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分頭行動。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桃香食品廠嗎？」一個陌生的男聲，「這裡是輕工業部辦公廳，王樹聲副部將帶隊和哈爾濱對蘇貿易公司到貴廠考察調研，請做好接待準備。」

　　江桃手中的鋼筆啪嗒掉在桌上。輕工業部？副部長？她勉強穩住聲音：「請問……考察的主要內容是？」

　　「改革開放背景下民營企業創新發展情況。「對方公事公辦地說，「具體安排秘書處會發正式通知。」

　　掛掉電話，江桃雙手微微發抖。這是機遇還是風險？高層的關注意味著可能的政策支持，但也必然帶來更嚴格的監管。

　　「廠長！」周斌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來，白大褂上沾著機油，「新生產線試車成功了！產能比預計還高15%！」他興奮地揮舞著數據表，突然注意到江桃的臉色，「出什麼事了？」

　　江桃把輕工業部來電說了。周斌的喜悅瞬間凝固：「這是沖著《真理報》的報道來的？」

　　「八成是。」江桃揉著太陽穴，「好事傳千裡，現在都知道有家民營廠在蘇聯出了風頭。」

　　周斌沉思片刻：「要不要……把技術資料整理一下？特別是自主創新的部分。」

　　江桃懂他的言外之意。在計劃經濟色彩仍濃的行業裡，民營企業突然冒尖，難免招來猜忌甚至刁難。

　　「不藏著掖著。」江桃下定決心，「把我們的技術優勢、管理創新、員工福利，全部如實展示。對了——」她突然想起什麼，「夜校的教案也準備好，特別是知青培訓那部分。」

　　周斌會意地點頭：「我明白的。」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江桃就站在廠門口檢查準備工作。

　　「緊張嗎？」顧有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輕輕握住妻子冰涼的手。

　　江桃深吸一口氣：「比見蘇聯副部長還緊張。這些領導……心思更難猜。」

　　顧有為變魔術般從背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你帶了飯糰，趁熱吃。」看著江桃驚訝的表情，他笑了，「別這麼看我。」

　　上午九點整，三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酒店內。江桃整了整西裝領口，帶著管理層迎上前去。讓她意外的是，陪同王副部長前來的不僅有輕工業部各司局領導，還有哈爾濱對蘇貿易公司。

　　「江桃同志是吧？」王樹聲約莫五十齣頭，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握手很有力，「你們在蘇聯的事迹，連我們領導都聽說了！」

　　考察從生產線開始。老馬穿著嶄新工裝，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講解技術革新。當提到熱風循環系統比日本同類產品節能20%時，王樹聲眼前一亮，仔細詢問專利情況。

　　「這是我們自主研發的，正在申請國家專利。」江桃遞上技術文件，「主要設計者是周斌同志，哈爾濱工業大學肄業，在北大荒勞動時就開始研究這套系統。」

　　王樹聲拍拍周斌的肩膀：「好樣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時代的需要，如今你們用所學建設四化，更是時代的驕傲！」

　　江桃與顧有為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青背景成了加分項。

　　午餐安排在食堂，菜色簡單但用心——紅燒牛肉麵、海鮮面、紅菜湯風味面，正好展示主打產品。江桃注意到，隨行的一位姓李的處長幾乎沒動筷子，而是不停地翻閱資料，時而向她投來審視的目光。

　　飯後座談時，王樹聲高度評價了桃香廠「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表示要將他們的經驗寫入全國輕工業改革報告。就在氣氛一片大好時，李處長突然開口：

　　「江廠長，你們與蘇聯方面的技術合作，是否需要經過相關部委審批？」

　　會議室瞬間安靜。江桃感到周斌的身體繃緊了，老馬不安地搓著手。

　　「目前隻是貿易往來，沒有涉及技術輸出。」她謹慎地回答，「如果未來有技術合作，我們一定按規定程序報批。」

　　李處長還要追問，王樹聲擺擺手：「改革開放就是要給企業鬆綁嘛！隻要不違反國家政策，民營企業與外資合作是值得鼓勵的。」

　　送走考察團，江桃長舒一口氣，靠在辦公室沙發上閉目養神。門被輕輕叩響，王麗娟探頭進來：「廠長，有位記者想單獨採訪您。」

　　採訪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最後，記者突然問：「江廠長，您認為民營企業最終會取代國營企業嗎？」

　　江桃心頭一凜，這是個陷阱問題。「不是取代，是互補。」她字斟句酌，「就像做菜，既要有國營大廠的「主菜」，也要有我們民營的「調味料」，才能做出一桌好飯。」

　　記者滿意地合上筆記本。剛送走他，電話又響了。是周斌，聲音異常緊張：「廠長，您能來一趟嗎？有急事！」

　　江桃匆匆趕到，隻見周斌和幾個技術員圍著一台設備，臉色凝重。

　　「半小時前，國內那邊傳過來的。」周斌遞過一封信封，「全是我們的倉庫照片。」

　　江桃翻看著信封裡的照片的畫面，後背一陣發涼——每個角度都專業得可疑，明顯是工業間諜的手法。

　　「人呢？」

　　「跑了，但留下了這個。」周斌展開一張名片：日本貿易振興會滬市辦事處，山本健一。

　　正是莫斯科那個日輕公司的部長！

　　莫斯卡機場的候機廳，江桃不斷翻看著手裡的相冊，指尖冰涼。

　　「山本健一……」江桃默念著這個日本商人的名字，眼前浮現出莫斯科展會上那張傲慢的臉。當時他嘲諷華國技術是「模仿」，現在卻派人來偷拍，多麼諷刺。

　　「旅客朋友們，飛往滬市的SU207航班開始登機……」廣播裡傳來登機提示。

　　江桃收起相機，拎起公文包。公文包裡裝著與蘇聯方面簽訂的正式合同，本該是此行的最大收穫，現在卻被這些偷拍照片蒙上了陰影。

　　飛機起飛後，江桃望著舷窗外逐漸變小的莫斯科城市輪廓，思緒萬千。

　　「女士，需要飲料嗎？」空姐推著餐車經過。

　　江桃要了杯紅茶，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化不開她心頭的寒意。如果日本廠商真的竊取了技術機密，桃香廠拿什麼跟這些擁有經驗的大企業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