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畫了一張超級大餅。
少府家令因此激動得目眩神迷。
之所以還沒有松口,隻因為還缺少了最後一擊。
顧玖提到最現實的問道,“老祖宗也投了錢到這個項目裡面。
如果少府不肯貸款給流民買房,南城門外的房子是不可能賣出去的。
房子賣不出去,别說錢生錢,本錢都要虧進去。
老祖宗也不希望看見自己的養老錢變成一間間房子卻賣不出去吧。
”
少府家令吹胡子瞪眼,“你是不是早在這裡等着老夫?
”
顧玖抿唇一笑,“老祖宗誤會了。
我可是一心一意替老祖宗打算。
”
少府家令哼了一聲,“罷了,此事老夫會慎重考慮。
隻要陛下首肯,少府會抽出一筆資金專款專用,讓居者有其房。
”
“老祖宗真是在世菩薩。
千萬小民都會記得老祖宗的功績,為老祖宗立生祠。
”
“千萬别搞這些虛的。
”少府家令連連擺手,“老夫隻求身後名。
”
顧玖了然一笑,“晚輩知道了。
定不會讓老祖宗為難。
”
少府家令并非真的不想老百姓為他立生祠,而是忌憚天子,怕天子多疑。
所以才說隻求身後名。
顧玖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做犯忌諱的事情。
她起身,躬身一拜,“一切就拜托老祖宗。
希望能盡快聽到老祖宗的好消息。
”
少府家令點點頭,“你回去等消息吧。
”
顧玖告辭離去。
等到少府開始放貸,就可以正式開展流民搬遷計劃。
……
二壯親自帶着夥計到鄉下收購家禽牲畜。
鄉農們都很樸實,樸實到隻認現銀。
什麼四海商行,管你多大的背景,多雄厚的财力,統統沒用。
沒現銀,一隻雞也休想帶走。
二壯也因此受了不少罪。
他想不通,為什麼要做費力不讨好的事情。
親自拿着現銀去鄉下收購家禽牲畜,為鄉農們增加收入,可是鄉農們并不感激,反而處處提防。
看他們的眼神,仿佛是看騙子。
當真金白銀擺在鄉農面前,鄉農們依舊沒減少警惕性。
他們一把抓過銀子,确定是真的,然後小心翼翼揣在懷裡。
一次又一次,二壯帶着夥計們,拿着現銀十裡八鄉刷臉,刷了一個多月,才真正獲得鄉農們的信任。
這個時候,二壯告訴鄉農們,他們可以将牲畜家禽,家裡的米糧蔬菜水果拿到京城南城門外市集,找四海商行。
隻要東西沒問題,四海商行全都收,而且都是現銀結算,絕不拖欠一文錢的貨款。
看着鄉農們渾濁的雙眼,二壯不知道自己一個多月的努力能換來什麼東西。
直到兩天後的淩晨,天蒙蒙亮,太陽還沒出來,商行的大門也沒開。
然而商行門外已經是人聲鼎沸。
夥計開門一看,好家夥。
鄉農們趕着豬羊,挑着蔬果,打着火把連夜來到市集上,要将家裡的多餘的産出全部賣給四海商行。
得到消息趕來的二壯,看着熱情的鄉農,看着他們眼中流露出的信任,比做成一百萬的生意還要興奮。
因為他知道,這份信任太不容易了。
鄉農們樸實是不錯,樸實的同時又極度排外。
他們的産出,隻賣給本鄉本土認識的人。
即便知道價格被壓得很低,也沒人想過要去外面闖一闖,重新找個買家。
這是一種刻在基因裡的鄉土意識。
老人們口口相傳,告訴他們,隻有本鄉本土的人才值得信任。
外鄉人都是壞人,都是騙子。
這樣的情況,即便到了現代社會也在重複上演。
所謂“殺熟”不就是這麼來的嗎,地域歧視不也有類似的原因嗎。
叫鄉農們主動挑着東西到京城來賣,不好意思,沒有熟人,他們幹不來。
但是二壯和夥計們做到了。
他們用顧玖教的辦法,用現銀和頻繁刷臉,獲取了鄉農們的信任。
讓這些山坳坳裡面的鄉農們,第一次鼓起勇氣,走出那一畝三分地,來到天子腳下。
“謝謝!
謝謝!
”
二壯此刻隻想說一聲謝謝。
因為這份信任太難得了。
他雖然不知道顧玖這麼做的深意,但是此刻,激動的心情讓他不後悔這一個多月的努力。
知道京城上百萬人口每天吃的雞鴨魚肉蔬菜水果是怎麼來的嗎?
皇宮有皇莊專供。
大戶人家,有自家的莊子供應。
平民百姓,吃的則是二道販子,三道販子,甚至是四道販子五道販子販來的。
這些二道販子,三道販子,通過本地人從鄉下收購了家禽牲畜,蔬菜水果後,再運到京城販賣。
京城居,大不易。
不僅僅是因為京城房價高,還因為京城物價高。
難道就沒有當地鄉農直接挑着自家的産出到京城販賣嗎?
