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議一口氣沖入皇宮。
站在興慶宮外,等候通報的時候,熱血上頭的腦子終于冷靜下來。
一會見到皇帝劉诏,他将以什麼資格質問對方?
還沒想明白,内侍就請他進去。
到了正陽殿,一看,四位皇子皇女都在,皇後娘娘也在場。
皇室一家,今兒聚齊了。
皇帝劉诏面色不善,盯着劉議,“朕聽宮人禀報,你執意要見朕,所為何事?
”
劉議回過神來,遲疑片刻,“臣弟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
劉诏的眼神十分嫌棄,“來都來了,有什麼問題直接問。
”
有了這句話,劉議立馬鼓起勇氣。
他高聲質問,“皇兄為何要退位?
父皇當年将皇位傳給你,不是讓你退位。
你這麼做,對得起父皇嗎?
”
大殿内,衆人詫異!
端郡王有什麼資格質問陛下?
他以為他是誰啊?
莫非他以為他能代表先帝?
劉議不在意衆人的态度,他隻想求個答案。
劉诏呵呵冷笑,“朕想退位就退位,關你屁事。
”
回答就是這麼幹脆直接。
劉議面紅耳赤,“對,的确不關臣弟的事情。
然而,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衆人求之不得的皇位,你說放棄就放棄。
到底是為什麼?
”
“朕沒必要同你解釋為什麼!
沒有别的問題,就滾出去!
朕做決定,何時輪到你來質問!
”
劉诏動了怒火,宮人不敢遲疑,趕緊将端郡王劉議請出去。
劉議極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沒了劉議,大殿就隻剩下皇室一家子。
劉禦就跪在地上,還在堅持,“請父皇收回成命!
兒臣可以以監國的身份繼續替父皇分憂。
”
劉诏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你給朕繼續跪着。
”
劉禦将背脊挺得筆直筆直,跪得端端正正。
榮王劉衡,魯王劉衠,兩兄弟都是一臉想勸又不敢開口的模樣。
父皇這會正憋着火氣,兩兄弟開口,妥妥的就是炮灰命。
此時,汝陽站了出來。
她一身氣勢,不輸兄弟。
她開門見山地問道:“父皇的身體,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
顧玖同劉诏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出面回答,“你父皇的身體,的确很嚴重。
需要小心調養,不操心不勞累,才能确保壽數!
”
此話一出,幾個孩子都濕了眼眶。
汝陽擦着眼角,“退位這麼大的事情,父皇和母後事先為何半點風聲不露?
今兒早朝,聽到父皇決定退位,我們哥哥們都吓壞了。
不怪大哥一再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他剛被父皇立為儲君,緊接着就要繼承皇位,俨然成了衆矢之的。
這會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指責大哥。
”
“這是他必須背負的重擔。
朕不能因為他成為衆矢之的,就收回成命。
”
劉诏态度強硬,不容置疑。
“父皇退位,隻是因為身體原因嗎?
”汝陽小心翼翼問道。
“不然呢?
莫非你們以為朕被誰逼迫,被迫退位嗎?
”說完,劉诏自個都笑了起來。
顧玖拉了下他的袖子,朝老大劉禦努努嘴。
懷疑劉诏被人逼迫退位,肯定不止一個人。
估摸着,朝堂上多半的人都會往這個方向想。
齊王劉禦,瞬間成為最大嫌疑人。
甚至皇後顧玖,朝臣們也會各種揣測。
是不是齊王聯合皇後娘娘,逼迫皇帝退位?
天家父子,是不是已經反目成仇?
曆來皇帝退位,都有着不得已的理由。
十有九八都是被人逼迫。
也就難怪朝臣一力反對。
估摸着明兒就有齊王逼迫皇帝退位的謠言傳出去。
劉禦不怕背鍋,但是他不能背上逼迫父皇退位的罪名。
轉眼間,劉诏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沉吟片刻,“老大起來站着回話。
”
“謝父皇!
”
劉禦謝恩之後,才站起來。
劉诏繼續說道:“退位一事,朕心意已決,明日會正式下退位诏書。
原因已經告訴你們,朕身體不适,無法繼續處理朝政。
是時候将位置讓出來。
”
“兒臣不接受!
”劉禦直言。
劉诏指着他,“沒你說不的權利。
這個皇位,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
“可是……”
“沒有可是!
”
劉诏乾綱獨斷。
還是汝陽膽子大,她開口問道:“父皇真的不能收回成命嗎?
”
劉诏鄭重說道:“朕心意已決。
”
汝陽沉默片刻,“兒臣謹遵皇命!
”
劉诏終于露出一抹笑容。
他累了,揮手将孩子們打發走。
他疲憊地往軟塌上一坐,同顧玖抱怨道:“他們也不想想,朕下了多大決心才決定退位。
一個二個,都勸朕收回成命。
知不知道,這麼勸下去,朕真的有可能改變心意。
真是的,一點都不體諒朕,盡添亂。
”
“先喝口茶潤潤喉。
”顧玖勸道。
劉诏一口氣喝光一杯茶,冒煙的嗓子總算好了些。
他又說道:“本以為朕決定退位,朝臣都會歡呼慶賀。
沒想到,個個痛哭流涕,哭着吼着讓朕收回成命。
要知道,以前他們都是指着朕的鼻子罵昏君。
現在朕這個昏君要退位,他們反而不高興了。
你說好笑不好笑。
”
顧玖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再‘昏君’,君臣相處多年,怎麼着他們也能繼續混日子。
新皇登基,朝堂很快就會變成另外一個局面。
誰也不敢說自己能得新皇重用。
再一個,朝臣都喜歡墨守成規,不喜歡求新求變。
”
凡事照着規矩來,都不用動腦筋,日子就能混過去。
今天一變,明天一變,折騰得人仰馬翻,又要重新适應新規矩。
對于朝臣來說,真是讨厭得很。
幹什麼退位?
