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喜是個能人。
最初家裡窮得吃不起飯,整天餓肚子。
大家隻知地裡刨食的時候,他是最早一批跑到新民縣求活的京畿鄉農。
第一份工,在煤廠做事,十裡八鄉推銷煤爐和蜂窩煤,從夥計幹到管事。
王學成都是因為他,才得以走出家鄉,考入山河書院。
王小喜攢了錢,買了房,娶了妻,安了家。
他是個不安分的人。
他拿出多年攢下的銀錢,拉上煤廠幾個管事,大家湊錢開了一家煤廠。
這些年,燒煤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的煤廠規模不大,靠着走鄉串鎮,勤勤懇懇,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每年都能為他們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
比起在老東家當管事的收入,還是高出一截。
攢了幾年,他租了鋪面,做起了坐商。
借着走鄉串鎮的優勢,買賣各種土貨,生意還不錯。
如今走在街上,大家都稱呼他為王老闆。
他對這個稱呼很滿意。
日子很順。
然而,最近他沉靜許久的心又活泛起來。
整日裡拿着一份《大周生活秀》反複的看,一有時間就跑三和快遞,什麼都不幹,就聽那些人閑聊,聊西域,聊商貨。
終于有一天,他拍着大腿對周圍的人說道,“我要去一趟西涼。
”
“什麼?
西涼?
”
王小喜的媳婦吓壞了。
“當家的,你可不能去啊。
”
他媳婦哭天喊地,攔着王小喜,不準他出門。
各種理由,各種危險,該說的都說了,卻不能改變王小喜的決定。
他媳婦眼看王小喜鐵了心,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跑出去找公婆幫忙。
王小喜家裡人口多,一聽說他要去西涼,全家老少,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侄兒侄女,父母親人齊齊登門,勸阻他不要去西涼。
“煤廠和鋪子的生意一直都不錯,踏踏實實過日子不好嗎?
為什麼非得折騰。
”
“我們小門小戶,做點小生意攢點家業不容易。
你要去西涼折騰,萬一賠了本,這個家就完了啊。
”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全家可怎麼辦啊。
”
“我和你爹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你這一去,我和你爹要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
”
“好好過日子,老大不小,孩子過幾年都能娶媳婦了,就别折騰了。
”
“去西涼是賺錢,可是也得看有沒有命賺這個錢。
去西涼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是大商行大家族,還有大靠山。
我們家可什麼都沒有,一點家當,也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
家人好說歹說卻勸不住鐵了心的王小喜。
“這輩子我一定要去一趟西涼。
當年我要來新民縣,你們也都攔着我,說的話和今天何其相似。
結果如何?
當年我若是聽了你們的話,怕是連媳婦都娶不起。
”
“當年和現在不一樣。
”
“在我眼裡都是一樣。
”
“當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出了門,好歹還能掙口飯吃。
現在,一家人日子安安穩穩,有吃有喝,住着水泥房,有煤廠有鋪面,沒必要再折騰啊!
”
“是啊,别折騰了。
攢點錢不容易,可不能拿到西涼糟蹋了。
”
王小喜不為所動。
“錢是我自己掙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而且大家已經分家,我的事情你們管不着。
”
“你這個不孝子,你是成心氣死我嗎?
”
眼看勸不住,王老爹祭出孝道大旗。
卻依舊無法攔住王小喜。
他是鐵了心要走一趟,一如當年鐵了心離開家獨自闖蕩一樣。
所有人都放棄了,一家人怒氣沖沖離去。
王小喜媳婦氣得卷了包袱,帶着孩子回娘家,免得兩看生厭。
臨走時候還不忘說,“鋪子裡的錢你不準動,那是用來進貨的錢。
你要是把錢都拿走了,這生意可沒法做。
”
南北土貨買賣,絕大部分都是現過現,現錢交易。
王小喜也硬氣,“我不會動鋪子裡一文錢。
”
他找到煤廠的合夥人,希望大家一起集資拿貨走一趟西涼。
然而,别人沒他這樣的闖勁。
“一大把年紀,老老實實守着這點家業,别折騰了。
”
這是合夥人勸他的話,和家人勸他的話何其相似。
王小喜不服輸,他回到老東家尋找機會。
又去商會尋找機會。
零零碎碎,湊了一點錢,可是離着他的目标還有老遠的距離。
路上,他遇見了王學成。
王學成一直記得王小喜對他的恩情,對他的照顧。
當年,初來新民縣,若非王小喜幫他安頓下來,他得走不少彎路。
後來他買了房子,家裡人鬧着分房産,也是王小喜幫他擺平了家裡人。
得知王小喜的想法和難處,王學成說道:“我手頭上沒錢,不過我朋友有錢。
走,我帶你去見他。
你把你的想法和他說說,要是能打動他,資金問題全解決了。
”
王學成帶着王小喜去找嚴辭。
在王學成熟悉的人裡面,嚴辭就是最有錢的那一個。
聽了王小喜的計劃,嚴辭來了興趣。
“有了錢,你打算置辦什麼貨物?