有!
還有不少。
但是比起上百萬人口的吃喝,本地自耕農所提供的農産品數量不值一提。
就像現代社會,去菜市場買菜,有幾個是本地農民自産自銷?
恐怕沒有吧。
本地農民種植出來的蔬菜水果,十有九八也都是買給二道販子。
由二道販子分銷到各個農貿市場。
在現代那個交通通訊如此發達的社會,農副産品種植戶都無法取代二道販子,三道販子。
更何況是在交通不便,通訊更是嚴重滞後的古代。
整個京城的農貿市場,就是由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二道販子,三道販子給壟斷了。
價格自然也是居高不下。
至少比起成本,京城的菜籃子價格是有點高的。
但是當鄉農們主動挑着自家的蔬菜水果,趕着豬羊雞鴨,來到位于南城門外集市上的四海商行的時候,京城的菜籃子格局終于有了改變。
四海商行直接從鄉農們手中收購家禽牲畜,蔬菜水果。
價格自然比二道販子們給地價格高。
沒有中間商賺差價,四海商行的農副産品直接以低廉的價格,優質的品質殺入市場。
一開始受惠的,隻是住在附近的流民。
随着本地工匠口口宣傳,京城的小家小戶的主婦們,不辭辛勞,情願多走幾裡路,提着籃子也來到城門外的集市。
價格低廉,品質有保證農副産品,随着一傳十十傳百,紮實的口碑效應,短短半個月,南城門外的集市,每天從早到晚,都被人給擠得水洩不通。
“優惠大促銷,優惠大促銷。
五文錢,二十顆雞蛋。
”
“一文錢兩捆大白菜,快來買啊。
晚了就沒了。
”
“最後一千斤豬肉,需要的到這邊來排隊。
”
集市上,吆喝聲此起彼伏。
一排新修的房屋,被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子給擠滿了。
“不要擠,不要擠,都有啊!
”
夥計們嘶聲裂肺,拿着鐵皮喇叭,嗓子都快要吼啞了。
除了本地主婦們,一些手中有了點閑錢的流民婦人也加入了争搶中。
最初,流民們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京城最低廉的農産品。
等到本地婦人蜂擁而來,流民都是一臉懵逼。
我靠!
京城本地人也用搶的。
那我們也搶吧。
這兩幫人,泾渭分明,卻又擠在一起搶着同一塊肉,同一闆雞蛋,或是同一隻母雞。
在這場轟轟烈烈地搶購大潮中,一家糧油鋪子默默開業。
他們賣的不是精米,而是糙米,糙面,麥子,還有北方極為少見的玉米面。
以及麥麸,米糠,菜油,不知多少道的醬油。
總之,都是一些低廉的農産品。
掌櫃地站在門口,看着隔壁搶瘋的場面,眉頭緊皺。
大夫人叫他們到這邊集市上開分店,一定是腦子進水了吧。
這些人一看就沒錢,這邊開分店能有什麼賺頭啊。
改天他要找機會和王府的管事說說,讓管事給王妃娘娘進言,讓大夫人别想一出是一出。
看吧,這都開門快一個時辰了,還沒有一樁生意上門。
開業第一天就要挂零蛋,哼哼,他倒是要看看大夫人有什麼臉面說自己做生意從未虧過。
主婦們經過一早上的奮鬥,終于搶購到自己心儀農副産品。
她們提着籃子,艱難的從人群中鑽出來。
頭發亂了,衣服也亂了,這一切難掩她們臉上的滿足之情。
她們跺跺腳,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到隔壁的糧油鋪子。
她們走了進去,比較了價格,然後果斷決定買幾斤回去。
糧油鋪子開業,第一筆生意成交。
有了第一筆就有第二筆第三筆……
主婦們陸續進來,又陸續離去。
她們不僅買到了低廉的肉菜,還買到了低廉的糙米,菜油,醬油等等。
這給了她們極大地成就感。
手頭上有點閑錢的,還稱了點玉米面回去嘗個新鮮。
掌櫃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以為隻是幾單小生意。
到後來親自下場招呼客人。
從早上到中午,糧油鋪子就沒斷過人,顧客們進進出出。
夥計們也忙得腳不沾地。
等到隔壁肉菜鋪子關門歇業,糧油鋪子又迎來了第二波小高峰。
流民主婦開始了采購。
手上閑錢少,隻買一天的口糧。
因此每筆生意都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啊。
這麼大個流民聚集點,幾千人在工地吃飯,這不還有幾萬人需要自己做飯吃嘛。
這幾萬人,都是糧油店的潛在客戶。
中午過去,糧油店總算結束了一天的忙碌。
掌櫃親自盤點賬目,看到一天的營業額,有點不敢相信。
咚咚!
有人敲門。
二壯走了進來,“掌櫃的,第一天開業,生意怎麼樣?
