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夫人想要避開,但當長公主府的人站在她面前請她過去的時候,面對将是她唯一的選擇。
蘇夫人長得不算差,但跟長公主相比就顯然不夠看了,臃腫的身材,暗淡的臉色,穿着也是暗沉,滿身老态,與保養得宜的長公主站在一起,明明年紀相差無幾,卻更像兩輩人。
長公主把她上下打量,眼裡閃過一次詫異,然後讓人給她搬了一把椅子來,就坐在北鎮侯府的大門前。
蘇夫人坐立不安,長公主則一派泰然自若,還跟她說:“我不欲為難夫人,隻是在這兒等得無聊,請夫人過來陪着說說話罷了。
”
在這裡嗎?
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适?
蘇夫人不自在的抓緊了膝上的衣擺,垂着頭慢聲細語的說道:“長公主駕臨,是我家的榮幸,隻是今日天色陰沉,外頭的風也有些大,不如請殿下進屋裡去坐着,喝杯茶?
”
“不必了,本宮坐在這兒等便是,也用不了許多時間。
”她上上下下的繼續打量蘇夫人,挑眉問道,“夫人這是剛從哪裡回來?
”
被她打量得不自在,蘇夫人側了側身,含含糊糊的說道:“前兩日出城禮佛,今日才回來。
不知家裡誰惹惱了殿下?
讓您帶人打上門來,卻連踏足府中都不屑。
”
長公主嘴角一勾,“你剛才指使了丫頭過來,不是已經打聽清楚了嗎?
又何必再多問一句?
”
蘇夫人神情怯懦,縮着脖子越發的弓起了冀脊背。
長公主發現像寶貝女兒那樣直言不諱真是格外的舒爽,于是再接再厲,“聽說夫人在求子?
恕本宮直言,你的身子瞧着可不是很健朗的樣子,又是這一把年紀,兒子若成家早,孫子都能開口叫祖母了,還求子,真是要笑死個人,弄得好像是那小門小戶的媳婦似的。
”
明明剛才還說不會為難蘇夫人,但長公主此時說出的話卻充滿了惡意,字字帶毒,“高門大戶,隻有那以色侍人的妾室才要靠生孩子立身,正室大房,就算一輩子無子,也沒有一個小妖精能越過她去。
”
蘇夫人飛快的看了長公主一眼,讷讷的說了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
“嗯?
”長公主愣了下,“本宮讀書少,卻也知道這無後并非無子的意思,況且,蘇夫人不是已經有兒子了嗎?
”
蘇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眼睛裡幾乎要掉出淚水來,卻糾着帕子一副不敢說話的懦弱樣。
長公主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她的身上,見此便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恍然道:“哦,蘇世子容貌有損,依照朝廷律令,已不能襲爵。
雖萬事都有例外,但蘇家如今也沒那個功勞能讓自己成為這個例外,老侯爺攢下的功勳能保你們如今在京城安享太平富貴就已經十分勉強了。
”
說完輕笑了一聲,仿佛這是一件讓她覺得十分有趣開心的事情,把玩着手指好笑道:“夫人這樣拼命,莫非是怕自己被休了不成?
又不是小門小戶沒規矩的人家,咱這樣的人家可不興休妻的,不過……喪妻後再娶個年輕能生孩子的倒也未嘗不可。
”
蘇夫人的身子忽然激戰了一下,瞬間有一股涼氣流竄全身,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落入那個下場。
蘇家這對母子絕對能做得出這種事情來,所以她才要拼了命的想再生個兒子出來,不然……不然……
她忽然聽見長公主說:“夫人可有想過,若萬一辛苦懷上,拼命生下來的是個女兒,你該如何?
”
站在旁邊的蔡嬷嬷忽然插嘴說道:“這樣豈不正好湊成了一個‘好’字?
