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人言。
林謹容注意到陸緘今日與她說的好幾句話都是以他聽人言開頭的,就不知他是誰言。
雖則他對這事兒上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平日裡他多是安撫她,并不主動提及此事,今日卻是為何頻頻提及?
林謹容笑了笑,緩緩道:“敏行這次回家,聽人說的事情可真夠多的。
”
陸緘的睫毛顫了顫,輕輕彎了彎唇角,好一歇方道:“這段日子以來家裡總在催,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我閑來無事,就打聽了一下,若是……………,能起作用,也是好的。
林謹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你真體貼。
”
“你是我妻子。
”陸緘中垂着眼,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書紙筆墨。
林謹容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句話,索性不答。
屋裡一時安靜之極。
“回去罷。
”陸緘站起身來,一口吹滅了燈燭。
屋裡頓時黑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林謹容站着不敢動,靜候眼睛适應光線,怪道:“好歹也留一盞燈照照路。
”
話音未落,就被陸緘緊緊摟入懷中,他箍得她生疼,幾乎要把她肺裡面的空氣都給擠出來。
他的動作激烈,卻是半點聲息都沒有,林謹容驚慌失措,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黑暗裡瘋狂地響“敏行”
她的聲音被他吞沒在唇舌間。
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不能呼吸,隻能死死拽着他的肩膀,幾要昏厥,推了兩次推不開,便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一股鐵腥味兒在唇舌間彌漫開來,陸緘卻是絲毫不理,隻将她越摟越緊,她使勁地咬鐵腥味兒越來越濃。
林謹容索性不動由得他去,陸緘卻放開了她。
窗外燈籠晃動,透進一點微光,照得屋裡影影綽綽,林謹容緩過氣來,擡眼去看陸緘,陸緘面對着她站在那裡,半垂着頭,一動不動。
她直覺出了什麼事,卻不想再問他了隻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就這樣吧,是怎樣就怎樣,一刀給個痛快,反正前生那種日子她過夠了,現在也夠累的。
陸緘在那裡站了很久,仿佛打算這樣一直站下去,林謹容清了清嗓子,整整衣服往外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些:“我要走了,如果你還要看書就把燈點起來吧。
這樣站着做什麼?
”
陸緘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我有話要同你說。
”他的聲音沙啞,還帶着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讓我有鼻要問你,要同你明說,不要藏在心裡。
”
“是。
”林謹容看不清陸緘的神色,但她感受得出他在拼命控制情緒,他很憤怒她忍不住就往後面退了兩步,覺着陸緘攥得她的手腕火辣辣的疼,心裡死死揪成一團,竟然仿佛是有些害怕。
“前些日子,陸紹給了我一個匣子。
裡面是一份藥渣和一張方子…他告訴我說憑着這些,能夠找出你的病根,免了長輩相逼之苦。
”陸緘一字一頓“我本不想看,奈何我不想你終日被逼,也想和你有個自己的孩半。
我忍不住所以我看了。
”
林謹容不停地咽口水,顧不得去想那藥渣藥方怎會落到陸紹手裡,她腦子裡隻想着此時她該反戈一擊,徹底否認把所有的事情全推到陸紹身上去,又再問陸緘,一堆藥渣,一張方子能說明什麼?
他是傻了吧?
可是那些話堵在喉嚨裡,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初水老先生給你看病,開了方子,那方子我記得純熟,而這張方子與那方子幾乎一樣,隻比那方子多了幾味藥。
”陸緘吸了一口氣,好半天才又接着道:“我以為其中有蹊跷,又以為,大概這方子比水老先生給的更好,對你更有作用,畢竟你吃了水老先生那麼多藥也沒有起作用。
我不信他,卻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我拿了這方子和藥渣去尋人相看,多數人看不出來,卻有好幾個比較有名的都問我,家裡是否有人服用丹藥,要解…”林謹容沉默不語。
陸緘笑了起來,聲音卻是抖得不行:“我就說,真是奇怪了,你明明是身體不好,需要調養,陸紹怎會給我這樣一張方子呢,他沒有安好心啊。
你說,是不是,阿容?
”
林謹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微不可聞的“嗯”
來。
陸緘長長出了一口氣,聲音提高了些,也要稍微正常了一點:“你想不想看那藥責和藥渣?
看他又想幹什麼壞事?
