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這話算是一錘定音，一下子不再給方邵興任何反駁的餘地。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

　　方邵興確實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了。

　　因為，老爺子說的每一條理由都在理。

　　讓他無法反駁。

　　方邵興徹底陷入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深吸一口氣，「我去了部隊——」

　　他擡頭看向老爺子，「那我父母在家，能不能得到優待？」

　　這話一問。

　　在場的人，都跟著一愣。顯然沒想到方邵興，還能問出這種問題來。

　　知道在自己離開之前，為父母爭取利益。

　　這著實是讓人一驚。

　　方老爺子第一反應不是意外，而是欣慰。

　　「你如果在部隊裡面好好表現，你父母在方家，別的不說，衣食無憂一輩子，我能保證。」

　　前提是他們不作妖。

　　反正在方老爺子眼裡，三兒子這一家子，各個都是作妖的人。

　　難得孫子竟然聰明了一次。

　　竟然知道提條件，他當然要滿足對方。

　　「還有——」

　　方邵興想了下，又把剩下的話給咽回去。

　　「算了，沒有了。」

　　「就這樣吧。」

　　或許，他離開方家才是最好的。

　　至於，顧瑤他提都沒提。

　　「那今天的家庭會議就到此為止。」

　　「老三你們兩口子和邵興，去收拾下明天走的時候要帶的東西。」

　　「大家都解散吧。」

　　有了方老爺子這話，方家人自然很快都各回各家了。

　　深夜。

　　劉梅悄悄地打開了方邵興的卧室門。

　　「你還好嗎？」

　　黑暗中，方邵興並沒有睡覺，他隻是靜靜地坐在床頭。

　　夜色給他的身影，增加了一絲頹廢。

　　所以，對於來人的話，他甚至沒有興趣回答。

　　劉梅見對方沒理自己，悄默默地站在對方床邊。

　　「要不，你逃吧。」

　　她聽到自己這樣低聲說道。

　　「什麼？」

　　這一次，方紹興突然擡頭。

　　黑暗中，他的一雙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一樣。

　　這讓，劉梅有些後怕地退後了一步。

　　「邵興，我是你小姨，我還能害你不成。」

　　「部隊裡面太辛苦了，你遭不住的，你逃吧，我已經看好了，現在整個方家的人都歇息了。」

　　她可以替對方去把門。

　　方邵興聽完這話後，沒有任何興奮，到了這一步，他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靜下來。

　　「然後呢？」他問。

　　「什麼？」

　　「我說，我逃跑了，之後呢？」

　　這話問的劉梅頓時卡住了。

　　「逃跑了，你當然是在外面過生活啊。」

　　她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我拿什麼過生活？」

　　他問。

　　這下，把劉梅給問倒了。

　　他們這些人都是依附方家生活的，離開了方家。

　　拿什麼生活？

　　劉梅沒想過，因為她沒想過離開方家。

　　哪怕成年以後，她還是死死地抓著親姐姐，哪怕是知道自己在方家，會給姐姐帶來不好的影響。

　　但是，她捨不得離開。

　　那麼，方紹興呢。

　　「你看，我過慣了方家提供的好日子。」

　　「我離開了方家，我甚至養活不了自己。」

　　身為方家人，他太清楚自己了，每個月在方家什麼都不幹，都能拿到一百的零花錢。

　　還有他爸幫忙補貼下。

　　一個月下來，能有兩百的零花錢了。

　　他逃出方家，拿什麼去賺這麼多的錢？

　　他沒有很好的學歷，也沒有能夠拿出手的工作技術。

　　至於，方家經商的手段，那也是在原始基礎上的龐然大物。

　　利用原本的人脈關係，在進行生意。

　　像是方靈鵑那種，單打獨鬥能夠賺這麼多錢的，真的，整個方家，就隻有她一個了。

　　所以，方邵興很清楚自己。

　　離開了方家，他真的就是一事無成的廢物。

　　聽到方邵興這麼說話，劉梅沉默了。

　　她嘆了口氣，「那你打算怎麼辦？」

　　「去部隊。」

　　「你甘心？那許瑤怎麼辦？」

　　「甘心不甘心，我現在有選擇嗎？」

　　方邵興意興闌珊，「至於許瑤，我自己都顧不上了，我還能顧得上她？」

　　什麼愛情啊，滋味啊。

　　在生存面前，其實都不值一提。

　　劉梅聽到這，臉色複雜了不少。

