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牽線木偶(兩章合一章)
夜裡又下了雨。
第二日一早路上仍舊是一片泥濘。
從安寧鎮到安寧村的路仍舊不好走,但周庭赫儼然已經沒有了昨日的煩躁。
因為他在安寧鎮上終於找到了一位安寧村的人,可以給他帶路。
此人名叫白朮,是村子裡的大夫,找到他時,他正在鎮上賣采來的藥材。
周庭赫給了他一些銀子,一番威逼利誘,他便答應了帶路。
於是叫手下人給他分了一匹馬,一行十幾個人跟在他身後往安寧村的方向去。
白朮薄唇緊抿,黝黑的臉上滿是絕望和哀傷。
他自然瞧得出周庭赫這些人來者不善,那些隨行的護衛眼底更是藏不住的殺意。
說不好,就是沖著靈芝來的。
......可是金夫人發了話,他又不敢不從。
他對金夫人的情感很是複雜。
小時候頭一次見到金夫人的時候,她很是溫柔,摸著他的頭,讓他喚他母親。
那時的他高興極了,真以為金夫人就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待他也很好,雖然不能一直陪著他,但每次見他,都會給他一些麥芽糖吃。
他很開心,也很依戀這位母親。
所以母親說的話,他自然是聽得,母親讓他保護好靈芝,他就一直拿靈芝當親妹妹一樣對待。
母親將鹿茸交給她,說是給靈芝找的玩伴,他就乖乖的把鹿茸帶回去。
原本以為,他會就這麼一直平平淡淡的長大。
可直到靈芝剛被接走的時候,他有些不放心,想追去上京,看看怎麼靈芝過的好不好。
所以他獨自一人出了村子,出了安寧鎮,想往上京去。
也就是那一次,金夫人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將他抓回來,將他五花大綁,讓他親眼看著,自小將他養大爺爺被餵了毒藥,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被折磨了三日活活疼死。
也是那時,憤怒的金夫人不許他在喚她母親,說她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金夫人還告訴他,他和鹿茸自小就被下了蠱毒,每月給他們的麥芽糖便是解藥。
若是再不聽話,爺爺的死便是他們下場。
自那以後,他便再也不敢反抗金夫人。
......他可以去死,可是茸茸和靈芝怎麼辦?
他毫不懷疑,金夫人能如此狠毒的殺了爺爺,便能如法炮製的殺了靈芝和鹿茸。
白朮緊緊地抓著韁繩,胯下的馬蹄並不算快,但路就那麼長,離安寧村還是越來越近。
他心裡默默的想著,靈芝啊,就算是做哥哥最後一次保護你。
這一次,你可一定一定要聽話,快些帶著楊婆婆離開了村子......在我回去之前,你可一定要離開。
金夫人的手不知道有多長,她早就在每個人身上都裝了一根看不見的線,要把把所有人都變成了她的提線木偶。
正想著,身後傳來周庭赫的催促:「小子,到村子裡還要多久?快些!」
白朮垂下眼睫,聲音透露著不耐煩:「快不了。才剛下過雨,草原上容易有沼澤,莽撞陷進去,小命可就沒了。」
周庭赫雖然急,卻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隻好緊緊跟在白朮身後,「算了,你好好帶路吧,到了村子裡,重重有賞。」
白朮嗯了一聲,繼續慢吞吞地往安寧村的方向去。
......
而另一邊,姜令芷和楊婆婆一行人已經到了吳管事給孫子辦滿月酒的地方。
就在馬場的另一邊,離紅妮家那幾間青磚大瓦房不遠,不過一盞茶的距離,但是地方更加寬敞。
吳管事一家三代同堂,住著七間大瓦房裡,熱熱鬧鬧的。
席面就在院子外頭露天擺放著。
這滿月酒辦得很是熱鬧,村子裡的孩子們遇到這種場合都很是興奮,成群結伴地在人群中穿梭,也不嫌冷,嬉笑聲響成一片。
姜令芷雖然在安寧村長大,但是這種席面並沒有參加過幾回,她看著也覺得新鮮。
同樣的,席面上不少人也都覺得姜令芷一行人很是新鮮,暗中不停地打量。
很快有人認出了姜令芷,上前來打了招呼:「是靈芝吧,變化可真大!」
姜令芷點點頭,笑眯眯的:「劉奶奶,您還是這麼硬朗。「
「靈芝姐姐,你好漂亮!」劉奶奶的小孫女也大著膽子說道:「我長大也要和你一樣漂亮!」
姜令芷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會的。」
她們說些家長裡短的事來,蕭景弋也接不上話,就跟姜令芷說了聲:「你現在這玩著,我到附近走走。」
姜令芷拉住他的手:「去哪兒?」
「就在附近,」蕭景弋道,「我很快就會回來,讓孟白陪著你。」
姜令芷這才點點頭,又轉頭跟村子裡的人說話。
......