是大喜事呢。
”
長公主笑了起來,蘇夫人卻腦子嗡嗡的,看着長公主的笑臉都仿佛看見地獄鬼魅,笑得她心裡拔涼拔涼的。
前面的北鎮侯府更熱鬧了,似乎是吵鬧的人群逐漸轉移到了前院,那些叫喝吵鬧、打砸碰撞聲,攪得蘇夫人越發心神不甯,念了好幾遍佛經都靜不下心來。
長公主府的人離開後,蘇夫人才在丫鬟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進了府,擡眼望去,滿目狼藉,就連她院子裡那顆老夫人前幾天才剛命人來種下的石榴樹都被連根拔起,紅豔豔的石榴花被碾碎進泥土裡。
蘇夫人如遭雷擊,感覺到了來自長公主的無情警告。
因為蘇老夫人詛咒衛小侯爺,所以長公主要讓蘇家斷子絕孫?
蘇老夫人還坐在地上哭嚎,“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我蘇家好歹也是太祖爺親封的侯府,一代又一代的男兒為大彧立下不世之功,今日竟要受區區一介女子的羞辱,我要進宮,我定要進宮去面見皇上,狠狠的告她一狀!
”
蘇夫人看着這樣的婆母,臉上的神情怯懦無措,木讷得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沒想到蘇老夫人那樣潑辣的人竟然娶了個木讷兒媳,瞧她方才在殿下面前,拘謹得連手腳都不知要如何擺放了,跟蘇家的另幾個人真是大不一樣。
”
回府的路上,蔡嬷嬷不由得發出她的感慨。
長公主摸着指甲上新染的丹蔻,神情不置可否,反問了一句:“嬷嬷以為,一個怯懦無用之人,能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穩坐這麼多年嗎?
”
蔡嬷嬷愣了下,随之緩緩的皺起眉頭,說道:“北鎮侯夫人是蘇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在登州也是高門望族。
”
“他們家中,與蘇夫人年齡相仿的就隻有蘇夫人一個嗎?
”
“這個老奴倒是不知,不過聽說蘇夫人生母早逝,在繼母手底下讨生活,大概就是這樣,才會被養成了這樣的懦弱性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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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目光幽幽的說道:“一個生母早逝,被繼母薄待,性子懦弱可欺的可憐姑娘,她是怎麼嫁進侯府當上侯夫人的呢?
”
蔡嬷嬷悚然一驚,旁邊聽了一耳朵的丫鬟雀兒說道:“或許,蘇老夫人就是想要娶個聽話好擺弄的兒媳婦呢,既能扶持娘家,她在府裡的權威也不受影響。
”
“真是個傻丫頭。
”蔡嬷嬷點了點她的額頭,忽然轉頭看向馬車窗外,驚喜道,“那不是郡主嗎?
還有瑞王殿下。
”
雲蘿現在遇上了一點點麻煩,一個身穿素衣,頭帶小白花,身形纖細在風中搖曳的女子正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垂憐。
她仔細想了好幾遍,也沒有想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好像就是這個姑娘突然沖出來,二話不說先跪下,然後就哭哭啼啼、唱作俱佳的表演了起來。
從那零零碎碎的哭訴中,雲蘿大概的把事情做了個拼接,應該是這姑娘昨日在街上賣身葬父,巧遇瑞王爺,瑞王爺心生憐憫給了她一錠銀子,讓她能夠把可憐病逝的父親好好安葬。
安葬完父親之後,她如今孤苦無依、身無牽挂,隻願跟随在瑞王爺的身後當牛做馬,以身相報。
“小女并無他意,隻是王爺昨日給了銀子,便是把小女買了,小女如今已把父親妥善安葬,以後就能安心跟随在王爺身旁伺候,還請郡主應允。
”
雲蘿眼神古怪的看着景玥,“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這樣善良了?
還賣身葬父?
在這個世界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看到真的賣身葬父呢,一直以為那隻是戲文上表演的荒唐戲。
”
那朵小白花怔愣了下,似乎沒想到雲蘿是這樣的反應,然後擡頭下意識的看向景玥。
景玥連個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朝她這邊掃一眼,隻看着雲蘿委屈的說道:“我何時不是個善心人了?
阿蘿可莫要冤枉我。
不過,我昨日到底有沒有跑到街上來給别人送銀子,你應該最清楚。
”
“這可未必,說不定正好那麼湊巧的遇上了。
”雲蘿轉頭看向小白花,問道,“你昨天是在何時何地遇到他的?
