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發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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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過申時三刻(下午四五點鐘),天已經黑得看不清面目。
休息站裡面,又多了幾個人,都是過路的商旅。
有走親訪友,也有做買賣的。
一個中年農婦背着背簍,來到休息站。
她站了會,看到有人出來,才敢怯生生地問道:“這裡收貨嗎?
”
她口音很重。
王麻子掃了眼她的背簍,用稻草蓋着,看不清裡面裝的是什麼。
“收啊!
你背的是什麼。
”
農婦小心翼翼放下背簍,拿開稻草,露出裡面的物什。
王麻子湊上去,咦,沒想到竟然是新鮮的黑木耳,還有曬幹的香菇。
“這黑木耳哪來的?
”
農婦很緊張,呐呐不言。
王麻子這才意識到農婦有些怕他,可能也是因為不大聽得懂官話的原因。
“王先生,你出來一下。
”
王老童生聽到呼喊,從裡面跑出來。
“什麼事?
什麼事?
”
“問問她,這木耳哪裡采的,還有嗎?
下次能不能别采木耳,直接把長了木耳的木頭給搬來,價錢好商量。
”
王老童生得了吩咐,用方言同農婦交流。
聽着熟悉的方言,農婦果然放松了一些。
二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
王老童生打聽清楚情況,“木耳是山上采的,野生。
你要連木頭也搬來,那木耳恐怕活不成。
她說了,周圍就她們那山溝溝産野生木耳,别地方都不行。
你給多少錢收?
”
王麻子很果斷,“這木耳不錯,我也不讓她吃虧。
按照市場價,每斤再添三文錢。
這些曬幹的香菇,我都要了。
也按照市場價收。
”
王老童生和農婦交流,農婦露出驚喜的表情。
她顯然沒想到,休息站的價格如此公道。
難怪山那邊的村民都說有好東西,别拿到鄉裡,拿到休息站,價格更好。
雖然要走好遠好遠的路,差不多要走一天,才能走到休息站。
誰讓他們村子在山溝溝裡頭,出來一趟,極不容易。
不過隻要這些山貨能賣上好價錢,别說走一天,就是走兩天也值得。
過了稱,付了錢,農婦就準備返回。
王麻子對王老童生說道:“問問她,那麼遠,能趕回去嗎?
走夜路那麼危險,她一個女人恐怕不行啊。
我們後院有大通鋪,還有熱湯,一晚上隻要一文錢。
你問她要不要住?
”
王老童生笑了起來。
王麻子平日裡看起來精明算計,又有點兇,其實為人很心善。
遇到像農婦這樣的窮苦人,都會盡量給對方一點方便。
王老童生将王麻子的意思轉達給農婦。
農婦猶豫,說了一串的話。
王老童生給王麻子翻譯,“她要趕着去買藥。
”
“有方子嗎?
我們這裡常備藥材,問她要方子抓藥,市場價,童叟無欺。
你告訴她,我們這裡還雜貨鋪,針頭線腦,油鹽醬醋茶都有賣。
外面這麼冷,幹脆叫她進來得了。
”
農婦得知休息站就能抓藥,顯然很意外。
她戰戰兢兢,跟随王老童生走進休息站
屋裡暖和得,讓她第一回感受到什麼是冬日的溫暖。
休息站内,果然有個小小雜貨鋪,什麼都有得賣。
王麻子将農婦交給王老童生後,就不管了。
他提着一背簍的木耳和幹香菇,朝廚房走去。
大堂内,有客商看到木耳,心中歡喜。
“老闆,來份炒木耳,用肥肉炒,多擱點油。
”
“好嘞!
你先等會,這木耳還沒洗過。
”
“行啊!
你慢慢弄,我們不着急。
”
天色黑了下來。
收費站和休息站都挂上了燈籠,照着路面。
黎大山本以為,不會再有車馬經過。
沒想到,遠遠的就聽見哒哒哒的聲音,有馬車從洛州方向過來。
聽響動,還不止一匹馬。
車隊近了。
并不是黎大山想象中的商隊。
看車馬,看人頭,像是大戶人家出行。
不管是商隊,還是大戶人家。
隻要走車馬,就得交過路費。
黎大山盡職盡責的做着登記。
對方管事下了馬車,交了過路費,問道:“休息站裡面可有上房?
”
黎大山愣了下,沖休息站方向大叫一聲,“王麻子,有人住店。
”
王麻子急匆匆跑出來,“客官住店?
”
管事闆着臉,不動聲色的拿捏着姿态,“可有上房?
