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溪是很理智的一個人,她沒有因為愛而蒙蔽大腦,每個階段的決定都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當初隱退當他背後的小妻子,如今離開她也要帶走屬於自己的財產,不肯有半分讓步。
讓邵域在這個時候過來,不是因為她昨晚差點死去要狠狠報復男人。
而是她知道這個節骨眼上是傅謹修最愧疚的時候,簽字的概率極大。
這場離婚的拉鋸戰,她已經不想繼續下去了。
拉扯的時間越長,消耗的情分也就越多。
孟晚溪想了很多讓他放手的措辭,到頭來都沒有用上,傅謹修的讓步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也不會再退縮,便先發制人:「你現在的事業蒸蒸日上,但當初是我將全部身家給了你,你才會有今天,所以我要你四分之三的財產很公平。」
「我知道,我沒有意見。」傅謹修甚至都沒有看她擬定的具體分割細則。
隻要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
傅謹修捨不得的從來就不是財產,而是她。
昨晚的事情已經將他釘入了恥辱柱上,永世都不得翻身!
他的目光落到落款,孟晚溪早就簽好了字。
傅謹修想到了當年去民政局那一天,沒有挑日子,也沒有準備什麼。
去的路上她不停拉著自己的衣服,照了一次又一次鏡子,問他:「自己是不是臉色太慘白了,要不要再補點腮紅?」
他揉了揉她的頭說:「不用,再補就成了猴屁股。」
她扯著他的衣角,「這是我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照片,我當然要拍得美美的。」
填寫結婚申請表的時候,她垂著頭一筆一劃寫得那麼認真。
離婚協議上的字跡乾脆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傅謹修看向孟晚溪,她坐在床邊沒有看他,隻是盯著窗外飛舞的雪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許是在回憶他們走過的路,人這一生,有幾個十八年呢?
八歲那年,傅謹修的母親帶著他和傅艷秋搬到貧民窟。
據說他的家境原本不錯,父親破產欠了一屁股債後自殺,留下孤兒寡母。
她穿著打補丁的花布襯衫,躲在櫻花樹後打量著新搬來的鄰居。
他身上還穿著以前的衣服,像個矜貴的小少爺,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擡眼看向她。
孟晚溪對上那張冷淡卻精緻的臉,驚嘆這樣的小少爺怎麼會搬到她們這樣的難民營呢?
他是山上雪蓮,應該在無人的巔峰,恣意生長。
不該和自己這樣的爛泥一樣,被人永遠踩在腳下。
對視時她嚇得跑開。
從那天起,她就經常關注這個漂亮的小哥哥,她將罐子裡藏了半年的糖果拿出來,想要送給他當見面禮。
想到他穿得那麼乾淨,一定不屑和自己說話吧?
她是見過的,他對衚衕裡的小孩兒都很冷淡的態度,他天生自帶傲氣,誰也不敢惹他。
可那一天,她被小霸王連帶著狗腿子推倒在地,那顆糖掉了出來。
小霸王見狀想要搶過來,孟晚溪死死將糖果抓在手裡,身上被人踢了幾腳,糊了泥巴。
「住手。」
她擡頭看去,小哥哥就在她面前,將那些欺負她的臭小子打跑。
他朝著她伸手,聲音冷淡卻透著關心,「你還好嗎?」
孟晚溪髒兮兮的小臉看著他半晌,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我沒事,這個送給你。」
傅謹修一愣,就看到下巴尖尖的小姑娘,將滿是泥巴的手心攤開,裡面放著一顆乾淨的糖果。
在小姑娘灼熱的目光中,他剝開糖紙將那顆因為高溫化掉變形的水果糖塞到嘴裡。
「甜嗎?」
其實是有點酸的,但那層酸澀的糖衣下面,卻包裹著水蜜桃香甜的味道。
他本不愛吃糖。
那顆糖的味道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中。
他點頭,「甜。」
小姑娘瞬間從地上爬起來笑眯眯道:「當然甜啦,那可是我留了半年沒捨得吃的呢,對啦,我叫孟晚溪,孟子的孟,晚霞的晚,溪水的溪,你呢?」
他從未見過那麼溫暖的笑容,就像貧瘠的土地上開出了最美的花朵,明艷動人。
冷清的他交了搬家後第一個朋友,他開口:「傅謹修。」
傅謹修遲疑片刻,最後簽下自己的名字。
見他配合簽字,孟晚溪開口道:「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在民政局見。」
「你身體不好,晚幾天也行,我可以等……」
孟晚溪打斷道:「我等不了,就明天。」
傅謹修凝視著孟晚溪那雙堅強的眼睛,心臟疼得在滴血,他啞著聲道:「好,如果你需要轉院我可以安排,至少我們還是親人,朋友,你有任何難處都可以向我開口。」
孟晚溪淡淡開口:「在這就好,不用麻……」
傅謹修不習慣她對自己的疏遠,他沉沉的嗓音開口:「溪溪,有糖嗎?」
孟晚溪怔住,她垂下眼,「沒有了。」
她已經將人生中最好的那顆糖給了他。
見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對,邵域主動開口:「傅總,孟老師需要休息了,關於有些股份轉讓的流程我和你對一對,我們出去詳聊。」
傅謹修看著那垂著肩膀沒有擡頭的女人,輕輕落下一句話:「你好好休息。」
孟晚溪的餘光看到他受傷的掌心,剛剛生生接了霍厭的高爾夫球杆,傷口撕裂後還沒有凝固,鮮血順著他的指尖一點點淌落下來。
眸光微閃,她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悶聲回答了一句:「……好。」
傅謹修邁著踉蹌的步子離開病房。
房間隻剩下孟晚溪一人,她再也綳不住,撲到床上手指攥緊了被子,眼淚無聲滑落。
霍厭站在床邊,看著雙肩不停顫抖的小女人。
他擡手想要安慰她,話到嘴邊卻什麼都沒說。
他從兜裡掏出一物放到她身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孟晚溪才停止了哭聲,她撐著床擡起頭來,就看到身邊多了一顆巧克力。
她攥著巧克力,覺得有些熟悉。
七歲半那年她的頭受過一次傷,忘記了那之前所有的事。
據說是她母親在離開時,她拉著母親的衣袖求她不要走,被母親推開摔到路邊花台上磕壞了頭。
孟晚溪透過模糊的水霧,看到不遠處站在窗邊的男人。
他沒有離開。
四目相對,他那雙漆黑的瞳仁少了些淡漠,多了一分憐惜。
孟晚溪嗓音啞啞的:「霍厭,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