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沒有頂棚,就裸着,凍雨下來,直接就落到了人的發頂和身上,冰寒刺骨。
陸家的女眷們沉默地擠成一團,互相依偎着取暖,天很黑,隻勉強能看到樹梢上的殘雪反射出的冷光,遠遠能看見山野裡有一盞燈火,卻那麼的遙不可及。
林玉珍就坐在林謹容對面,但林謹容甚至看不清林玉珍的臉,她隻能聽到福娘貓叫一般虛弱的哭聲和呂氏壓抑不耐煩的喝斥聲。
再就是各式各樣,或沉重,或急促的呼吸聲和車轱辘在泥地上滾動的碌碌聲。
那匹老馬早就被套在了牛車上,和牛一樣慢吞吞地往前使着勁兒,然則也不能改變什麼——這種天氣下趕路,隻以一張牛車拉着這麼多的老弱病殘,而且是摸着黑全憑對道路的熟悉而趕路,休要說速度,僅僅也就隻是走着不曾停下來而已。
陸建中和陸經、陸繕等人早就跟着家仆徒步而行,林謹容聽到陸經感歎:“幸虧這條路早前祖父一直喜歡讓人來修整,不然這會兒哪裡敢那麼行路?
指不定前頭就有個坑。
”
陸建中的脾氣很大,冷冷地道:“也就是冬天,昨夜飄的是小雪,這會兒雨也小,不然你且等着,夏天才下過大雨的時候,大牯牛拉的牛車也能陷進去。
”
陸繕淡淡地道:“二叔父的意思,是說其實祖父派人修這路不起作用?
不該修?
”他和陸緘、陸綸一樣,越到這後頭,越是敬重思念陸老太爺,即便是此刻不願意得罪陸建中,卻也忍不住要問這話。
陸建中默了一默,不高興地道:“我可沒這麼說。
”
他二人鬧了不愉快,其他人也不敢吱聲,于是又是一片沉默。
毅鄯睡醒一覺,在林謹容懷裡動了動手腳…輕輕喊了一聲:“娘。
”
林謹容正在回想着當年的情景,猜測着再過幾日,即便僥幸到了老宅,她又會遇到個什麼樣的意外…毅郎該托付給誰………………驟然聽到毅郎這一聲,立時打起了精神,小聲道:“寶寶醒了?
”
毅郎沒說話,隻揪緊她的衣襟無聲地将臉貼近她的胸脯。
林玉珍打起精神,摸索着伸手去探毅郎的臉,柔聲道:“好孫兒,要小解麼?
餓不餓?
”
毅郎習慣醒了以後都要發一會兒呆…聽到林玉珍問話,懶洋洋地動了動,并不出聲。
林玉珍是曉得他習慣的,便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道:“可要記得說。
”
毅郎卻慢慢坐直了身子,輕聲道:“黑,豆兒點燈。
”又聽見福娘哭,便抱怨:“怎麼又哭了?
哭也沒橘子了。
”
衆人聽見他孩子氣的話…都忍不住有些想發笑,康氏就逗他:“毅郎,豆兒找不到燈…你去幫她。
你家的燈放哪裡的?
”
毅郎果然左右張望,随即道:“找不到。
”
林謹容将他往懷裡攏了攏,輕聲道:“我們不在家,在外頭呢,沒有燈。
你看,咱們坐的牛車……”
毅郎默了片刻,仲手去揪她的衣襟:“爹爹呢?
”
一直舉着件外衣替陸建立遮擋着頭臉的塗氏湊過來道:“你爹給你買好吃的去了。
”
毅郎當了真,認真地同哼哼唧唧的福娘道:“别哭了,分你吃。
”
卻聽力郎突然從康氏懷裡擡起頭來道:“四弟,還有我。
”
毅郎爽快地應了…轉瞬又問林謹容:“這是哪裡?
我們要去哪裡?
”就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了。
陸老太太忍不住道:“嗳,這孩子,話麼這麼多?
”
林謹容怕毅郎話說多了傷精神,便低聲道:“噓………………吵着曾祖母和三叔祖父休息了。
”
毅郎甜甜地喊了一聲:“曾祖母,三叔祖父,我不吵。
”得到那二人的回答後便安靜下來…可也不過片刻,就又道:“娘,我要尿尿!
”
林玉珍立刻讓馬車停下:“孩子們都去吧,弄髒了衣物可是自個兒受罪。
”
陸建中雖然有些嫌煩,倒也沒吱聲。
林謹容剛把毅郎收拾幹淨,突然聽到韓根壓低聲音喊道:“有人來了!
小心些。
”随即前方亮起一片火把來,雖然隔得還遠,不聞人聲,卻看得出火把少說也有十幾把,似是很多人的樣子。
現在的人都是千方百計往前頭逃,可就沒有折回來的,能這樣明火執仗的,會是什麼好人?
衆人頓時驚得連呼吸都停了。
陸建中語氣急促地道:“我記得這附近有片小樹林的,先往那裡去躲躲!
等這群人過去了又再說!
