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第二天。
有禦史上本彈劾顧大人教子無方,縱子行兇。
顧大人一聽這事,頓時唬了一跳。
想他自從坐上京城府尹的位置,那是殚精竭慮,如履薄冰。
半點不敢行差踏錯,就怕被人抓住把柄。
萬萬沒想到,他自己還沒出事,兒子先給他惹出一堆麻煩。
顧大人讓人打聽到底是哪個兒子給他惹來麻煩。
果不其然,如他心中所猜測的那般,是顧珽這個混賬小子。
得知顧珽昨日上巳節,大庭廣衆之下同謝實打架,顧大人頓時出離了憤怒。
逆子
他也沒有深究被彈劾的事情,第一時間趕回府邸,進門就怒問“逆子人呢将他叫出來。
”
見到顧珽,顧大人二話沒說,直接下令,“來人,将這個逆子拖出去打,狠狠的打。
”
謝氏高興壞了。
顧珽這小子,回府沒兩天就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該打
“對,一定要狠狠地打。
不教訓他一頓,他不知道事情的厲害輕重。
”
顧珽還一臉懵逼,下人就按着他要打闆子。
他大叫一聲,“兒子不服。
兒子沒做錯事情,憑什麼被打。
”
顧大人指着顧珽,怒斥,“因為你,本官被禦史彈劾教子無方。
你說你該不該打。
”
啊
顧珽愣住。
真叫妹妹說中了,果真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
顧大人怒氣沖沖道“打,狠狠打”
就在闆子要落下來的那一刻,下人禀報,“二姑奶奶回來了。
”
緊接着,顧玖帶着人出現在花廳。
“給父親,太太請安。
”
謝氏眯起眼睛,心道顧玖回來得還真是時候。
不知道是誰通風報信,将她請了回來。
顧大人愣了愣,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顧玖說道“聽聞父親被人彈劾,女兒心中擔憂,放心不下,故此回來看看。
父親沒事吧”
顧大人闆着臉,“怎會沒事。
因這逆子,為父被人彈劾,不教訓他一頓,他不會長記性。
”
顧玖輕咳一聲,“區區彈劾,父親何至于如此。
”
顧大人愣住。
謝氏出聲說道“二姑奶奶,就算是為了三郎,你也不該昧着良心說話。
這可是彈劾,老爺被禦史彈劾,這麼嚴重的事情,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一件小事。
”
顧玖笑了笑,說道“這年頭,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那些老大人,一年到頭誰不被人彈劾。
他們被人彈劾的奏章,摞起來,怕是有一人高吧。
”
謝氏說道“這回禦史彈劾老爺教子無方,縱子行兇,和政事堂的老大人能一樣嗎”
“官場上的事情,看似不一樣。
細細追究起來,論其本質,其實都一樣。
”
顧玖幹脆在椅子上坐下。
顧大人皺眉,若有所思,“小玖,你說這話,難不成你得到了什麼消息”
顧玖反問道“父親當真認為,今日禦史彈劾,是因為三哥同謝實打架”
“難道不是”
顧玖輕聲說道“最近父親奉命清理戶部積欠,得罪了不少人吧。
”
謝氏頓時恍然大悟,“莫非是你們王府找人彈劾老爺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幫着夫家害娘家,你良心能安嗎”
顧玖嘲諷一笑,“太太,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雖說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太太好歹也該注意分寸。
沒有證據你就敢給王府定罪,真不怕王爺追究”
謝氏張口就要反駁。
卻不料顧大人一聲呵斥,“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
謝氏無比難堪,臉色連連變幻,好比那染坊,白了青,青了紫。
顧玖面對顧大人,鄭重說道“王府絕沒有請禦史彈劾父親。
大哥打架這件事,父親别忘了,還有另外一個當事人謝實。
如今謝家是什麼情況,我想太太應該最清楚吧。
”
顧大人猛地回頭,盯着謝氏。
對啊,一個人又不可能打架,會不會是謝家動的手
想當初謝茂沒死之前,可沒少害他。
如今謝茂死了,謝茂的兒子謝實,那可是個狼崽子。
又在皇長孫身邊做親兵。
他要是舍得撒錢,自然有禦史願意為他驅使。
謝氏大驚失色,“老爺,你可不能聽二姑奶奶胡說八道啊。
自從我大哥死後,兩房就分了家。
二哥一門心思賺錢,哪裡有本事影響朝堂官員。
至于謝實,他就是個小年輕,寸功未立,能有什麼本事。
”
顧大人狐疑。
顧玖問道“太太多久沒見過謝實”
謝氏闆着臉,“過年才見過一回。