”
小白花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小聲說道:“昨日傍晚約酉時左右,王爺途徑此地,見小女可憐就給了小女一錠銀子,然後他就走了,還說……還說要不要接小女入府,皆由郡主決定。
”
她忽然擡頭,慌忙說道:“小女并無其他心思,更不敢跟郡主争什麼,隻求一個安身之所,同時也能報答對王爺的救助之恩,請郡主垂憐。
”
雲蘿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唯有略微收緊的嘴角洩露了一絲不悅。
手心忽然被身旁某人撓了兩下,然後聽見他十分厚顔無恥的說道:“阿蘿你看,又有這來路不明的野女人觊觎本王的美色,意圖毀壞本王的清譽,玷污本王的清白,你幫我弄死她!
”
雲蘿……雲蘿感受着圍觀百姓投射過來的奇怪目光,抓着他的手就用力掐了一下,“你怎麼不自己動手?
”
景玥“嘶”了一聲,覺得手掌都要被她掐碎了,心裡卻美滋滋的,反手将她的小手包進掌心裡,滿滿的嫌棄都要從臉上落下來了,說道:“男女授受不親。
”
旁邊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着跪在路中央的小白花說道:“這是哪裡跑出來搗亂的野女子?
瑞王爺連那些高門貴女都不放在眼裡,又豈會看上她?
小模樣長得倒是清秀可人,但也隻是清秀可人罷了。
如今姑娘家癡纏郎君都用上這樣的手段了嗎?
賣身葬父,哎呦喂,老子活了三十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見真的!
”
有人附和,也有人說:“昨日傍晚,這姑娘确實在此賣身葬父,我好像真的看見瑞王爺在她跟前停留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了什麼,最後還扔給她一錠銀子。
”
剛才那人便問道:“當真?
酉時天都黑了吧?
你還能看清楚幾步外的人臉?
”
遲疑了下,說:“如今日頭長了,酉時還沒有天黑呢,那個人确實像極了瑞王爺。
”
景玥緩緩的眯起了眼睛,與雲蘿對視一眼,然後勾唇冷笑了一聲。
那個人還在嘀嘀咕咕的說:“不能吧?
大晚上的穿成這樣跑出來賣身葬父,你們都不覺得瘆得慌?
”
“誰說不是呢,幾步外就躺着個死人,客人都不到我攤上來吃東西了,害得我回家後還被婆娘埋怨了一晚上。
”
景玥此時忽然上前一步把雲蘿攔在身後,垂眸看着地上的小白花,問道:“你當真咬定了是本王給你的銀子,讓你安葬了父親?
”
小白花怯生生的擡頭看他一眼,咬着嘴唇一臉泫然,似乎景玥說了什麼過分的話,讓她傷了心。
“王爺,您昨日不是這樣的,您還說讓我葬了父親之後就來此等候,你會盡快把安甯郡主帶來這裡見我,當庭廣衆之下,就算為了不失臉面,郡主也不會太過反對。
”
人群起了陣騷動,景玥的臉上頓時閃過一抹殺意,幽幽的看着她,又問道:“為報答恩情,你願當牛做馬、任由本王差遣?
”
小白花遲疑了一下,然後含羞帶怯的看他一眼,輕點了點頭,說:“從王爺給小女銀子的那一刻起,小女就已是王爺的人了,不管王爺想對小女做什麼,小女都心甘情願。
”
話說得這樣引人遐想,讓人想要不想歪都難。
“一個幾兩銀子就能買賣的貨色還想當本王的人?
你做的是哪門子美夢?
不過你想當牛做馬,何須征求郡主同意?
本王就能滿足你。
”景玥滿臉的嫌惡連掩飾一下都沒有,說出的話也是每個字都沾滿了毒汁,冷笑道,“來人,聽說大廚房那邊的騾子病了拉不了磨,把這個想當牛做馬的帶回去,正好能讓騾子趁機養病,多休養一段日子,免得把祝媽媽心疼壞了。
”
“是!
”無妄拱着手笑嘻嘻的說道,“祝媽媽昨天還說要買一頭毛驢回去拉磨呢,這樣一來,倒是把買毛驢的錢給省下了,還給了這姑娘一個安身之所,王爺真是心善。
”
景玥也覺得自己怪善良的,竟然都沒有當場把這個挑撥他和阿蘿感情的玩意弄死,還滿足了她想當牛做馬的願望。
也不知是什麼人策劃了這一場拙劣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