”
“有有有。
我們這裡的上房分兩種,一種是帶院落,一種是二層小樓。
這山裡頭,天氣冷,我建議客官住二樓上房。
被子都是洗幹淨曬過太陽,沒人用過。
晚上通宵熱水,還有浴室,可以沐浴。
”
“等等!
”
管事來到裝飾最豪華的馬車前,躬身請示。
片刻之後,管事告訴王麻子,“二樓上房,開三間。
另外開五間下人房。
”
“我們這沒下人房,隻有兩人間,三人間,四人間,還有大通鋪。
”
“那就開五間四人間。
”
“好嘞。
客官裡面請,車馬就放在馬廄裡,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看守,盡管放心。
”
從馬車裡面,下來幾個女眷。
最前面,是一位老太太。
正巧,牛大壯從收費站裡面出來,他随意掃了眼馬車,咦了一聲。
因為他在馬車上面看見了家族徽記。
這年頭,隻有那種世家大族,才會有家族徽記。
牛老大嘿嘿一笑,原來是大戶人家啊。
看這樣子,是要上京城?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王麻子将這群貴人安頓好了。
牛老大溜達到休息站門口,招招手,把王麻子叫到跟前問話。
“打聽清楚了嗎?
什麼來頭?
”
王麻子嘿嘿一笑,“我出馬,有消息是打聽不到的嗎?
問了那個管事,主家姓曲,武将世家,滕州大戶,上京城走親戚。
我瞧着那位老太太,似乎是不高興。
恐怕不是走親戚,是要上京城興師問罪。
”
“你怎麼知道人家是上京城興師問罪?
”
“順耳聽了幾句,聽他們提到一句侯府。
啧啧,侯府的親戚,果然是大戶人家。
”
王麻子口中的大戶人家,正是滕州曲家,曲姑母的婆家。
曲姑娘婚事不順,還得罪了诏夫人。
消息從京城傳到滕州,曲老太太頓時就火了。
曲姑母不肯跟随夫君去西北吃沙子,她老人家忍了。
不肯回滕州老家盡孝,她也忍了。
曲姑母當年口口聲聲說,要在京城為曲姑娘說親事。
幾年過去,親事不僅沒着落,還得罪了貴人,這如何是好。
于是乎,曲老太太幹脆決定親自上京城,料理兒媳婦還有孫女。
一行人在二樓上房安頓下來。
這上房收拾得果然幹淨,又暖和。
曲二太太伺候着曲老太太喝熱湯。
“這麼冷的天,老太太就不該出門。
大嫂那裡,派個人說一聲就成。
”
曲老太太皺着眉頭,“成什麼成。
她仗着有代侯府撐腰,随便哪個人找去,都不給面子。
也隻有老身親自上京城,仗着婆母身份管束她,她才會忌憚三分。
”
曲老太太口中的她,指的是曲姑母,曲家大太太。
曲老太太很煩躁,“她帶着四丫頭在京城住了幾年,恐怕心都住野了。
代侯府老夫人最護短,到時候怕是會和代侯府起糾紛。
”
曲二太太說道:“代侯府老夫人再護短,也不能攔着大嫂不回夫家盡孝吧。
我們曲家又不是沒人,她帶着四丫頭,在代侯府一住就好幾年,真不怕被人說閑話。
更何況四丫頭還得罪了貴人,連婚事都被貴人一句話給否了。
她們母女再不回曲家,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
曲老太太點點頭,“再有幾天就到了京城,到時候先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
“兒媳聽老太太的。
”
這一晚,住在八裡鋪休息站的客商,都很滿意。
大冬天,有暖和的床鋪,有熱騰騰的熱湯,美味飯菜,還有整晚供應的熱水。
這一切都是一場極美好的體驗。
次日一早,客商們早早起來,打算吃過早飯就出發。
休息站的夥計們,忙着招呼客商,忙着套馬車,套驢車,套騾車,套牛車……
昨晚上,花了一文錢住大通鋪的農婦,背着買好的藥材,三尺棉布,鹽巴,就準備出發回山溝溝裡面的家。
她走出溫暖如春的休息站,回頭又看了眼大堂,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
她心裡頭下了決心,下次得了山貨,還賣給休息站。
還要把孩子帶出來,見見世面。
就算要多花一文錢睡大通鋪,但是可以喝上免費冬瓜湯,也值了。
隻要多賣幾次山貨,當家的藥費就有了。
過年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吃上肉。
等到明年當家的身體養好後,還能打些獵物賣給休息站。
要是運氣好,在深山裡面采了藥材,也能賣給休息站。
這地方真好,比她去過最遠的鎮子還要好。
農婦走進山林霧氣中,嘴角始終挂着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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