”
王小喜抓了抓頭,“布匹?
瓷器?
羊絨衣褲?
糧食?
馬車……”
嚴辭連連搖頭,“你說的這些,那些大商家都想得到,你一個小商戶沒競争力。
”
“請問嚴先生,那我該置辦什麼貨?
西域那邊,我就是個睜眼瞎,一無所知。
”
“茶葉!
”嚴辭擲地有聲,“西域一帶的飲食,以肉食為主。
人長期吃肉食,肚裡油膩,茶葉是解油膩最好的東西。
”
“茶葉忒貴,我這點錢帶不了幾斤茶葉。
”
“誰讓你買上等茶葉。
有錢人喝的上等茶葉,那些大商行大家族早就壟斷了這個市場,你那點本錢連個水花都冒不起來。
西域那地,又不是隻有錢人需要解油膩,普通人同樣需要解油膩。
你就置辦普通的茶葉,市井小民買得起的茶葉,辛苦運到西涼,肯定有市場。
”
“下等茶?
”王小喜吃了一驚,在他的概念裡,曆盡千辛萬苦運送到西涼的貨物,那定是上等中的上等。
下等貨物,不配跋山涉水走上幾千裡,去到另外一個市場交易。
嚴辭眼一瞪,“下等茶也是茶葉,也有市場。
你要是同意我的看法,我投資五千兩,助你一臂之力。
”
王小喜沒被五千兩沖昏頭,“讓我想想,我再好好想想。
”
“慢慢想吧,我不着急。
”
他們三人在房裡閑聊,三順摸了過來。
得知是要湊錢置辦貨物去西涼做生意,他興奮道:“算我一個啊!
我沒辦法去西涼,如果能趕一波熱度也值了。
正好,我家公子有門路,王老闆可以跟着大商家的商隊前往西涼,安全有保證。
”
嚴辭調侃道,“三順啊,你準備拿多少錢出來?
”
一說錢,三順嘿嘿一笑,“不多,不多,五十兩。
”
嚴辭哈哈大笑起來,“就知道你錢都被你媳婦管起來了。
”
三順笑着說道:“我媳婦持家有道,有道。
”
嚴辭又說道:“我給王老闆建議,置辦下等茶葉去西涼賣給那些小老百姓。
王老闆嫌利潤低,還在考慮。
”
王小喜一臉尴尬。
嚴辭繼續說道:“三順,你去問問你家公子,我這主意到底行不行。
黃老闆關系廣,西涼那邊需不需要下等茶葉,說不定他清楚,你趕緊幫忙問問。
”
三順應下,“行,我幫你們問問。
”
這一問,就把黃去病招來了。
“聽說你們準備運茶葉去西涼,還是下等茶葉。
”
“黃老闆,你給我們說說,運送下等茶葉去西涼靠不靠譜?
你見多識廣,又做過少府家令,西涼那邊你肯定比我們都了解。
”
一聽黃去病竟然是上一任少府家令,王小喜立馬挺直了背脊,打起了精神。
少府家令說的話,那一定是金口玉言,字字真金。
黃去病笑了起來,“嚴先生,你一個寫書的,沒想到眼光倒是獨到。
不瞞你們,西域那地的人稀罕絲綢瓷器這些值錢的玩意。
同時,我們這地不值錢的玩意運過去,他們同樣稀罕。
别說下等茶葉,就算是運一車茶葉沫子過去,都有人搶着要。
為什麼,因為茶葉隻有我們大周才有,别地都沒有,而西域的人又離不開茶葉。
不光是茶葉,書籍,紙張,文青出局随便哪本書,運一車過去,都會被人瘋搶。
”
“這麼厲害。
西域那地,難道什麼都沒有嗎?
”
“有啊!
黃金珠寶玉石,駱駝牛羊馬匹,地毯華服種子……為什麼要打西涼,就是為了開通商路。
商路就是用來互通有無。
他們稀罕我們大周的物産,我們同樣稀罕他們的物産。
”
“還是黃老闆有見地。
王老闆,有決定了嗎?
”嚴辭笑呵呵地問王小喜。
王小喜重重點頭,“我聽嚴先生的,就置辦下等茶葉。
”
黃去病建議道:“中檔茶葉也置辦一點點,西北軍駐紮在西涼,軍中将士也要喝茶解油膩。
要是能運送一點土貨過去更好。
”
“什麼土貨?
”
“比如腐乳,醬菜,諸如此類。
西北軍早就吃膩了牛羊肉,就想吃家鄉菜。
要是能運一百斤大米過去,軍中将士定将你當寶貝一樣稀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