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況仿佛是很不好,車裡颠簸得極為厲害。
夏瑞熙死死揪住榻邊,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不要像顆爆豆似的東跳西蹿。
饒是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腸子都被抖亂了,絞成一團,擰成了死疙瘩,痛得要死。
她一手抓住榻邊,一手緊緊按住肚子,試探着和看守她們的壯漢商量,看能不能讓馬車跑慢一點,或是停下來讓她喘口氣?
那壯漢淡漠地望了她一眼:“不可能。
真要受不住了,讓你的丫頭過來扶着你,幫你坐得舒服點。
”
夏瑞熙無奈地看着縮在車廂角落裡緊緊抱成一團,大氣也不敢出的金霞和小竹。
被吓成了這個樣子,哪裡還能照顧她?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純兒那樣的冷靜機智,良兒那樣的潑辣利落的。
更何況這兩個丫頭,和她并沒有什麼情分。
一道閃電撕破夜空,炸雷先是悶悶地響了一下,接着試探性地放出一點點響聲,卻又斷絕,轟隆隆的讓人提心吊膽了許久之後,惡狠狠地一下炸出來,震耳欲聾,心都震抖起來晃悠了兩三下。
一陣涼風吹過,黃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下來,砸得車廂頂亂響,濃濃的土腥味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
片刻後,大雨傾盆而下,車外的人俱都成了落湯雞,有人抱怨馬車太重,馬兒太累,又看不清楚道路,強烈要求雨住再走。
有人低喊:“快跟上!
快跟上!
就算下雨了也不能停,必須早點走過這段路才行。
穿過前面那個隘口就有歇處了,爺帶着人在前面等着呢,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
誰留在後面就等着送死,劉力子可是最喜歡活埋人的。
”是李钺的聲音。
他的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隊伍停止了騷亂,沉默地前行,隻是因為雨大的關系,速度放緩了。
夏瑞熙按住疼得突突跳的肚子問那壯漢:“雨這麼大,火把盡都被澆滅了,歪下路面去怎麼辦?
為什麼不停下,等雨住了再走?
”
“現在雨雖然大,路面卻是硬的。
要是歇會子,水把路面浸軟了,馬車太重,肯定會陷,必然過不去前面的隘口。
”
“我們是要去哪裡?
馬車裡拉的是什麼?
為什麼路面軟了就過不去?
”夏瑞熙見那壯漢居然肯回答她的問題,不由又大膽地得寸進尺了一下。
壯漢這回沒吭氣,沉默地擦了擦手裡的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雨也稍微小了些。
“坐着别動!
”壯漢跳下車。
不多時,夏瑞熙的馬車簾子被掀開,趙明韬冷聲道:“下來!
”
對着不遠處的火光,夏瑞熙看得很清楚,趙明韬的俊臉上有幾道傷痕,沒有戴頭盔,頭發有點亂,有幾縷被雨水淋濕粘在臉上。
身上的盔甲也沒有除去,有些可疑的暗黑色痕迹遍布其上,不是他的血就别人的血。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很狼狽。
他必然是敗了,被人從西京城裡趕了出來,又要去個什麼地方逃命。
夏瑞熙有點想笑,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他逃命都帶着她,她會落什麼好?
金霞緩過勁兒來了,推開小竹,上前打算扶夏瑞熙下車。
趙明韬的手卻越過她的頭頂,一把抓住夏瑞熙的小胳膊,将夏瑞熙半拖半拉弄下了馬車。
挨近了他,一股濃烈的汗味夾雜着皮革,血腥的味道猛地沖進夏瑞熙的鼻腔裡,刺激得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她顧不上,四處張望着尋找歐信舍和崔元的蹤迹。
最怕就是人家嫌累死,把這二人在哪旮旯犄角的給弄死了,抛屍荒野,她可怎麼向吳氏交代?
人沒找到,她倒是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
一座破廟,幾間破屋,周圍擠滿了馬車和人。
每個人的臉色都很緊張,氣氛很壓抑。
馬車上清一色的黑色大箱子,也不知道裝些什麼?
夏瑞熙下意識地猜想不是金子就是銀子,反正是值錢的東西。
說不定裡面一大半都是她們夏家的。
“看什麼?
快走,雨把衣服淋濕了。
”趙明韬冷哼了一聲。
“我在看是些什麼人眼瞎了非得跟着你。
”話未說完,夏瑞熙就覺得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她識相地閉上了嘴。
趙明韬把她挾在臂彎裡半拖半拉地推進了一間空的小破屋中。
小破屋沒什麼家什,一張老木桌,三四張木凳,桌上擺了一壇酒兩隻碗,兩雙筷子并一隻荷葉包着的燒雞。
夏瑞熙剛被趙明韬狠狠按坐在木凳上,一記淩厲的眼光飛刀和狠狠一聲叫罵從角落裡飄來:“呸!
不要臉的賤人!
奸夫淫婦,不得好死!
”
夏瑞熙聞聲望去,角落裡的幹草堆上縮着一個雙手被縛,臉色蒼白,瘦得眼眶深陷的女子,正是成王妃容氏。
容氏直直地望着夏瑞熙:“我認得你是哪個!
你是歐青謹的老婆,騷狐狸的姐姐!
娼婦,兩姐妹沒一個好東西!
不要臉,我要是歐青謹,一定把你燒死才解恨!
”
被人家的正牌老婆指着鼻子罵作奸夫淫婦,這種滋味還是一次嘗。
夏瑞熙摸摸頭,被人強擄來也是罪?