”又嚴肅地交代:“看好各自的孩子,别誤了大事!
”
等到女人孩子們藏好以後,陸建中隻恐牛馬發聲洩露行蹤,便又吩咐下人:“把牛車拉到另一邊去!
”
呂氏恐吓福娘:“再哭就把你扔掉…………”
林謹容忙抱着毅郎走的離她遠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溫和平靜:“毅郎,我們要在這裡一歇,毅郎困了就靠在娘的懷裡睡覺,不要出聲,不要說話好不好毅郎道:“為什麼?
”
林謹容有些頭疼:“因為大家都累了,怕吵。
”
毅郎卻突然道:“那爹爹來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
林謹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有熱流控制不住地要從眼眶裡沖出來。
林玉珍把毅郎接過去,冷了聲音道:“不會!
你爹一準能找着我們,你若不聽話我們就告訴他。
”
毅郎這才安靜下來,林玉珍輕聲同林謹容道:“你抱他半日了,歇歇罷。
劇怕,他們一定沒事兒的,我們也不會有事兒。
”
樹林裡又冷又濕,委實難熬,仿佛是過了一生那樣漫長,馬蹄聲,車轱辘聲才近了,林謹容等人隔得遠,隻能隐約看到路上一片通明,約莫是二三十号人,全是男子,都騎着馬,後頭還跟着兩張犢牛廂車,也不知道牛車裡是什麼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是這些馬和這兩張犢牛廂車是陸家人自己的該有多好?
可終歸不過是幻想。
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走過去,半點聲息都不敢發出來。
卻見道旁突然蹿出個人去攔在了那群人的面前,大聲道:“長壽!
”卻是韓根的聲音。
林謹容“呼”地站了起來,隻見韓根已然回頭喊道:“老太木!
二老爺!
是族裡的人來接我們了!
”
即便是聽聞仙樂也不過如此,刹那間,衆人全都長出了一口氣,心裡一直懸着的那塊石頭也穩穩地落了地,互相扶持着從林子裡走出去,喜笑顔開。
毅郎見大人們都在說話,忍不住小聲問林謹容:“娘,可以說話了麼?
”
林謹容摸摸他的頭:“想說什麼都可以說。
”最起碼現在她的毅郎再不會挨凍受餓了。
長壽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林謹容母子并林玉珍,忙忙地過來禀告林家的情形:“老太爺夜裡沒睡着,閑來無事就登樓看雪,結果最先看到了安撫使府燃起的火光,當下便使了人去查探,才知道反賊已然破了城……”
就是這樣一個意外,讓原本就靠近東門的林家人有了充足的時間準備逃生,他們家男丁雖多,卻沒有陸家的精明與吳家的悍氣,更沒有那麼多的家仆可以供他們驅使,甚至為了節省開支養的牲畜都不多,所以林老太爺選擇熄滅所有燈火,分散家人,以最簡單的方式混雜在第一撥逃難的人裡,官兵才一開門放人就出了城。
他們甚至沒有和反賊對上面,很戲劇,也很幸運。
長壽去了林府,隻見大門洞開,人影都不見一個,好容易抓到一個偷東西的仆人才曉得林家人早出了門,便猜多半是出城了,這便追了出去……果然給他在城門外頭的官道上追上,林家人卻是打算去鄉下莊子裡避難的,聽說陸緘使長壽過來邀約他們去陸家老宅,林老太爺很猶豫,不想去,還是林三老爺又吵又阄又跳又叫的,林大老爺也說陸家老宅更合适,林老太爺别不過才答應去陸家老宅。
長壽把他們送進大門就禀明族老們帶了族裡的壯丁來接陸家人。
林玉珍和林謹容百感交集,連連道:“萬幸,萬幸。
”
長壽老早就注意到陸緘不在,可看着林謹容的模樣又不似是出了大事的樣子,便先把事情禀告清楚了才敢問:“大老爺和二爺呢?
”
林玉珍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親切地道:“長壽好孩子,你帶幾個人回去看看二爺和大老爺罷……”簡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太太和二奶奶放心。
”長壽二話不說,立時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跟上,那些人聽說是陸緘的事情,半點推诿都沒有,立時就打馬跟了上去。
陸家的車隊就又繼續前行。
隻這回不同,露天的老牛破車變成了犢牛廂車,裡頭墊得暖暖和和的,還有糕點等物,也再不用做賊一樣的偷偷摸摸趕路,而是光明正大的由着家丁族人護送着回去,累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再不怕冰冷的雪水會落到臉上,陸家人從地獄爬上了天堂。
塗氏依偎着陸建新睡得打鼾,毅郎被放在她身邊也睡得手腳朝天,林謹容和林玉珍依偎而坐,明明疲倦到了極點,卻半點困意都沒有。
我也累到極點了………………撐不住了……所以,如果明早的更新遲了,大家不要怪我,一定會有,如果單更,請諒解…………又病又忙的人桑不起。
雖然我很想飛速前行,早點完結,那樣大家都輕松,可是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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