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死在了天子面前。
趙王求死心切,得了鶴頂紅,就迫不及待地灌入嘴裡。
他沒有留下一句遺言,沒有對生命的留念。
他活着已經沒有意義,死亡才是最終的解脫。
看着趙王漸漸沒了呼吸,倒斃在地毯上,天子有片刻的失神。
“薛貴妃死的時候,也是這般痛快。
他們母子倒是想象,都是一心求死,不曾半點猶豫。
”
陳大昌很擔心天子的身體情況,“陛下要不要歇息?
”
天子搖頭,“将屍首擡下去,派人好生處理後事。
”
陳大昌揮揮手,當即有小黃門進來将屍體擡走。
“把燕王叫進來。
”
燕王形容憔悴,臉頰凹陷,瘦得脫了形。
他跪在地上,倒沒有趙王那般嚣張跋扈。
“兒臣參見父皇。
”
“你還有臉認朕這個父皇。
你夥同趙王逼宮造反,你畜生不如。
”
天子怒氣沖沖,大罵。
燕王低頭不語。
天子冷哼一聲,壓了壓脾氣,“你可知罪?
”
燕王眉眼帶笑,很快又斂了笑容,“兒臣知罪,不該夥同趙王一起逼宮造反。
但是兒臣想要殺李德妃和小皇子,就必須和他們合作。
說到底,兒臣并不後悔當初所做的選擇。
”
天子怒氣上頭,“你可知道,你為了出一口氣,連累了你的母妃,你的妻兒。
”
燕王卻說道:“身為堂堂皇子,每日過着忍氣吞聲,下賤如豬狗一般的生活,又有什麼意思。
不如快意恩仇一回,殺該殺之人,為自己出一口氣,也不枉在人世走了一趟。
”
天子冷冷一笑,“難怪你能和趙王混在一起,你們二人皆是死不悔改。
你們是不是都認為一切都是朕的錯?
”
燕王擡起頭,“父王因李德妃貶斥母妃,難道不是錯?
當初,李德妃進宮不過兩年,父皇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那般拙劣的栽贓陷害,我不信父皇看不透。
可是父皇依舊順水推舟,将母妃由賢妃貶為婕妤,呵呵,還是衆目睽睽之下。
母妃有什麼錯,父皇要這般對待她?
兒子當日就發下誓言,就算是不擇手段,也要讓李德妃償命。
要叫她知道,做人别太嚣張。
趙王和薛貴妃能滿足我的願望,我和他們合作,心甘情願。
父皇若是要賜死我,我無怨言。
”
“你做這一切,可曾為你的母妃妻兒着想?
”
燕王低頭一笑,“無所謂。
活着連豬狗都不如,死了更痛快。
”
天子氣得差點再次中風。
趙王是這樣,燕王又是這樣。
這二人是吃了迷魂藥,得了失心瘋。
還是他這個做父皇的,就這麼令兒子們厭惡,厭惡到已經不想活命的地步。
天子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就這麼恨朕?
”
燕王擡起頭,望着老态龍鐘,時日無多的天子,“恨!
很早之前就開始恨。
父皇可以不喜歡我們這些皇子,可以各種手段打壓我們。
可是父皇不該将我們當做畜生一般對待,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父皇問問文武百官,我們這些皇子在朝堂可有臉面?
恐怕每個朝臣在背後都在恥笑我們,活的連豬狗都不如。
也就甯王兄看得開,臉面都不要,随父皇折騰。
但是兒臣做不到甯王兄那般不要臉,趙王兄同樣做不到。
我們都是人,都是要臉面的。
父皇從不給我們臉面,我們憑什麼不能恨?
”
天子指着燕王,“你是就是如此想的?
”
“難道兒臣想錯了嗎?
”
燕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天子。
天子萬萬沒想到,死到臨頭,趙王死不悔改,連燕王也是死不悔改。
他們不怕死,甚至不怕牽連妻兒老小,牽連一大家子人。
“你一人害死千人,你這樣的人,滿手血腥,能和豬狗相比?
”
燕王冷冷一笑,“這些年,因父皇一言而死的人,何止千人。
萬人十萬人都有。
依着父皇的意思,豈不是連畜……都不如。
”
“你這個逆子,連朕你也敢诋毀。
”
天子氣惱,臉頰肌肉抽動,呼吸急促,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
陳大昌趕緊拿出藥丸,給天子服下,“陛下消消氣。
”
又勸燕王,“燕王好生請罪,陛下念着父子之情,也不會太過苛責你。
”
燕王笑了笑,“多謝陳公公。
隻是父皇對我等真有父子之情嗎?
”
“不用替這個逆子說話。
”天子喘過氣來,呵斥陳大昌。
陳大昌很無奈,他這是無妄之災啊。
天子指着燕王,“你不是想死嗎,朕會成全你,會讓你死個幹淨。
”
燕王神色平靜,叩拜道:“多謝父皇成全兒子一顆求死之心。
”
“滾下去。
”
天子沒有立刻下旨賜死燕王。
誰也不知道,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寝宮安靜下來,卻令人感到窒息。
過了許久,陳大昌才聽見天子發出一聲疑問。
“朕真的錯了嗎?
