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要抹黑他。」

　　「他是無私的，他也是偉大的，他內心的折磨，不比你我少。」

　　「你剛剛出生的時候，他的項目在最緊要關頭，他騎著自行車，在那個大雪的夜裡，在路上摔了八個跟頭，到了醫院。」

　　「隻是看了我一眼，看了你一眼，他就要離開了。」

　　女人淺笑著，可是在燈光下，眼睛裡閃爍著，瑩瑩的淚光。

　　「在你三歲生日的時候，你固執地站在門外，說爸爸答應你了，一定會回來陪你。」

　　「那次國家機密研究開啟，前一天連夜被拉入機密項目，誰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你哭著對我說……」

　　「你再也不要爸爸了，你沒有爸爸！」

　　「從那以後，你叫他老唐，再也不叫爸爸。」

　　女人的話，好像打開唐峰的記憶，從小到大，爸爸……

　　別人家裡的父慈子孝的歡笑，都好像刺痛他內心的一根針。

　　他怨過，恨過。

　　質問過。

　　可那個男人，總是笑著，「爸爸錯了。」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道歉啊！

　　「十八歲那年，你對你爸說，如果你不來參加，那就別來了。」

　　「那年……」

　　「你爸被人陷害，被帶走調查。」

　　「他在被帶走前，隻說了一句，十八歲了，你是他的驕傲。」

　　他們一家三口，好像從來沒有坐下聊過。

　　因為愧疚，他們對唐峰是溺愛的。

　　可這份愧疚，對唐峰來說，可能才是最大的傷害吧。

　　唐峰的拳頭緊緊握著，眼睛中的紅色，更加明顯。

　　「唐峰。」

　　「你擡頭看看，看看這個男人，他不光是你的爸爸。」

　　「他是四號研究院的唐院長，他是手握軍工的工程師，他是為國家發展，添磚加瓦的人。」

　　「他註定沒辦法，為了小家而放棄大愛。」

　　女人拉著唐正誠的手，兩個人的手，在木桌下面，緊緊地交握。

　　唐正誠輕輕拍著妻子的手，妻子說的這些，是他的無可奈何。

　　可他從來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他愧對妻子，愧對兒子。

　　可他……

　　不愧國家，不愧人民。

　　「媽，你不恨嗎？」唐峰看著母親，從小陪伴他身邊，大事小事，他隻能找母親。

　　因為他的童年裡，父親是那麼缺失……

　　女人輕輕的笑聲，在屋子裡，緩緩溢出，帶著幾分歲月靜好。

　　「不恨啊。」

　　「我愛的，就是他的家國大愛，我選的就是他的責任和良心，我嫁的就是他這個人啊！」

　　「峰峰，這是媽媽選的，在我們認識的時候，他就已經說清楚的。」

　　「我為什麼恨？」

　　兩個人交握的手，一直那麼緊啊！

　　幾十年，如一日。

　　從來不曾改變過。

　　唐峰好像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埋怨，自己的叛逆，好像那麼可笑。

　　「你恨我，你怨我，都是應該的。」

　　「但是我不希望，你的恨，你的怨，遮擋你的眼睛。」

　　「唐峰，作為父親，我不合格。」

　　「我隻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堅持自己的熱愛，不要因為我，而影響你自己。」

　　良久……

　　唐正誠開口，他依舊帶著淺笑，一派儒雅。

　　唐峰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就是一個假人，無論自己怎麼鬧，無論自己怎麼罵，他都是這樣的表情。

　　甚至，很多時候，他都想看看，他那一派儒雅的表情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在他面前，他就好像無理取鬧的孩子。

　　想到師父的話，想到母親剛剛的話。

　　自己好像誤會他了……

　　「我想做數據統計。」

　　突然……

　　就在唐正誠以為，唐峰拒絕溝通，或者如以前那樣，歇斯底裡的時候。

　　唐峰開口了。

　　「為什麼！」

　　那一派儒雅的表情，忽然變了……

　　不是他不會變。

　　隻是他在意的不同罷了。

　　「老唐！」

　　「許你常年住在宿舍，不回家。」

　　「就不許我做數據統計嗎？」

　　「我做數據統計，不也是你逼的嗎？」

　　唐峰似笑非笑，看著變了臉的父親。

　　他有些惡趣味地想，老唐會不會後悔了，讓他進入項目，讓他跟著師父做數據統計？

　　他此刻好想知道，老唐到底想著什麼。

　　「唐峰。」

　　第一次……

　　他那麼鄭重地喊自己的名字。

　　無數次，他希望得到父親的教導，希望得到父親的陪伴，哪怕，隻是喊一喊他，在他和別人打架輸了的時候，能摸一摸他的頭。

　　哪怕……

　　在老師找家長的時候，罵他一頓！

　　可都沒有！

　　他所有的事，和他的項目比起來，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說吧！」

　　「頓住幹什麼？」

　　「想說什麼就說唄，這麼多年來，你惜字如金的次數，還少嗎？」

　　唐峰冷冷的笑了一聲，身體靠後，雙手擡起，背在自己的腦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唐正誠看著兒子，「小兔崽子！」

　　他站起身，動作迅速，給了唐峰的腦門一下子。

　　這一下，不輕不重，讓唐峰的腦門有些紅，他的眼睛眯了眯，剛剛放在腦後的雙手，此刻已經放下來了。

　　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腦門。

　　這一下……

　　好像……

　　等了二十多年？

　　呵——

　　多可悲啊。

　　「數據統計，是一個項目的命脈。」

　　「決定著項目的研究方向，也決定著項目能否進行。」

　　「唐峰！」

　　唐正誠認真的看著唐峰，滿臉嚴肅，與平日裡的寬容待人，完全不同。

　　「我從來都不懷疑，我是你最討厭的人，也是你最討厭的樣子。」

　　「可……」

　　「如果你做了數據統計，那你……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他不想讓兒子帶著隔閡，做他討厭的樣子。

　　他可以放縱他，做他喜歡的事。

　　可以做個體戶。

　　可項目……

　　他當初那麼迴避，此刻又何必下水？

　　唐峰冷冷的笑了笑，看著唐正誠的臉，「老唐，你的心眼，也就這麼大點！」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放心。」

　　「我決定做數據統計，不是因為你而故意叛逆。」

　　「也不是想成為自己討厭的人。」

　　唐峰弔兒郎當的笑了笑，揉著自己腦門的手，已經被他放下了。

　　就在這時……

　　「歸零。」

　　……

　　一道電子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