　　「邵興，你長大了。」

　　說起來兩人年紀差不多，但是自己是方邵興小姨的緣故。

　　所以，她也一直把對方當做晚輩來看。

　　在劉梅眼裡的方邵興，一直都是個小孩子。

　　沒想到一個小孩子，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著實是讓劉梅驚訝。

　　「你不用這麼看我，我隻是突然明白了而已。」

　　接著，方邵興站了起來，默默地收拾東西，還不忘回頭看向她。

　　「小姨，你也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

　　「什麼？？」

　　劉梅一愣，顯然是沒反應過來。

　　「你打算在方家過一輩子嗎？」

　　這——

　　好像一下子問到了，劉梅最不敢去想的問題。

　　「你現在不小了，如今最好的辦法是，讓我媽給你挑個門當戶對的家庭，嫁了。」

　　這是，方邵興能為劉梅想到的最佳的辦法。

　　劉梅如今也二十齣頭了。

　　她小時候還能說一句，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所以待在方家。

　　但是，她這個年紀，早已經到了自力更生的年紀了。

　　再這樣待在方家，實在是不合適。

　　之前這些問題，方紹興從來都沒想過。

　　也是這一晚上，沉默的方邵興，把自己關起來，腦海裡面想的東西，都是以前沒有注意到過的。

　　劉梅聽到方邵興這麼說話。

　　她張了張嘴，「我——」

　　「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在最好的年紀裡面把自己嫁出去。」

　　他如果是女生，或許，他爺爺也會這樣選擇。

　　把他嫁出去。

　　但是，他不是，他是男人，而且還是醒悟太晚的男人。

　　前面二十多年渾渾噩噩，如今冷不丁地清醒了。

　　才發現自己一無是處。

　　或許去部隊，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而劉梅唯一的出路是嫁人。

　　因為，他們本質是一類人，就是被方家的富貴條件，養廢的一類人。

　　劉梅垂下頭，有些難過，「可是做人媳婦，哪裡有在家當姑娘的好。」

　　哪怕她不是方家的血脈。

　　但是，方老爺子每個月給她的零用錢，也有八十塊。

　　至於衣服首飾這些，都是姐姐去置辦的，生活日用品，吃飯這些，更是不用她操心。

　　八十塊錢純粹就是她個人的零用錢。

　　出了方家，劉梅不認為，她未來的丈夫，願意承包她所有的生活以後，還願意給她這麼多零用錢。

　　哪怕是劉梅，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哪怕她未來的丈夫，條件很不錯，很有錢。

　　但是，她上面還有婆婆，有婆婆那就代表著，她不可能管家。

　　劉梅以前不是沒想過嫁人，但是她知道，比起嫁人更好的辦法。

　　是留在方家。

　　所以，她一直逃避這個問題。

　　所以，她高中讀了四五年，哪怕是沒考上大學，她仍然在以考大學的名義去讀書。

　　但是，劉梅自己知道，她不是考大學的料子。

　　不然，早都考出去了。

　　直到現在，外甥方邵興的話，徹底讓她清醒了過來。

　　也讓她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邵興——」

　　「如果我說，我想一輩子待在方家呢？」

　　她甚至覺得，嫁人沒有待在方家舒服。

　　方邵興聽到這話，愣了下，下意識地否決，「不可能。」

　　「為什麼？」

　　劉梅追問，她甚至不死心，「我姐姐隻要待在方家一天，是方家兒媳婦一天，我是不是就有可能？」

　　這話，讓方邵興下意識擰眉，「那你想過我媽嗎？」

　　「什麼？」

　　「帶一個拖油瓶住在方家，其他人是怎麼看待我的媽的？」

　　拖油瓶三個字一說。

　　劉梅徹底愣住，「我——」

　　「所以，你從來沒想過的是嗎？從來沒考慮過我媽在方家的死活，她在方家的境地，她會不會被人嘲笑？」

　　方邵興的母親一嫁人過來，沒多久就把親妹妹帶過來。

　　這是不少人都笑話的事情。

　　劉梅不是不知道，但是比起笑話，她更看重自己的現實利益。

　　「你看，你知道，但是你選擇忽視。」

　　「小姨，給你最後一個忠告，嫁人吧。」

　　說完，方邵興根本不去管劉梅是個什麼反應，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等到劉梅出來後，她才驚覺。