弄得人仰馬翻,人心惶惶。
不如做皇帝做到死,屆時齊王殿下也能名正言順登基稱帝,還少了一道退位手續,等于少了一堆麻煩事。
當然,這都是老臣的想法。
中青年官員,巴不得求新求變。
隻有當變動來臨,他們才有機會上位。
否則等上面的老臣緻仕養老,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劉诏感慨道:“朕不就是想退位,這是遭了多少人嫌棄。
就連老四,都敢跑到宮裡質問朕,真是豈有此理。
”
顧玖哈哈一笑,“老四他是不服氣!
他求而不得的皇位,你卻說放棄就放棄,他心頭意難平。
”
劉诏十足地嫌棄劉議,“那是他格局小!
抓着一樣東西,到死都不肯放手。
眼睛就盯着跟前的一畝三分地,從來不懂得放眼看天下。
天下何其大,不止有大周,不止有西域,不止有南洋!
那麼多土地,人口,礦産,他怎麼就沒想過去看看?
當年推廣草原海外開拓計劃,朕有想過,要是老四有膽量出海圈地為王,朕給他兵馬,給他錢,替他打下地盤,封他做諸侯王。
可是他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想法,說到底他就是舍不得到手的一切。
”
顧玖說道:“京城生活富足安逸,海外生活艱苦,一切要從頭開始。
而且自古以來,人們都畏懼出海。
過去,都是沒出路的人,刀口讨生活的人,才會出海。
出海圈地,要麼有大勇氣,要麼是被逼到絕路。
老四兩樣都不占,你總不能強逼着他出海圈地。
京城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誰舍得放棄。
你瞧瞧,各大世家派到海外的子弟,全都是不受重視的邊緣人物。
這些人頂着世家子弟的名頭,卻毫無出路,隻能去海外博一個前程。
但凡能在京城找到一份差事的人,都不會選擇出海。
所以,你就不要苛責老四!
”
“你怎麼總替他說話?
”劉诏不滿。
顧玖白了他一眼,“我是擔心在這節骨眼上,你和老四又鬧起來,平添事端。
”
劉诏擺手,“朕不會和他一般見識!
他被母後養得嬌氣,吃不得苦。
和他計較,朕多年前就被他給氣死了。
”
顧玖抿唇一笑,“都說長兄為父!
你這個長兄,瞧着倒是有點派頭。
”
“那是當然!
”劉诏一臉嘚瑟!
……
不等流言四起,次日一早,劉诏直接下了退位诏書,同時下了一道冊立齊王劉禦為儲君的聖旨。
責令禮部趕緊挑日子,把事情辦了。
禮部哭哭!
沒有先例可以參考啊!
大周國祚兩百多年,沒有一個帝王選擇退位。
景明帝劉诏也算是開了先河。
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禮部官員,埋首蘭台寺。
翻遍所有史料,試圖從上古記載中,尋找退位的合法性和禮節規制。
退位這樣的大事,豈能草草了事。
當然要按照嚴格的禮法進行。
如同皇帝登基,每一步都要按照禮法進行。
偌大蘭台寺,被禮部幾十号人霸占。
天天翻書!
早上一睜眼,就到蘭台寺翻書。
一直翻到天黑落鎖。
中書令楊季看不下去了。
給禮部官員指了一條明路,“去山河書院找三元公問問。
三元公閱遍天下書籍,山河書院圖書館據說收集了許多孤本殘本,說不定會有收獲。
“
禮部尚書得了提點,帶着禮物,急急忙忙上山河書院請教。
詢問三元公,果然找對了人。
這些年,三元公除了教學生出書籍,就忙着閱覽天下書籍。
還真叫他從某個殘本裡面知道了帝王退位的禮法規制。
禮部尚書大喜過望。
有法可依,有禮可循,退位一事就能辦起來。
不用欽天監,直接找任丘任大神棍算日子。
退位定在四月初三,登基定在四月十八!
兩個日子,包括具體的時辰方位,由任丘親自測算,絕對無誤。
定下日子,就開始定禮法!
禮部上下,包括少府,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一個人當成兩個人使喚。
禮部忙歸忙,也得關注朝廷動向。
其他衙門,撇棄禮部,天天鬧騰。
皇室宗親,高官顯貴,換着人天天進宮勸皇帝劉诏收回成命。
身體不好,也不至于非要退位啊!
退位多麻煩啊!
劉诏在皇位多留幾年,老臣們也能多風光幾年。
劉诏不勝其煩,幹脆跑到曉築閉門不見。
朝臣們那個氣啊!
黃帝劉诏一如既往的油鹽不進,權說不聽,啊啊啊……好暴躁!
中青年官員不做聲。
沒正式上位之前,大家都很低調。
免得礙着某些人的眼。
被一撸到底。
一直等到四月初一,離着正式退位還有兩天的日子,帝後二人從曉築回到皇宮。
顧玖問他,“還有兩日就要正式退位,後悔嗎?
如果後悔,這個時候還來得及。
”
劉诏遲疑了片刻,“朕還真有點後悔!
徹底放下手中權柄,心頭難免有許多不舍。
但是朕不會改變決定。
”
“你的心意不改,我就讓人安排船隻,等到老大登基稱帝後,我們就南下遊山玩水。
我已經命人在江南物色歌姬,屆時給你唱正宗的小曲。
”
“當真?
”劉诏喜笑顔開。
顧玖挑眉一笑,“隻是唱小曲,别想太多!
”
“朕什麼都沒想,分明是你冤枉朕。
”劉诏還委屈上了。
顧玖: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