蘭嬷嬷趕緊點頭。
秦绾扶着蘭嬷嬷的手走向那架華麗的馬車,上車前看了一眼,沒發現甯王府的旗幟,隻有端王李鈞的。
看來李暄是真的不打算管和親的事了。
想了想,她隻吩咐了一句:“把冉姑娘請到這邊來,一個姑娘家難道和男人一起走?
”
“是。
”荊藍立即領命而去。
秦绾這才放下車簾。
她相信現在冉秋心一定很不想看見她,不過……不想看還偏要她看,反正難受的又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