趙王恨朕,連燕王也在恨朕。
朕對待他們,果真連豬狗都不如嗎?
”
“那些話都是趙王燕王故意亂說的,陛下切莫當真。
”陳大昌輕聲勸道。
天子搖搖頭,“朕看見了。
他們眼中都對朕有着刻骨的恨意,他們是真的仇恨朕。
哈哈……朕得了這麼多兒子,每個兒子或多或少都在仇恨朕。
甯王呢?
他是不是也恨朕?
”
陳大昌心頭一跳,急忙說道:“陛下多慮了。
甯王怎麼會恨陛下。
”
“不,朕要親自求證這件事。
去,去把甯王叫來。
”
“陛下,宮門已經落鎖。
”
“啰嗦。
朕讓你把人叫來,你聽不見嗎?
”
陳大昌無奈,隻能安排人去請甯王。
甯王已經走出了宮門,結果又被叫回來,心裡頭有些不安。
老頭子剛見完趙王,燕王,就要見他。
莫非這兩人在老頭子面前,說了他的壞話?
甯王哼哼兩聲。
到了興慶宮,人還沒進寝宮,就先嚷嚷起來,“父皇,你今兒身體好些了嗎?
兒子聽你的話,過來看望你。
”
天子眯着眼睛,盯着走進寝宮的甯王。
“忙完了嗎?
”
甯王嘿嘿一笑,“托父皇的福,今天的差事都忙完了。
父皇喝藥了嗎?
要不兒子伺候你喝藥。
”
天子擺手,“朕見了趙王,燕王二人。
這二人皆說朕對你們毫無慈愛之心,當畜生一般對待。
隻要是人,就會恨朕。
老三,你恨朕嗎?
”
“誰在胡說八道?
”甯王當即叫起來,“父皇啊,你上了他們的當啊。
他們自知死路一條,死之前,也要給你添堵,叫你心頭不安生啊。
”
天子皺眉,“你不恨朕?
”
甯王嚷嚷起來,一個人就抵得上十個人,“兒臣為什麼要恨父皇?
兒臣生來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身份尊貴。
多少人羨慕兒子都羨慕不來,恨不得能像兒子一樣投生在皇室。
兒子這一生所享受的,是别人修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這樣的好日子,兒子怎麼可能恨父皇。
這一切,都是父皇你老人家給兒子的啊!
兒子不知道有多少次慶幸自己投生在皇家,不用去為五鬥米操心。
”
天子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隻是心頭還是有些疑慮,“你果真不恨朕?
”
甯王心累,“父皇诶,你這是鑽了牛角尖,被那兩個亂臣賊子給害了啊!
天殺的,死到臨頭還不安分,還想在宮裡攪風攪雨。
父皇,我們定不上他們的當。
一定要堅決回擊。
”
天子哼了一聲,“朕已經賜死了趙王。
”
“啊!
”
甯王早就知道這事,不過此刻,他依舊裝作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模樣,一臉震驚。
“父皇已經賜死了趙王嗎?
哎,兒子還想着改天提一壺酒,和他喝一杯,就當給他送行。
畢竟兄弟一場,就當是全了兄弟情分。
”
天子神色不明,“你倒是有心。
”
甯王唱作俱佳,捂着胸口,痛心道:“兒子心善啊!
兒子就是見不得死人,尤其是身邊的人出事。
可是國法大于情理,趙王罪該萬死,兒子也不可能替他求情。
”
天子差一點就被甯王給逗笑了。
臭不要臉的甯王,竟然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口口聲聲說自己心善。
果然如燕王所說,甯王就屬于不要臉地那類人,想得開,不鑽牛角尖。
這一刻,天子突然覺着自己眼光獨到,立了一個心寬的儲君。
要是甯王如同趙王,燕王那般仇恨他,天子隻怕要氣得吐血。
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将甯王給廢了。
天子絕不接受自己的繼承者,在内心深處仇恨着自己。
見天子笑了,甯王偷偷松了一口氣,這一關總算過了。
趙王該死,雖然他已經死了,甯王還是想鞭屍。
燕王同樣該死。
這兩兄弟,死到臨頭,還想給他挖坑。
他差點就着了他們的道。
哼哼!
幸虧他機智,巧妙化解危機。
甯王開始賣乖讨好,非要留下來,陪着天子用膳。
天子嫌棄他吵鬧,趕他走,他偏不走。
最後讓他得逞,陪着天子用了一餐晚膳。
甯王一邊吃了,一邊吐槽禦膳房的手藝。
“這個油放少了,這個鹽少了,這個菜太清淡……就這個湯勉強還行。
”
天子氣得不行,果然不該留甯王用膳。
陳大昌笑了起來,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太醫囑咐禦膳房,陛下的膳食要以清淡為主,盡量少油少鹽。
”
甯王聞言,頓時哭了出來,“父皇造孽啊,連吃都吃不了一頓好的。
”
“滾出去!