”
顧玖輕聲一笑,“謝實還沒成親吧。
”
“他還在孝期,如何能成親。
”
顧玖輕輕敲擊桌面,沒成親就沒有親家幫襯,東宮應該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替他出頭。
“如果不是謝家,那自然就是别家。
”
“難不成是海西伯府”謝氏望着顧大人。
顧大人蹙眉,“本官聽說,昨日那趙二郎跌下山崖,命保住了”
顧玖點頭,“命已經保住了,就是一雙腿可能保不住。
海西伯府請了王太醫診治,聽說王太醫也沒多少把握能保住腿。
”
“啊”謝氏大驚失色,“怎會如此嚴重昨日海西伯府派人來報消息,沒說腿保不住啊。
”
顧大人冷哼一聲,“海西伯府當然不會說實話。
”
謝氏頓時哭了起來,“老爺,這可怎麼辦啊趙二郎真要是保不住雙腿,玥兒這輩子豈不是毀了”
顧玖挑眉,看來謝氏對顧玥還是有感情的,并沒有完全放棄顧玥。
顧大人眉頭擰緊,詢問顧玖,“你真的認為會是海西伯府派人彈劾本官”
顧玖答非所問,“父親知不知道是哪幾個禦史彈劾你”
顧大人點點頭,一口氣說出了七八個名字。
顧玖微微颔首,“别的我不清楚,但是父親剛才提起的徐禦史,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和海西伯府應該是同鄉。
”
海西伯府趙家,并非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趙家祖籍青州,算起來,也才發迹兩代人。
官場三大關系,同鄉,同窗,同年。
同鄉是比同窗,同年更為牢固的關系。
同鄉一般都會團結在最有權勢的那個人手下,利益勾結。
青州人,如今最有權勢的人非海西伯府。
若是這位徐禦史同海西伯府不熟,顧玖肯定不相信。
顧大人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咬牙切齒,“好一個海西伯,本官将他當親家,他将本官當仇人。
他欠了戶部的錢,莫非還有理不成。
真是欺人太甚。
”
謝氏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沒證據證明是海西伯府動的手。
妾身以為,此事還是要慎重一點。
萬一将人得罪了,不好。
官場上,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
”
顧大人雙目赤紅,他根本聽不進去謝氏的勸解。
卻不料,顧玖竟然說道“太太說的有理,這事不一定是海西伯府做的。
或許那位徐大人真的是忠于職守,秉公做事,才會上本彈劾父親。
父親,你再想想,自上任以來,還得罪了哪些人”
顧大人冷哼一聲,還想什麼想。
那個姓徐的禦史,什麼秉公做事,是絕不可能的。
此事同海西伯府一定有關系。
不過說起得罪人的事情,顧大人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戶部尚書前陣子承諾我一件事,或許同這件事有關。
”
一個蘿蔔一個坑。
戶部尚書承諾提拔顧大人為戶部侍郎,那肯定阻礙了别的人。
有心人借機生事,不至于将顧大人拉下馬,但是隻要搞臭了顧大人的名聲,那麼戶部尚書承諾的事情,就有可能被人搶走。
顧大人沒有明說什麼事,顧玖卻猜到了。
她說道“看來父親在官場上的政敵不少,父親一定要當心。
”
顧大人暗暗點頭,“為父自會謹慎行事。
”
謝氏突然指着一直沒作聲的顧珽,“不管背後是什麼人搗鬼,此事總歸是因為三郎而起。
難道真要放過他若是陛下問起此事,老爺要如何交代”
顧大人表情嚴肅,盯着顧珽,眼神不善。
顧珽又些心虛。
他哪裡想到,和謝實打一架,竟然惹來這麼多的麻煩。
顧玖低頭一笑,“太太多慮了。
陛下日理萬機,沒時間理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
謝氏心頭氣不順,“照着二姑奶奶的意思,是不是不該追究顧珽的責任難不成他打架還有理了”
顧玖似笑非笑地看着謝氏,“知道太太心疼謝實,也沒必要一直對三哥喊打喊殺吧。
要是太太真的擔心,那就将三哥打一頓吧,然後将他押解到有司衙門,讓衙門嚴查此事。
對了,謝實身為當事人,自然也要到官府把事情說清楚。
之後會怎麼樣,全憑有司衙門做主。
”
謝氏臉色變了變。
顧大人立即說道“将顧珽打五闆子,好歹讓他長個記性。
送有司衙門一事就不必了。
”
顧珽有點不服氣,小聲嘀咕,“父親也該将謝實打一頓。
”
顧大人聞言,暴跳如雷,“謝實如果是我兒子,你看我打不打他。
混賬小子,惹了禍事還敢犟嘴,果然是欠打。
”
顧玖頻頻對顧珽使眼色,讓他趕緊閉上嘴巴。
隻是五闆子,料想那些小厮當着她的面,也不敢下死力氣打。