蕭景弋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幾步,狄青狄紅立刻跟了上來,狄紅小聲稟報道:「這個安寧村,的確是有些古怪。」
「怎麼?」
馬場的草地並不平整,有個小山丘,幾人便走到山丘上走。
狄紅低聲道道:「這個馬場的吳管事,是大概十七年前到村子裡來的。
我查了查他的來歷,說是個以前就是個販賣馬匹遊商,說是曾在上京做生意被大戶人家騙了,多虧遇到一個好官,幫他追回了銀兩。」
蕭景弋已經站在了小山丘的頂上,山頂風大,他眯起眼睛看向不遠處的一片馬廄,問:「誰?」
狄紅頓了頓,才說:「姜大人。」
蕭景弋回頭看著他,道:「確定?」
「確定。」狄紅點點頭:「我在吳管事家的箱籠裡翻出來他寫給姜大人的信。方才又問村子裡的老人,十七年前,夫人剛來安寧村沒多久,他便也來了。」
安寧村是很偏僻的地方,村子裡不少百姓一輩子都沒出過村。
有這麼一個馬販子住在這裡,又主動給村子裡百姓提供謀生的活計,出手又大方,的確是很稀奇的事。
見蕭景弋沒說話,狄紅又道,「還有十年前來村裡的那個秀才,似乎也是姜大人安排的。」
蕭景弋喔了一聲,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覺。
他沒猜錯,姜川的確不是隨意把阿芷扔在這裡不管的,他有在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女兒。
隻不過行事顯然是有所忌憚。
蕭景弋疑心,姜川忌憚的,或許便是那個金夫人。
他隻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漸漸聯繫起來,眼見著就要水落石出,可有好像缺了一環。
他視線放遠,整個安寧村像是個被遺忘的村落,三座山上都生著十分茂密的樹林,看著黑黢黢的一片,十分陰冷。
狄紅指了指最遠處的一座山,道:「村裡有個傳說,那一座是化龍山,村民們為表敬畏,都不會往那座山上去。
昨夜屬下去看過,山的背面有一個大洞,堵住洞口的巨石上還有人工雕琢的真龍,瞧著也有些年頭了。不過屬下擔心打草驚蛇,就沒敢動。」
狄紅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問:「將軍,可要再去探探?」
「不必了,」蕭景弋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的表情有些淡,他拇指和食指輕輕的搓了搓,「回上京去,好好查一查,當年魏嵐生產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淡:「當日,那位楚氏的死,一定是有人想要迫切掩蓋秘密。不過慢慢查,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來。」
「是。」
......
那邊姜令芷還在跟人說話。
大概是太久沒見了,一群人圍著姜令芷問東問西的,看什麼都稀奇。
沒一會兒,紅妮兒也湊上前來,笑眯眯的:「靈芝,沒想到你也來喝滿月酒啊。」
姜令芷:「......」
她怎麼覺得這人陰魂不散的。
紅妮兒倒是熱情地貼著她:「咱們今日可得喝兩杯。」
「......」姜令芷說:「不喝了,我這便要走了。」
「這麼著急做什麼?」紅妮擰著眉頭:「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不會城裡好吃好喝慣了,是吃不慣咱們鄉下的酒菜了吧?你別怕喝多,喝多了,去我家歇一會兒!」
怎麼能走呢?
劉耀宗這會兒就藏在她家裡,等著一會兒把靈芝給睡了呢!