夫人那裡還等着答複。
”
掌櫃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将賬本遞給二壯,“陳管事,您請過目。
”
二壯翻看賬本,笑了起來,“開門紅啊。
第一天就賣了将近兩百兩,不錯不錯。
當初我把你留下來,看來是對的。
”
眼前這位糧油掌櫃,姓林,四十出頭。
本是王府名下一家糧油鋪子的賬房。
從夥計做到賬房,曆經二十年。
後來裴氏将糧油鋪子交給顧玖管理。
顧玖雷厲風行,直接裁撤了糧油鋪子的掌櫃和部分夥計。
二壯作保,将林賬房留了下來。
最近,二壯通知他,要開一家分店,問他有沒有興趣做掌櫃。
當時隻是賬房的老林左右權衡,抱着賭一把的心态,來到南城門外的集市,做了分店掌櫃。
來了後,看見周圍髒亂差的環境,看着那些光屁股小孩滿地跑,看着衣不蔽體的女人,升職加薪的林掌櫃很絕望。
他頓時就後悔了。
可是他沒膽子辭職。
他還要靠這份工作養活家人。
他隻能硬着頭皮将分店開起來。
然而每天晚上回到家,他都會自家娘子抱怨。
隻是沒想到,開業第一天就被打臉了。
這個不被看好的糧油鋪子,開業第一天,就交上了漂亮的業績單。
林掌櫃忙說道:“都是陳管事的功勞,我就是個守鋪子的。
”
二壯笑道:“我哪有什麼功勞。
一切全賴夫人算無遺策。
”
“陳管事說的對。
夫人真是神了。
任何生意落到夫人手中,都能賺錢。
”
二壯哈哈一笑,“好好幹。
夫人不會虧待你。
”
“明白,明白。
”林掌櫃很興奮。
二壯這話倒不是瞎說。
凡是在大夫人顧玖手下做事的人,薪水可能一般,但是獎金絕對豐厚。
他聽人說,去年獎金拿的最多的人就是白仲,二壯,還有鄧存禮三人。
每個人至少拿了三四千兩的獎金。
就連普通的店鋪掌櫃,賬房,分别都有幾十兩到幾百兩不等的獎金。
把林掌櫃給羨慕壞了。
一想到今年年底,他也有機會拿到豐厚的獎金,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二壯拿着賬本,離開了。
他要趕回王府交差。
離着鋪子幾十米外,就是新開的工地。
一個新的集市很快就會建成投入使用。
不遠處,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馬車裡面坐着一位老者。
這位老者,不顯山不露水,但是認識他的人都不敢放肆。
因為這位老者,是天子的小舅舅,也是天子母族唯一活着的長輩。
這位老者沒有官職在身,但有一個伯爵爵位,他就是這一代的承恩伯朱辭。
朱家才是京城真正的第一大豪商,世代累計的财富能吓死人。
“老爺子,要回去了嗎?
”
管家小聲問道。
承恩伯朱辭盯着已經關門歇業的肉菜店鋪,“老夫沒想到诏夫人竟然能折騰出這麼多名堂,靠着一個肉菜店就帶旺了此處人氣。
這處市集,很快就會火起來。
好在老夫來得并不晚。
記住,等市集修好後,派人将市集上的房子全部買下,價格無所謂。
”
管家躬身領命,“小的記住了。
”
承恩伯朱辭又說道:“四處轉轉,老夫還想看看诏夫人修的廉價房是什麼樣子。
”
“小的聽說,少府已經同意放貸給那些流民。
等到下個月初一,一期工程的房屋就将正式出售。
報了名交了誠意金的人,可以現場選房,現場辦手續。
當天拿了鑰匙,當天就能住進去。
”
“哦!
誠意金多少錢?
”
“不多,五十文。
”
承恩伯朱辭笑了起來,“這位诏夫人莫非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連放貸給流民買房都能被她想出來。
”
“少府家令同诏夫人有勾連。
”管家趁機告狀。
“話不能這麼說。
”承恩伯朱辭微微搖頭,“他們隻是互惠互利罷了。
”
少府家令是天子的叔父,承恩伯是天子的小舅舅。
一個皇室宗親,一個外戚,二人從年輕的時候就不太對付,互相看不順眼。
凡是涉及到少府家令的事情,朱家人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反倒是承恩伯本人,随着年齡增長,他倒是很想得開。
車夫駕着馬車,圍着四周轉了一圈。
他們以看房為由,進入正在收尾的工地。
房子之間的距離很密集,房屋面積也比較狹小,畢竟是廉價房。
房子勝在全都是磚木結構,青磚黑瓦,還用三合土加固。
這房子下雨天不怕漏雨,冬天不怕漏風,又結實。
好房子!
“給那些流民住,倒是奢侈了。
”承恩伯随口說道。
“老爺子看上這裡的房子嗎?
”管家問道。
承恩伯哈哈一笑,“你說老夫在這裡買上幾十套房子,一間間出租,怎麼樣?
”
“怕是租不出去。
”
“不,你錯了。
這地方很快就會旺起來,這樣好的房子,不愁租不出去。
”
顧玖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的房子,要做京城最大的包租公,試圖壟斷南城門外所有優質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