果不其然,那些小厮畏懼顧玖,隻是做了個樣子,打了顧珽五闆子。
畢竟如今顧玖身份不一般,小厮們慣會見風使舵,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顧珽也愛做戲,第一闆子打下去,就開始嚎啕大叫,聲震耳膜。
五闆子打完,屁股沒事,嗓子倒是啞了。
顧玖捂臉,不忍直視。
傻哥哥,做戲做過頭了。
瞧瞧父親那張臭臉,都快被氣死了。
顧珽頓時心虛,幹脆跳起來,跑了。
“混賬小子,被犯在本官手上。
下次直接殺威棒伺候。
”
謝氏幸災樂禍,這就是驕縱的下場。
“再這麼縱容下去,怕就怕三郎将來會惹出更大的禍事。
”
顧玖冷哼一聲,“太太多慮了。
三哥做事知道分寸,不勞太太費心。
”
謝氏嗤笑一聲,“分寸大庭廣衆之下打架,這叫分寸”
顧玖說道“那叫男兒血性。
有的人就是欠打,那麼見他一次就必定要打一次。
”
謝氏臉色一變,“你說誰欠打”
顧玖輕聲一笑,“太太别多心,我絕不是說你。
”
“你,你,老爺,你聽聽她說的是什麼話”
謝氏大怒。
顧玖如今當真是肆無忌憚,竟然敢如此辱她,還有沒有規矩
“行了,都少說兩句。
”
顧大人有些不耐煩。
他這會很煩躁。
“海西伯府那邊,不能就這麼算了。
”
顧玖說道“如果父親苦于沒有證據,此事女兒可以代辦。
”
顧大人眼前一亮。
是啊,顧玖現在是王府的诏夫人,她要查這背後的真相,應該不難吧。
顧大人問道“有把握嗎”
顧玖說道“盡力而為。
有了消息,我會派人通知父親。
父親也别着急,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嚴重。
”
“但願如此。
”
謝氏有些擔心,“老爺,你真要和海西伯府撕破臉皮嗎”
顧大人冷哼一聲,“是他們不仁,休怪我無義。
”
“顧玥怎麼辦”謝氏問道。
顧大人面無表情地說道“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先料理了這件事再說其他的。
”
謝氏咬咬牙,“我這就安排人去伯爵府看看情況。
如果趙二郎的雙腿真的保不住,此事得想個辦法。
”
顧大人沒有反對。
顧玖也沒多做停留。
離開顧府後,她直接前往宗正寺。
見到劉诏,第一句話就是“把你的人借給我用用,我要查幾個人。
”
劉诏不動聲色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家父被人彈劾”
顧玖将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我手上的人,查查内宅私事還行。
查官場上的事情,隻能借助你的人。
”
劉诏點點頭,“你找錢富,讓他安排人調查。
不過嶽父大人被彈劾一事,不一定是海西伯府做的。
”
“哦你認為是家父的政敵”
劉诏笑了笑,“也有可能是皇長孫授意下面的人做的。
”
咦
這和她的想法完全相反。
見顧玖有些不明白,劉诏就指着她,“你忘了你自己嗎你現在是我的妻,彈劾顧大人,操作得當,說不定就能牽連到王府頭上。
”
顧玖皺眉,“就憑這個,你就認為是皇長孫做的”
劉诏說道“你沒和皇長孫接觸過,不清楚他的為人。
而我,和他鬥了十幾年,對于他的脾性和手段,我是一清二楚。
謝實挑釁顧珽,說不定就是他在背後指使。
即便不是他指使的,事後他也會利用這件事。
”
顧玖還是有些疑惑“區區打架,他應該知道奈何不了王府”
劉诏點點頭,“你說的沒錯,區區打架,奈何不了王府。
但是你忘了一句話,千裡之堤毀于蟻穴。
一點一點的蠶食,一點一點的殺戮,再堅固的堤壩,也有被摧毀的一天。
這回是奈何不了王府,但是卻可以在皇祖父心頭留下一個印象,不好的印象。
”
顧玖蹙眉,“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此事就沒有調查的必要。
”
劉诏卻搖頭,“不,你得調查下去。
我也想看看,這些年皇長孫的手究竟伸得有多長。
”
顧玖聽出劉诏語氣中的冷意,有些擔心。
她叮囑道“你可不能亂來。
”
劉诏點頭,“放心,本公子不會亂來。
”隻會有計劃的來。
顧玖不放心,“這件事我來操作,你不需插手。
”
劉诏清冷一笑,“怎麼,怕我害了你”
顧玖哼了一聲,“我不是怕你害了我,我是怕你自己找死。
”
劉诏眉眼松弛,溫和一笑,“放心,我不會找死。
”
顧玖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出來”
“快了,耐心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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