”
他雖然沒有把後面的事詳細說給她聽,但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将近二十天,他既敢這樣和她說,敢這樣問她,那必然是早就把經過事由都摸得差不多了的,說不定就連清州都跑了一趟。
他先時隻怕也是想忍的,就是之前他與她說那些話,談什麼行房日期的時候,他隻怕都還想忍過去,可現在,他約莫是再忍不下去了。
這樣也好,林謹容死死咬着唇,她瘋狂地想問陸緘,她想看又如何?
不想看又如何?
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
他就是什麼都知道了又如何?
她就是恨他,就是恨他,就是不想和他過下去,她就是不想和他生孩子,她就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又如何?
“阿容,你在抖。
”陸緘拿起她的手來放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冰涼“你不要氣,我們不上當。
”
他說林謹容在抖,林謹容分明也感覺到他在抖。
他的聲音語氣與其說是在商量詢問,不如說是在欺哄害怕掩蓋,還帶着憤怒傷心。
林謹容想說的話就沒說出來,喉嚨仿佛被突然堵住了,嘴唇和舌頭越發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些萦繞在她腦子裡,一直幻想有朝一日能痛痛快快對着他說出來的話,此刻竟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忍不住地想,就算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僥幸沒有天折,那麼等到她死的那一天呢?
她能不能活着躲過去?
如果她能活着,這個孩子也還好,如若她死了,這個孩子怎麼辦才好?
所以,她是對的。
這個孩子不能生的。
她的眼睛又酸又澀,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滴大大的淚珠就順着臉頰淌了下來,淚水順着唇角流進口腔裡,又鹹又澀。
她想說點什麼,
總歸隻是沉默。
陸緘沉重地喘了一口氣,把她的手從他的臉上拿開,松開她的手,轉身走到窗邊,背對她而立。
林謹容坐回到椅子上,好中天才收了眼淚,讓情緒平靜下來。
她就着窗外那一點點光影,走到桌邊,摸索着去尋火石,準備點燈。
陸緘聽見聲響,回過頭來看着她,澀聲道:“不要點了,阿容,這件事你怎麼看?
”
林謹容停在桌前,她知道他在等她一句話,等她告訴他,她沒有服用什麼丹藥之類的東西,或者不想說,不想解釋也行,和他說句讓他安心的話。
他在給她機會,他在等她開口。
可是,憑什麼她的人生一直都要掌控在他們這些人的手裡?
前生她活着就似死了,今生她想過好日子卻也還得仰仗着他,一直都是他給,或者不給她機會,憑什麼?
!
人是理智的動物,但更多時候,人是情緒動物。
林謹容被一種竭斯底裡的情緒所控制着,她不能發洩出來,卻也不肯軟下來。
她便隻是冷笑:“真是防不勝防。
狼窩虎穴也不過如此。
”
陸緘一怔,再不說話,隻沉默地看着她。
一陣狂風從窗口吹進來,外面的梅林沙沙作響,空氣裡多了幾分濕意。
聽雪閣裡不但沒有因此涼爽下來,反而更加的沉滞悶熱。
林謹容以為,她會和陸緘一直這樣站下去,互不相讓地僵持到深夜,甚至于是天亮。
她不讓步,他也不讓步。
這個時候,櫻桃在樓下喊了一聲:“奶奶,約莫要下雨了,要走了麼?
”又嘀咕了一聲:“燈怎麼滅了?
”
林謹容沒有說話,陸緘卻出了聲:“要走了,打燈籠上來。
”
“嗳!
”樓梯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燈光從樓梯口傳來,越來越亮。
林謹容緊張地抽出帕子,使勁在臉上擦了兩下,又理了理衣裾裙角。
陸緘看了她一眼,轉身先走了下去。
林謹容聽到他在樓梯上與櫻桃低聲說話,不想下去讓櫻桃看出自己的異樣,便又站了片刻才提步往前,才走了兩步,就見陸緘獨自提了燈籠上來,也不說話,就在樓梯口等着。
林謹容垂着眼從他面前走過去,緩緩下了樓梯,她下了好幾級樓梯,方才聽得背後腳步聲響。
櫻桃和雙全卻已經不在樓下了,林謹容猜着約莫是給陸緘打發走了,卻也不想與他一同回去。
她此刻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他。
她提起裙子,大步走下如意垛,才剛走了沒兩步,就被陸緘從後面一把扯住了袖子。
又是一陣風起,吹得林謹容滿臉沙土,她将袖子舉起來蓋住臉,嘶聲道:“你其實想怎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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