”
天子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直接将甯王攆了出去。
真是混賬東西,一餐飯都吃不安生。
甯王麻溜地滾走了。
陪天子吃飯,累心。
“先派人回去,吩咐廚房置辦酒席。
今晚上,本王要開葷。
”
陪着天子吃了幾口無油無鹽的飯菜,苦死他了。
甯王決定回去後要大吃大喝一頓,犒勞自己的腸胃。
他又吩咐常恩,“打聽打聽,燕王平時裡都喜歡喝什麼酒。
準備一壺,朕改明兒去宗正寺看望他。
”
常恩不解,“王爺真要去看望燕王?
”
甯王點頭,“本王已經在發育黃那裡發了話,當然要兌現。
趙王死得太快,本王來不及和他喝酒。
燕王嘛,自然不能錯過。
”
朝恩領命,次日就準備好了燕王愛喝的酒。
甯王趁着臨近午時,來到宗正寺看望燕王。
除了酒,還有菜。
也算是極為用心的。
宗正寺上下,喜迎儲君甯王,個個喜笑顔開。
甯王揮揮手,“不用跟着,本王要和燕王單獨待一會。
”
甯王隻留下常恩在身邊伺候。
燕王單住一個小院。
四四方方的小院,狹窄逼仄,不似牢籠勝似牢籠。
燕王就站在屋檐下,也不畏懼臘月的寒氣,冷漠地看着甯王到來。
常恩将院門一關,擋住了外面窺探的目光。
“弟弟啊,哥哥來看你啦。
”
甯王滿臉帶笑,顯得十分親熱,“你瞧瞧,我還給你帶來了酒菜。
”
燕王嘲諷一笑,“斷頭酒嗎?
”
“哎,你這人别的都好,就是嘴巴太臭,說話不中聽。
”
燕王嗤笑一聲,“你說話倒是好聽。
看你的樣子,你又成功哄住了父皇。
”
甯王哈哈一笑,“先不說那些,我們進屋,屋裡暖和。
外面特冷,虧你還受得住。
”
燕王笑了笑,眼神悲戚,“階下囚一個,能有片瓦遮身,已經是幸運。
豈敢要求更多。
”
“說這話就沒意思了。
”
甯王率先走進房裡。
因甯王到來,房裡多放了兩個火盆,還全都是無煙的銀絲炭。
有火盆,屋裡果然暖和。
燕王随他進屋,說道:“今兒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
甯王挑個張椅子坐下,哈哈一笑,“當初你要是聽我的,你就能時時沾我的光。
”
燕王嘲諷一笑,“你太虛僞,我怕被你賣了。
”
“這話太傷感情。
我賣任何人,也不會賣自己的兄弟。
你當初就不該選趙王,選我,我一樣包你完成心願。
不就是李德妃,區區一個女人,你何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去博。
”
燕王呵呵冷笑,“選你,恐怕我墳頭上的草都已經有一人高。
”
“得,看來你對我成見很深。
難怪你跟趙王能同穿一條褲子。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在父皇面前給我上眼藥,妄想陷害我。
”
轉來轉去,總算轉到了正題上。
甯王今兒過來,名為請喝酒,實則是為了問罪。
燕王坑他,他可不是那種受了委屈不吱聲的人。
就連天子打人,他叫得都比别的兄弟厲害,更何況是背地裡給他上眼藥這種惡劣的事情。
燕王輕聲一笑,一臉遺憾地說道:“隻可惜沒坑死你。
”
甯王斟酒,将酒杯往燕王面前一推,“你真這麼恨我?
都這個時候,還幫着趙王坑我?
你怎麼不想想,你隻要肯服軟,說不定我心一軟,就到父皇面前替你求情,保你性命,還有你的妻兒。
”
“不需要!
”
燕王冷漠地拒絕。
甯王啧啧兩聲,“蝼蟻尚且偷生,你怎麼就想不開,非要尋死。
趙王急着找死,我理解。
他畢竟少了一隻胳膊。
身為皇子,無法接受殘廢,能理解。
但是你不一樣,你有手有腳,也沒參與弑君,隻是殺了個女人和血脈不明的小皇子,你還有一線生機啊。
”
燕王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你認為我這樣活着有意思?
”
甯王似笑非笑,“隻要活着就有意思。
死了,就真的沒意思了。
”
燕王哼了一聲,“說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别和我談兄弟情深,當心本王吐你一身。
”
甯王哈哈一笑,“痛快!
那我也不廢話,你上本請罪,我替你求情,保你不死。
”
“為什麼?
”
“因為本王需要一個榜樣,而你就是最好的榜樣。
”
“你不如直接說,讓我幫你刷名聲。
”
“哎,反正都是一個意思。
怎麼樣?
,這個交易對你來說不難吧。
”
燕王冷冷一笑,“我若是不答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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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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