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口到得上書房,看院子的婆子笑着上前行禮:“奴婢謝四少奶奶的賞賜,願四少爺和四少奶奶多子多福。
”
夏瑞熙微帶了些羞意,大大方方地說:“托你吉言。
”
歐青謹道:“我娘起身了麼?
有人來了麼?
”
婆子答道:“夫人起來有些時候了。
時辰還早,其他幾位少爺少奶奶都還不曾來呢。
”
屋裡傳出一條清脆悅耳,讓人一聽就不由得生出好感的女聲,正不緊不慢地念着一本遊記,正好是夏瑞熙看過并且深愛的那本《東京志異》。
夏瑞熙便問:“是誰在裡面呢?
”
歐青謹笑道:“不是客人,是林小姐來了。
母親最愛聽她念書的。
”
林小姐?
何許人也?
不是客人?
那是什麼人?
人就在屋裡,夏瑞熙也不好東問西問的。
一個大丫頭打起簾子,探頭出來笑道:“夫人的耳朵真好,果然是四少和四少奶奶來了呢。
”
“紫緞,外邊兒冷,快然他們進來。
”這是歐二夫人的聲音。
紫緞笑着行禮,把二人讓進屋中,說了幾句吉祥話。
歐二夫人端坐在正中軟榻上,抱着個锃亮的小銅手爐,身邊環繞着王婆子,還有三兩個容貌端莊整齊的大丫鬟。
一個容貌雅麗,身材高挑有緻的年輕女子坐在熏籠旁的的軟椅上,手裡捧着一卷書,見歐青謹夏瑞熙二人進來,忙起身行禮問好:“四哥好四嫂好。
”
這女子年齡看上去比夏瑞熙還要大那麼一兩歲,還梳着大姑娘的發式,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天藍色棉裙,頭上隻有銀飾絹花,耳朵上墜的兩點米粒大的珠粒,很樸素,上去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女兒。
可是全身上下收拾的纖塵不染,氣質很好,身邊隻跟着一個穿粗布衣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在滿屋的錦繡富貴叢中,仍顯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夏瑞熙鬧不清楚這是真沒人,卻喜歡她的大方,便還了全禮。
歐青謹也還禮道:“有勞林小姐陪伴家母。
”見他形态之間,顯得很敬重這位林小姐,夏瑞熙更是對此人的身份好奇無比。
林小姐道:“夫人和四哥為輕梅做了那麼多,輕梅無以為報,幸還能能在夫人閑暇之餘為夫人解悶,否則真是過意不去。
”
歐二夫人道:“都不是外人,坐下來說話吧。
”回頭對夏瑞熙道:“這是青謹恩師的女兒林輕梅,你們也算是年齡相仿,閑暇的時候不妨多說說話。
我年齡大了,眼睛花,又喜歡看點閑書,正好請她來念給我聽。
”
夏瑞熙覺得奇怪,話說歐青謹的師傅不正是她舅舅宣大老爺嗎?
怎麼會突然抛出來這麼一位恩師來?
歐二夫人解釋道:“你還不知道呢吧?
青謹這孩子從小就皮,七歲那年偷偷跑出去尋師學藝,尋師不成,還險些被人販子給搶去賣了。
幸好遇見林師父,這才救了他的命,千裡迢迢把他送回家來。
”
夏瑞熙想起歐青謹那半吊子的功夫和他那關于天賦的理論,突然很想笑,某人一瞧她那半彎的嘴角,便知道她的想法,偷偷掐了她一把,夏瑞熙不一,悄悄踩了他一腳還了。
二人親密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林輕梅的眼睛,林輕梅漂亮的杏核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和憂郁。
歐二夫人繼續道:“我那個時候因為擔心這個逆障,眼睛都險些哭瞎了,多虧了林師父救了他,也救了我,林師父真是個好人呢。
”
正說着,白氏牽着福兒走了進來,笑嘻嘻地道:“呀,我道為何這樣熱鬧,原來是青謹和四弟妹已經趕在前了。
”夏瑞熙忙起身福了一福:“三嫂。
”
林青梅也跟着福了一福,喚了聲三嫂,白氏卻似沒聽見一樣林輕梅也不似為意,自若地起身坐好,并沒有因為白氏的輕視無禮而有人和尴尬生氣的表情。
卻說白氏上下打量了夏瑞熙一番,見她下午穿的和早上的又不同,換了一件紅色暗梅花紋的雲錦衣裙,頭上戴着的首飾也不是早上戴的那些,其中一隻金簪上鑲嵌的鴿血紅寶石一看就非凡品,心裡已是酸不溜丢的了。
再擡頭一瞧,衣架上還搭着兩件披風,一件黃色的普通羊羔皮披風略顯陳舊,自然是林青梅的;另一件大紅羽緞的黑紫羔皮披風,不用問,必然是夏瑞熙的。
白氏由不得眼裡閃過一絲嫉妒,仍笑着扶了夏瑞熙一把:“自家人不必多禮,四弟妹這麼一打扮,可真好看,果然是人要靠衣裝的。
和你這麼一比,就顯得我老了呢,趕明兒我也得拾掇拾掇才行。
”
夏瑞熙焉能聽不出白氏話裡話外的意思,這就是說她人才不怎麼的,全靠打扮了嘛。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
俗話說隻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人才越是不好越要好好打扮一下嘛,更何況她并不醜。
換衣服首飾不是她有意炫富,隻因她現在是新婦,要是連一兩套上得台面的衣飾都沒有,豈不是讓人輕視?