姜令芷剛要說話,忽然有人大叫道:「紅妮兒,你家裡著火了!」
「什麼什麼?著火了?怎麼回事?」
「嗨呀,就是柴房著火了,一下子就著起來了!紅妮兒你咋還在這?還不快回去看看咋回事?」
紅妮一下子愣住了。
她家裡可是青磚大瓦房,住了這好幾年了,雨天不漏雨,冬天不漏風,比以前住的茅草屋舒服多了。
怎麼就這麼巧,她剛想把靈芝給灌醉了扶到家裡去,這就著火了?
劉老四和劉老四媳婦已經哭爹喊娘地往回跑了,紅妮也顧不上再跟姜令芷說話慫恿,拔腿就往回跑。
怎麼能著火呢?
這幾間青磚大瓦房燒了,她一家人住哪呢?再回去搭個茅草屋嗎?她可不願意!
......火燒得很快,就算是村民們想幫忙救火,也無能為力。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間大瓦房燒得越來越旺。
姜令芷站在人群外面看進去。
就見劉耀宗十分狼狽地站在那,衣裳燒了幾個洞,臉上也燙出幾個燎泡來,鞋也少了一隻。
一看就是剛從屋裡跑出來的。
隻一眼她就看明白了怎麼回事。
這樣的把戲她在上京見過很多次了。
她冷淡的收回了視線,偏頭看向蕭景弋,輕聲問:「你放的火嗎?」
蕭景弋默了默,輕輕的嗯了一聲,又忙解釋道:「那日你送完銀子,狄青探聽到的。」
姜令芷哦了一聲,不免有些嘲諷。
以往在上京時候總是事事警惕,疲於防備,本以為回到安寧村能清閑片刻,卻發現人心底陰暗的惡意,根本就不分地域。
「咱們這便走吧,」姜令芷恢復了以往的謹慎,道:「回上京事不宜遲,我去叫楊嬤嬤。」
蕭景弋點點頭:「好。」
姜令芷隨即和孟白去吳管事的家裡叫楊婆婆。
楊婆婆看過孩子,心裡就已經沒什麼挂念了,沒多說什麼,點了點頭,就跟著姜令芷往外走。
蕭景弋就站在馬車邊等著,直到看到姜令芷的身影靠近,他才彎起了唇角。
正要上前去迎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咳,蕭景弋轉身朝著狄紅走了幾步,用眼神詢問:「何事?」
狄紅眉心蹙緊,有些說不出的沉重:「有人往村子裡來了,是白朮,帶著周庭赫一行人。」
說罷,他看了楊婆婆一眼:「想來也是沖著楊梨來的。」
蕭景弋眸色一暗,動作還真快。
可若是白朮將周庭赫一行人帶到這馬場來,那可就不妙了......他倒是不懼,隻是這些百姓手無寸鐵,若是動起手來,恐傷及無辜。
姜令芷走過來時,就瞧見蕭景弋眉心緊蹙的模樣,她關切問道:「怎麼了?」
蕭景弋頓了頓,倒是沒瞞她,將周庭赫快要進村的消息跟她說了。
他問姜令芷:「村子裡可還有別的出口?」
能避一避,還是不要正面衝突的好。
姜令芷臉色有些難看:「......隻有這一條。」
安寧村是個三山合抱的村子,整個村子的進出都要經過那一條路,而這個馬場,就在進村的必經之路上。
楊婆婆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嘴唇哆嗦著:「姓周?可是榮國公府的人?太後......太後她還是想要我死啊!」
「是榮國公府的世子,」姜令芷握了握楊婆婆的手:「您先到馬車上去,我來想想法子。」
楊婆婆眼底一片絕望:「沒有法子的......沒有法子的!我終究還是逃不過,逃不過太後的手掌心......」
楊婆婆到底上了年紀,又心驚膽戰地擔憂了多年,如今一瞧見這情勢,儼然已經慌了。
姜令芷勸了好幾句,才讓她先到車上去。
這時候太陽正大,不遠處的屋子還在燒,村子裡的百姓也都重新聚集在吳管事家的席面上熱鬧。
姜令芷雙手握了握拳,下意識地替白朮解釋了一句:「白朮哥,他一直生活在村子裡,不知外頭那些人用心險惡......」
她說著說著就有些說不下去了,畢竟再怎麼說,周庭赫也是白朮帶進村子的。
眼下這個麻煩實在是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