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的腳剛踏上如意垛,就見她的胞姐林謹音從簾下快速鑽了出來,埋着頭不看路地往前沖,姐妹倆差點撞上。
“姐姐這是要去哪裡?
這麼急?
”林謹容及時刹住,一把拉住林謹音,望着姐姐軟軟糯糯的笑。
林謹音是許給了舅舅家的大表哥陶鳳棠的,這樣子分明是剛才被舅母兼未來的婆婆給捉弄了,羞了要跑。
十六歲的林謹音滿臉羞紅,并不敢和妹妹對視,隻輕輕替妹妹理了理頭上的七彩絲帶,摸了摸她的臉蛋,親昵地道:“好些了麼?
早上我去瞧你,你還沒起身。
”得益于陶氏的美貌,林謹音不但長得面如桃花,聲音也很好聽,又脆又甜,直如珠落玉盤。
“好多啦,早上我吃了一碗粥,四個水晶包呢。
”林謹容主動和姐姐報告自己吃了多少,甜滋滋地享受着姐姐的溫柔和關懷。
她仰臉盯着林謹音素白美麗的臉看,隻覺怎麼也看不夠,前世不覺得,重新活過之後,她才發現這些來自親人的關愛和溫柔是多麼的珍貴難得。
“是麼?
真好。
”林謹音忘了自己的羞澀,拉了妹妹的手,慢聲細氣地道:“要聽桂嬷嬷的話,要是晚上還害怕,就搬到我那裡去住些日子罷。
”她是知道妹妹為什麼被吓壞了的,但那種事情,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實是不好說,隻能有些笨拙地安慰妹妹:“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忘了罷。
母親說了,過幾日帶我們去蓮花寺上香,請了空大師給你念念經就好了。
”
林謹容的眼神閃了閃,抿了唇嬌憨的一笑:“不啦,這些天已經很不做噩夢了,昨夜大概是手放在胸前壓着了。
”她又怎敢和林謹音住在一起?
要是她夢中說漏了口,被林謹音聽去了怎麼辦?
明明已經死了的,卻又莫名回到了小時候,這樣詭異的事情叫她怎麼解釋?
有誰會信?
怕是個個都要以為她果然魔怔了,要被淋狗血的。
噩夢麼,現在真成了噩夢……時間長了總會好的。
若是再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那樁婚事,她就能睡得更安穩踏實了。
林謹音愛憐地摸摸妹妹的頭:“乖孩子。
”
她明明比林謹容大不了幾歲,偏生用這樣老氣橫秋的口吻,仆婦和丫頭們都微微發笑,林謹容卻絲毫沒覺得不耐煩,反而眼眶微微發熱。
“囡囡來啦?
”陶氏的聲音帶着些金屬般的铿锵硬朗在屋裡不急不緩地響起,聽得出她的心情很好。
“我先去祖母那裡。
”林謹音到底不好意思再折進去,便朝林謹容微微擺了擺手,笑着去了。
林謹容應聲進了屋,含着笑先給坐在左邊炕上的吳氏行禮問好:“舅媽萬福。
”她瞄了吳氏一眼,吳氏打扮得很光鮮,寶藍印金小袖對襟旋襖配郁金香裙,頭上戴了個時髦貴重的白角冠兒,隻是皮膚黃,眼珠子也有點發黃。
林謹容不由無聲地歎了口氣,舅母就是被這個病給害死的。
吳氏卻已經笑着把林謹容拉了起來,左右端詳了一回,歎道:“半年沒見,又長高了一大截。
可比我家三丫頭懂事多了,你是怎麼養的?
”這後半句是問一旁的陶氏。
家裡有喜事,陶氏也是盛裝,長度到膝蓋的銀藍色小袖對襟旋襖,檀色的百褶裙,梳着大盤髻,插着金钏,三十五歲的人了,眼波還如秋水一般潋滟動人,她嬌嗔地道:“嫂嫂又來笑話我。
”說着便輕輕皺起好看的眉頭,憤憤不平地道:“你是曉得的,我家那個是個什麼德行!
我的囡囡給吓成這個樣子,他竟就這樣算了!
還不許我讨回公道!
孩子們要再不懂事可怎麼好呢?
不是被人給害了也白白吃虧?