連帶着夏家也要受輕視。
夏瑞熙淡淡一笑:“三嫂與我不同,乃是天生麗質,就是尋常衣飾也是極美的。
”
白氏聽了她的話,心裡剛稍微要舒服一些,福兒已拉着夏瑞熙腰上的五彩翡翠鹦鹉嚷嚷起來:“好漂亮的翡翠鹦鹉,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看的東西。
四嬸,這肯定是祖爺爺給的吧?
”白氏聞聲,臉色倏地一變,随即掩飾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夏瑞熙剛要否認,福兒已放開她身上的翡翠鹦鹉,奔到歐青謹身邊拉起另一隻翡翠鹦鹉:“呀,四叔也有,是一對兒呢?
肯定值不少錢吧?
我太喜歡啦!
四叔,借我看看好不好?
”
歐青謹看了看福兒那雙小胖手,總覺得那雙手會拿不住這貴重的翡翠鹦鹉,猶豫了片刻道:“這是你四嬸送我的東西,你就這樣看吧,也是一樣的。
”
福兒聞言,皺起眉頭:“四叔,你怎麼娶了四嬸就小氣了?
這還是祖爺爺給四嬸的呢,是我們家的東西,為什麼我不可以看?
”
歐二夫人聞言,不滿地看了白氏一眼,意思是讓她管教管教她這說話越來越沒規矩的女兒。
白氏低着頭吹茶杯裡的浮茶,假裝沒看見。
歐青謹沉了聲音道:“福兒,你怎麼這樣說話?
首先這不是你祖爺爺給你四嬸的東西,而是你四嬸從娘家帶來的東西。
其次,不管是誰的東西,你都不能強迫别人的意願,明白嗎?
如果你不懂這個道理,過去問問你母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又擡頭對白氏道:“三嫂,你平日裡忙,沒什麼時間管福兒,我瞧着她最近行事有些無狀,是不是該抽時間敲打敲打她那個教養嬷嬷了?
”
他說話如此直白,白氏被點名道姓,裝也裝不過去,自覺落了面子,這回算是真的生了氣,一把将福兒拉過去,“啪”地朝屁股上給了一巴掌,罵道:“你怎麼這樣沒規矩?
我平時教你的都當成耳旁風了?
”
福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怪她媽,反而罵歐青謹二人:“壞四叔,壞四嬸。
”
歐二夫人沉了臉:“要教育孩子,帶下去教育好了再過來,當着客人,這是做誰看呢?
”
白氏忙陪笑道:“母親,都是兒媳的不是。
”又低聲呵斥福兒:“快閉嘴,不然不許吃晚飯。
”
福兒抽泣了幾聲,臉憋得通紅,到底住了嘴,躲到她奶媽阿七嬸的身邊去把頭埋在阿七嬸懷裡,再也不肯出聲。
夏瑞熙最怕遇上這種事情,總覺得父母當着其他人打孩子,他們自己不覺得尴尬,其他人和孩子卻總覺着最尴尬的。
便想着自己将來要是做了父母,肯定不會當着别人打孩子。
“熙熙,你爺爺給了你什麼見面禮呢?
”歐二夫人暗自歎了一口氣,決定由她來親自把這事兒點清楚,省得其他幾個一天總盯着夏瑞熙小夫妻,随便拿出來點好東西,都要被疑神疑鬼的,果然是兒大不由娘,各有各的小算盤。
夏瑞熙忙半起了身,恭謹地道:“娘,爺爺給的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另外還有一張泛了黃的宣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些什麼,歐青謹看見之後,歎了口氣,神色凝重地讓她将那宣紙藏起來藏好,并再三叮囑她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歐二老爺夫人在内。
原來隻有五百兩銀子,并不是什麼珍奇異寶,婆婆親自開口問詢,新婦應該沒有那個膽子隐瞞。
白氏聽了,神色一松,轉而不再搭理夏瑞熙。
就連夏瑞熙主動和她說話,她也裝作沒聽見,反而去和她先前根本不屑搭理的林輕梅,試圖孤立冷落夏瑞熙。
白氏的這種行為,往大了說交合縱連橫,往小了說就叫拉幫結夥。
這樣做的時候,往往就是想要讓被孤立的那個人難受,可如果那個人對此沒感覺,那麼實施報複的那個人反而是最郁悶的。
夏瑞熙深谙此道,自然知道該怎麼給白氏心裡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