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也跟著看過去。

　　副導演張盛穿著深藍色的確良襯衫，頭髮上抹著髮油，夾著公文包，踩著鋥亮的尖頭皮鞋。

　　作為導演的同學，明明同歲，他看著像是導演爹。

　　奇怪的是，張盛一改往日的目中無人，表情格外諂媚。

　　蓮心定睛一看，張盛身後還跟著兩個女人。

　　上了年紀的女人看著有五十歲，打扮的倒是很年輕，但眼角的皺紋和鬢邊半白的髮絲出賣了她的年齡。

　　一雙上翹鳳眼掃來掃去，下垂的嘴角緊緊抿著，似是嫌棄片場雜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嫌棄。

　　挽著女人的是個年輕女人，看著三十多歲，也長著一雙丹鳳眼，顯然這是一對母女，同樣擡著下巴，一臉倨傲。

　　昨夜剛下過雨，小路是塊低窪泥地，一下雨泥濘一片，格外難走，踩進去泥似是膠水能把鞋底牢牢粘住。

　　工作人員進出片場都是踩著扔在泥地上的碎磚塊，但進來的這對母女並不熟悉這塊路。

　　一個沒站穩，稍年輕些的女人鞋子結結實實踩在了泥地裡。

　　「啊！」像是火車汽笛響了，叫的在場人臉上同時變青了。

　　蓮心也不堪承受般捂住耳朵。

　　這是哪裡來的女高音，這麼嘹亮的嗓子不去唱歌真是可惜了。

　　折磨遠遠沒有停止，這還隻是個開始。

　　隻是踩到泥而已，女人表現的像是踩到了屎，又是哭又是叫，吵鬧個沒完。

　　張盛也被她哭的手忙腳亂，關鍵時刻，還是導演反應最快，也或許是受不了女人叫喊的聲音。

　　導演叫上幾個工作人員，像是拔蘿蔔似的把女人從泥地裡薅了出來。

　　這對母女看那塊泥地像是坦露在外的糞坑，不肯向前再走一步。

　　張盛隻好叫兩個力氣大的工作人員，把母女倆背了過來。

　　接著又叫來劇組化妝師和服裝師幫著女人擦鞋、脫襪子、溫水沖腳……

　　蓮心傻傻看著那邊。

　　「醒醒，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尾音上揚的魅惑女聲在耳邊響起。

　　蓮心側頭，曼曼立在她身側，似是還有些不適應短髮，指尖下意識去勾纏，卻摸了一個空，尷尬放下手。

　　「你怎麼過來了？」

　　曼曼無所謂道：「一看就不是什麼省心的東西，直覺告訴我這場戲今天拍不完了。」

　　導演趙山和副導演張盛同是京市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同學。

　　趙山成績是專業第一，被導師稱為「鬼才」。

　　張盛專業成績吊車尾，目中無人，看不起家境不好的同學。

　　趙山脾氣火爆，將電影視作藝術。張盛卻將電影視作賺錢的工具，兩人雖是同宿舍舍友，關係並不好。

　　趙山是在找靈感時，認識的王紅紅。

　　王紅紅看過他拍攝的作品後，很是欣賞，當得知葉柔要拍電影時，立刻想到了趙山。

　　趙山原本要拒絕，但看過蓮心的劇本後，頭皮發麻，身上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

　　他意識到這就是他等待許久的機會。

　　電影報備到製片廠，張盛從他製片廠主任父親那裡得到消息，強行把自己塞進這個劇組。

　　好在張盛對於拍電影的事並不熱衷，不會幹涉拍攝，隻是借著劇組副導演的身份，包攬了採購工作，貪了不少投資金。

　　劇組的人都知道，但礙於他爸爸的身份，無人敢揭穿，包括導演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山對張盛百般忍讓的前提是，他不能影響電影拍攝。

　　眼見他帶來的兩個女人將劇組工作人員指揮的團團轉，趙山額頭青筋直跳，把張盛拽到一邊。

　　曼曼和蓮心對視一眼，默契靠了過去，專註聽牆角。

　　趙山含著怒氣問張盛：「你是嫌我這邊還不夠亂是嘛？搞來這兩個人給老子添堵！」

　　張盛冷哼一聲：「你知道她們倆身份後會感謝我的。」

　　趙山擰眉：「什麼身份都不能影響劇組工作！趕緊把人給我帶走！」

　　「我說趙山，你電影拍的再好，不能發行上映，你給鬼看啊？」

　　趙山聲音微微一頓：「你什麼意思？」

　　張盛哼笑一聲，攬住趙山肩膀，奸笑道：

　　「這對母女是副市長李成親戚，政府鼓勵文娛產業發展，隻要抱上副市長李成這條大腿，電影就算是拍成一團狗屎，也會有無數人追捧！」

　　這個年代的電影由發行公司統一發行，根據影片題材和質量，制定發行計劃。將影片下發到省級、市級電影發行放映公司，再由發行公司安排影院放映。

　　電影放映有兩種方式，一是影院放映，二是放映員帶著膠片，下到農村、礦場、學校放映電影。

　　看電影這時候還是一件稀罕事，隻要是有電影放映，觀眾就會來湊熱鬧。

　　所以，和電影發行公司打好關係便尤為重要。

　　趙山一聽張盛這麼說，怒氣微微收斂，很顯然他清楚其中利害關係。

　　他嫌棄甩開張盛搭在肩上的手，冷聲道：「你帶來的人你看好了，別影響正常拍攝。」

　　張盛弔兒郎當做了個收到的動作，又扯出一個諂媚的笑，去陪那對母女了。

　　趙山將那些工作人員叫回來，示意繼續拍攝。

　　眼見沒有好戲看，曼曼失望聳聳肩回去繼續拍戲了。

　　蓮心則鬆了一口氣。

　　葉柔給劇組投資了一大筆錢。

　　蓮心生怕辜負葉柔的信任，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電影順利拍完，不出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