雖然容氏不是因為吃醋,而是為了洩憤,可這些話始終是太難聽了。
要是不知道的人聽了,肯定以為她不正經,和趙明韬有一腿呢。
如果是歐青謹聽見,會不會被氣死?
夏瑞熙覺得自己還算樂觀,這個時候還能考慮到名聲問題。
容氏見夏瑞熙不理,又是一長串咒罵冒出來。
趙明韬皺了皺眉頭,随手操起身邊的一隻破凳子向容氏的頭砸了過去,容氏忙偏頭讓過,破凳子砸在土牆上,砸下幾塊土疙瘩并碎末,撲了她滿頭滿臉的灰。
聽見響動,立刻就有人進來,随便尋了點什麼東西胡亂塞進容氏的嘴裡。
容氏嗚嗚地哼着,雙腿亂蹬,眼睛兀自仇恨地瞪着趙明韬和夏瑞熙,那表情仿佛他們就是一對狗男女,勾搭時被人看見了,在幹殺人滅口,以保證奸情不外洩的勾當。
容氏的力氣不算小,一腳蹬出去,居然把人蹬得鬼叫。
趙明韬不耐煩起來:“她想淋雨就把她拖出去塞在房檐下窩着!
看着就煩人!
她要再不老實,挑斷她的腳筋!
”
容氏立刻就不鬧了。
剛才被容氏踢得痛叫的那個壯婦得了機會,正好報複。
毫不容情地揪住容氏被綁縛在身後的雙手,就那樣反着将她拖了出去,在滿是灰塵泥水的地面留下了一道亂七八糟的痕迹。
容氏手臂被拉得生疼,屈辱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眼睛瞪得大大的,惡狠狠地瞪着趙明韬和夏瑞熙,用目光把他二人淩遲了三千三百刀。
一一禁不住感歎,多虧她不是真的淫婦,否則被人家老婆這樣瞪着,良心真的要過不去的。
如果她沒猜錯,容氏之所以被帶到這裡來,最終的作用可能就是趙明韬的一個護身符或者是談判籌碼。
而觀其身份地位,容氏不是嫡女,不受寵,她的生死隻在男人們的一念之間,其最可能的下場就是,成為慘兮兮的犧牲品被華麗麗的忽視,然後犧牲掉。
夏瑞熙想,假如換做她自己處在容氏的角度,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激怒趙明韬。
好死不如賴活着,就算是想方設法,低頭伏小也要活下去。
不幸的遭遇不是自暴自棄的借口,即便無法與命運抗争,也可以努力讓過程來得輕柔些。
然容王妃的骨頭顯然是極硬的,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這麼自強不息地和趙明韬作對,鬥争到底。
她勇敢不是她的錯,可要胡亂攀咬人卻是不應該,所以夏瑞熙免去了為她求情的手續。
金霞和小竹瑟瑟縮縮地在門口探頭,想跟進來又不敢進來,想在外面随便找個地方蹲下,她們又更害怕。
剛才從車裡到這屋裡的不過幾十步遠的距離,她和小竹的臉蛋已經被摸了不下十次。
“進來吧。
”夏瑞熙也不看趙明韬的臉色,随手打開荷葉,不客氣地撕了小半隻燒雞,走到二人面前,遞給金霞,指指容氏剛才呆過的幹草堆,“就在那裡休息。
”
金霞接過燒雞,輕聲道:“奴婢剛才看見大少爺和崔管家被人押着蹲在野地裡淋雨。
”她總記着歐信舍的好,想着自己有吃的有躲雨的地方,就想讓夏瑞熙也伸伸手,彎彎腰,為歐信舍讨點好處。
夏瑞熙沒有吱聲。
淋點雨挨點餓算什麼?
能活着就最好不過了。
向趙明韬求情麼?
不必浪費這個精神了。
他自己的人都還在外面淋雨,他會願意讓歐家的男人進來享福?
說不通啊。
“再鬼叫就讓她們滾出去!
”趙明韬沉着臉拍開酒壇子的封泥,往兩隻碗裡倒了酒,吆喝夏瑞熙:“過來喝了。
”
金霞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默不作聲地拉着小竹縮到角落裡,再不敢吱聲。
夏瑞熙搖搖頭:“我肚子疼,不想喝。
”
趙明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問:“你哪裡疼?
我看你精神得很。
”
夏瑞熙掏出塊帕子邊擦手邊歎口氣:“又不是我家的車夫趕車,也不是痛得死去活來,自然要忍着。
馬車太颠簸,大概腸子都打結了。
”
大約是她的比喻太好笑,趙明韬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來,他自己喝盡了碗裡的酒,動手撕起雞來:“你不吃麼?
過去幾十裡路都隻有幹糧和水了。
”
“這是要去哪?
”
“到了你就知道了。
”
“帶着她們也是累贅,不如放了她們如何?
”
“把她們扔在這裡喂狼?
好主意!
”
“再把歐信舍和崔元留下來吧,反正你的事已經敗露,帶着他們沒什麼用。
省得浪費你的馬車和糧食,還要分散精力看顧他們,不劃算。
”
趙明韬冷笑了一聲:“到了該放的時候我自然會放!
你吃不吃?
不吃我就全吃光了。
”
夏瑞熙忙忙地從他手邊搶下了一隻雞大腿。
不吃白不吃,就算是死了也要做個飽死鬼。
趙明韬從她手裡搶過絲帕擦了手,慢慢走了出去。
夏瑞熙豎起耳朵,聽見他在外面問李钺:“人來了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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