　　方紹興的門口，怎麼站著那麼多人？！

　　幾乎方家的所有人都在這裡了。

　　「你們怎麼在這裡？」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方家所有人都冷眼旁觀地看著她。

　　包括，她的親姐姐。

　　「劉梅，邵興走了以後，你也走吧。」

　　開口說這話的是的她的親姐姐。

　　也是方邵興的母親。

　　方母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分外惦記著娘家。

　　這是所與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誰都沒想到，趕走自己親妹妹，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劉梅傻眼了，「姐！」

　　「別喊我姐，邵興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你卻看不明白？」

　　是看不明白嗎？

　　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

　　「姐，我就你一個親人了。」

　　劉梅試圖打感情牌。

　　但是，卻被方母給制止了，「別，我養了你十三年，你如今也成年了，養活自己是沒問題的。」

　　「可是我還在讀書啊。」

　　「讀書？」

　　提起讀書，方母就更生氣了。

　　「我供你光高中都讀了快五年了，你考上大學了嗎？」

　　這麼些年來，她在劉梅身上花的錢，不知道能供出幾個大學生了。

　　「反正，我的話在這裡，你成年了，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說下這話後。

　　方母怕自己心軟，直接掉頭離開了。

　　連她那個從來不體諒自己的兒子，都能知道她處境艱難。

　　她的親妹妹不知道嗎？

　　不！

　　她知道，隻是，她是既得利益者而已。

　　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方母離開後。

　　整個屋內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方老爺子冷漠地看了一眼劉梅，隨即，收回目光，朝著三兒子說道，「你媳婦，總算是清醒了一回。」

　　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

　　方家不差那百八十塊錢養活一個人。

　　重點是，兒媳婦以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娘家。

　　這才是家庭不和諧的根源。

　　方家三叔聽到這話，也有些欣慰，「看來是邵興這次的事情，刺激到她了。」

　　是啊。

　　若不是兒子這次出了事。

　　怕是方母還在執迷不悟。

　　等到大家都離開後。

　　劉梅一個人癱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怎麼這麼快，這個殘忍的事實，就到了自己身上。

　　方靈鵑看著六神無主的劉梅，忍不住嘆了口氣，「你有手有腳，還怕自己以後日子過不下去？」

　　「你說的輕鬆。」

　　劉梅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發洩的對象一樣。

　　「你是能掙錢，所以才能說出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道理。」

　　「如果你是我，孤苦無依，沒有技術，你還能這般說話嗎？」

　　方靈鵑想了下，她很認真地點頭，「我能。」

　　劉梅頓時被噎了下。

　　「你是要問我憑什麼對嗎？那我跟你說憑什麼，你這麼多年來住在方家，方家在你身上投資的錢不少，供你讀書，但凡是你努力讀書，你如今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再不濟，好，你說你沒有讀書的天賦，那麼，你沒想過出去學個技術嗎？有方家這一棵大樹在，你想找個工作，不難吧。」

　　「好，你說找工作太累了，不想上班，那麼方家這麼多年來，每個月都在給你零花錢，少說八十，多則一兩百，一年下來，就是一千到兩千不等的現金。」

　　「這些錢，如果你攢著，想必十年下來，也有一兩萬塊錢？這也不是一筆少數目，可是，你攢了嗎？」

　　劉梅住在方家吃喝不愁，衣服不愁，給她的零花錢，真的就隻是純粹的零花錢了。

　　「你看，你沒攢，那就隻剩下方邵興說的最後一條路。

　　「你隻有嫁人了。」

　　方靈鵑的目光，同情又可悲。

　　「我們身為女性，從一開始就比男性要難上許多，你沒有傍身的技術，也不為將來考慮，所以，你走到這一步，並不意外，不是嗎？」

　　劉梅聽完這話，彷彿被踩著尾巴的貓，她歇斯底裡。

　　「你說這些，不過是為了彰顯著你比我會投胎，你是方家大小姐，而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