”這一張口,就有滔滔不絕之勢,竟似想把積年來的委屈全數倒給吳氏聽。
陶家富裕,陶氏做姑娘的時候是獨女,又漂亮又有才名,什麼針黹女工,琴棋書畫都拿得起放得下,萬千寵愛在一身,嫂嫂大度得體還善良,所以她日子過得很舒爽,可恰恰因為這樣,家裡人反而忽略了打磨她的性子,生生養成了一個不肯俯身的爆炭脾氣。
就是嫁了人多年,屢遭打擊,這爆炭脾氣是收斂了許多,本性卻是絲毫沒改,怨憤與喜歡都無比直接,不懂得讨好賣乖,不懂得低頭,在喜歡信任的人面前更是沒有家醜不可外揚,要掩蓋半分的意思在裡頭。
也不怕當着娘家人說這個話,傳到夫家人耳朵裡去,給自家惹麻煩。
兩家人即便再親,但林謹音将來是要嫁到陶家去的,這種醜事給未來婆婆聽多了也不好。
林謹容又好面子又怕隔牆有耳,忙笑嘻嘻地抱了陶氏的胳膊,打斷她的話:“娘啊,今早二伯母去看我了,送了我一對玉壓裙壓驚。
”
陶氏揚了揚眉,輕蔑地道:“她送的東西,會有什麼好貨色?
”這羅氏,仗着是老太太的外甥女,笑人窮恨人富,最是小氣狠毒不過的一個人。
不過恰巧給她說中了,果真隻是一對成色普通之極的青玉壓裙而已。
吳氏掃了一眼周圍屏聲靜氣,眼觀鼻,鼻觀心的丫頭婆子們,舉起帕子蓋着嘴輕輕咳嗽了一聲。
小姑子和她的感情好,愛把難處和痛苦說給她聽是好事,但傳出去總對大家都不好。
娘家人再好,也管不得這些夫妻妯娌間的瑣事。
壞事說多了,再好的夫家都會不舒坦,更何況這林家的水本來就不淺。
陶氏不是傻,隻是脾氣就在那裡,一來氣就控制不住。
她緩了緩,輕聲同吳氏道:“沒事兒,都是信得過的。
”又摸摸林謹容烏黑軟亮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親昵地在幼女的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我的乖囡囡病這一場倒似長大了。
人家都說小孩子病一回總要懂事一點,倒是真的。
”
林謹容再次徹底當回小女孩兒,頗有些不自在,起身靠着陶氏坐了,笑問吳氏:“大表哥和三表姐呢?
”
吳氏道:“你大表哥年紀大了,不好在内宅出入,在外頭和你父親說話呢,你三表姐感了風寒,我沒讓她來。
”明年陶鳳棠就要和林謹音成親,自然要避着點的好。
“太太,七少爺用好早飯了。
”陶氏最信任的大丫頭春芽牽着才五歲,長得靈動可愛的林慎之走了進來,笑着推林慎之:“去給舅太太行禮呀。
”
林慎之可愛的一笑,像模像樣地給吳氏行禮問好。
“真是個玉娃娃,聰明又伶俐。
”吳氏喜得誇贊着彎腰輕輕抱抱他就松了手——她自己是有病的人,自覺得很。
林慎之得了誇贊,高興得眉飛色舞,擠入陶氏懷裡讨糕點吃。
陶氏憂愁地看着天真不知事,隻知道吃和玩的獨子歎氣:“看看他還這麼小,什麼都不懂,那個卻是一轉眼就要娶親的人了,花樣兒多着呢。
”她下意識地把手護在小腹上,這又怪得誰?
公婆不是沒給自己機會,奈何自家肚子不争氣,進門多年來就一直隻有林謹音姐妹倆,雖則終于有了七郎這根獨苗,到底獨木難成林,不過這回肚子裡這個要也是個兒子,那就好了。
庶子年長,嫡子年幼,又生就這樣的脾氣性格,不得公婆丈夫喜歡,和妯娌也處不來,這日子,過得的确艱難。
吳氏半晌無言,隻得安慰陶氏道:“七郎才五歲就這麼聰明伶俐,将來不會差到哪裡去,該是他的,誰也奪不去。
再說了,他還有兩個姐姐幫襯着呢。
”還有一句當着小孩子不好說出來,那黃姨娘再受寵,也不過就是個賤妾,怎麼也不可能越過陶氏去。
要不然,這麼多年了,陶氏再不受喜歡,這個三房主母的位子不是照舊坐得穩穩的?
在三房來說,終究是實權派,無非就是心裡憋氣而已。
說起兩個乖巧漂亮的女兒,陶氏心裡舒坦了許多,剛露出一絲笑容,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來,非常不快地問林謹容:“剛才你從哪裡來?
”
林謹容心裡打了個突,必是有人把剛才園子裡的事情報給陶氏知曉了。
她不是怕陶氏,而是怕陶氏的火爆性子一旦發作起來不好收拾,平白給人看了笑話,且今天這事兒,她已經做了開頭,已是打定主意必然要做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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