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山今年五十二歲，這樣頹廢下去，帶著幾分老態，看起來真有些可憐。

　　但知曉鄭莉莉經歷的葉柔鐵石心腸，對他沒有絲毫憐憫。

　　「你真想知道？」

　　隱在黑暗裡的身影微微一僵，半晌緩緩點頭。

　　葉柔有點看不透梁玉山了。

　　她原本以為，梁玉山其實並不愛鄭莉莉。

　　他之所以和鄭莉莉在一起，一是因為她的美貌，二是因為當初的鄭家大小姐，他永遠攀附不上的人，在鄭家落敗後，成為了需要依靠他生活的人。

　　梁玉山對於鄭莉莉，或許就像是後世，那些娶到校花當老婆，把校花磋磨成黃臉婆後，又發視頻借著貶低老婆，假裝感嘆實則炫耀的男人。

　　因為不愛，所以梁玉山才會在知道紀家、紀雁作為後，很快選擇妥協。

　　否則，哪個男人能夠忍受心愛之人被如此侮辱？

　　但現在梁玉山的表現，又讓葉柔不確定起來了。

　　因為他真的在痛苦。

　　他似是承受不住這種痛苦，以至於痛苦像是黑霧從他身體裡顯化出來，籠罩在他周身，使得每個見到他的人，都能聞到、嘗到痛苦，刺鼻、苦澀。

　　但做了就是做了，現在痛苦又是給誰看呢？

　　葉柔含著一絲譏諷道：

　　「鄭莉莉被從軍區趕走後，落到人販子手中，這部分你已經知道了，後來她被帶去了南方，怕被人販子發現她懷孕，她用布死死纏住肚子，三個月以來，一直藏得很好。」

　　這些細節是小姨告訴她的。

　　鄭莉莉是個善良的好人，更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人販子為了逃避搜查，不敢走大路，經常走山路、曲折小路，鄭莉莉一個孕婦體力不濟，又怕落後被人販子毆打傷到孩子，一直咬牙支持。

　　在孕初期最危險的三個月，一路跋山涉水輾轉至南方，膽戰心驚的藏著肚子，很好的護住了肚子裡的孩子。

　　她原本隻是個被父母寵愛的嬌滴滴的大小姐，一朝淪落至此，她沒有抱怨、怨天尤人，依靠自己微弱的力量，給弟弟找了很好的歸宿，又護住了自己的孩子。

　　「後來，她被賣到大河村，買下她的人是一個老紅軍，看到了你給她的那枚軍功章。」

　　聽到軍功章，一直沉默的梁玉山終於動了動。

　　「她一直帶在身上嗎？」

　　「嗯。」

　　梁玉山沉默下去。

　　葉柔不管他，繼續道：「她在那位老紅軍的關照下，平安生下了孩子，可就在生孩子後的第二天……」

　　說到這裡，葉柔聲音也帶著幾分不忍。

　　不是對梁玉山，是對早已死去遭受這一切的鄭莉莉。

　　她被污衊與人通姦，當著軍區那麼多人的面，被扯著頭髮衣衫不整的拽出來，這種侮辱對於驕傲的鄭莉莉來說是完全無法承受的，但她為了孩子忍了下來，肚子裡的孩子是她最後的希望。

　　葉柔心臟像是被重重捏住，她聲音艱澀道：「她產後身體虛弱，被葉海得逞侮辱後，自殺而亡。」

　　或許，她早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心力，平安生下孩子後，這個善良的女人終於「自私」了一次。

　　一直隱在暗處的梁玉山哭了。

　　他發出近乎野獸的哀嚎。

　　葉柔毫無觸動，表情依舊冰冷。

　　他也是逼迫鄭莉莉走向這個結局的兇手。

　　殺人犯的眼淚不值得同情。

　　葉柔居高臨下看著梁玉山，將他所有痛苦全部收進眼中，她目光含著淚光和恨意。

　　梁玉山、紀雁、田子慧、紀家……所有迫害過鄭莉莉的人她都不會放過。

　　這是她穿進這個身體，為原主、為這個偉大的母親唯一能做的事情。

　　葉柔沒有給他平復痛苦的時間，恰恰這個時候，他說的才是實話。

　　「你既然愛她，為什麼會放過紀雁、紀家？」

　　梁玉山帶著滿身絕望擡起頭，他整個人都被痛苦的冰水浸泡透了，渾身打顫，臉色蒼白。

　　健壯高大的人，徹底虛弱下去。

　　「因為我母親。」

　　這五個字含著梁玉山，這些年壓抑的絕望、掙紮。

　　他愛鄭莉莉。

　　梁玉山在母親鼓勵下，決定接受鄭緻遠幫助，去軍隊。

　　他去鄭家拜訪，在書房裡見到了鄭莉莉，她穿著火紅色蓬蓬裙，容貌艷麗灼目。

　　梁玉山根本不敢看她，一直低著頭。

　　但她溫柔歡快的聲音像是羽毛騷動著少年蠢蠢欲動的心。

　　後來，梁玉山去了戰場，幾次經歷生死，在生死關頭，想的不是父母，而是隻見過一面的美麗少女。

　　在梁玉山帶著功勛回京市後，父母言語的驕傲並沒有讓他激動，他回家第一晚就想去鄭家拜訪，直到聽聞鄭家的噩耗。

　　說句卑劣的話，當時梁玉山其實在暗喜。

　　他懷揣著說不出的惡意，像是獵狗一樣在偌大的京市裡搜尋，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脈，終於找到了差點上火車永遠離開他的美麗少女。

　　再次見面，她並沒有認出他，神情有些疲憊，但依舊美麗。

　　梁玉山像是在做夢，之後的一切都是美夢。

　　他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每天都處於巨大的幸福中。

　　知道鄭莉莉懷孕後，他如同處於雲端。

　　去執行不得不出發的任務，梁玉山歸心似箭。

　　一個月後，他再回來，噩夢接踵而至。

　　他心愛的女人帶著他的孩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敬愛尊重的母親和一個外人聯手逼走了他的愛人和孩子。

　　孝心和愛人置於天平的兩端，左右搖擺，拉扯的是梁玉山痛苦不已的心臟。

　　他愛鄭莉莉，更愛把他辛苦拉扯大的母親。

　　當母親白髮蒼蒼跪在他面前時，梁玉山的痛苦到達頂峰，他徹底從雲端跌落至深淵。

　　他最後選擇了母親，不再調查下去，就此罷休。

　　此後，近二十年，梁玉山徹底和母親割裂開，他仍然感謝她的養育之恩，但永遠不會原諒她。

　　梁玉山原本以為這輩子就會這樣過去，渾渾噩噩。

　　直到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女孩，和十五歲的鄭莉莉五官極其相像的女孩。

　　直到看到軍功章，證實他的猜想，梁玉山似是溺水的人久違的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他迫不及待接她回來，想給她所有。

　　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彌補他的愧疚。

　　她想要的，隻要他有，都會給他。

　　可事實是，這口新鮮空氣是有毒的，帶來的痛苦入肺腑。

　　她是來尋找當年真相，為鄭莉莉復仇的。

　　葉柔要的是他的命。

　　梁玉山終於明白，葉柔突然同意來梁家，不是為了和他和安寧培養感情。

　　他們一家於葉柔來說是仇人，哪有和仇人培養感情的呢？

　　梁玉山覺得自己可笑，他聲音微微發顫道：「你同意來梁家，是為了給莉莉復仇。」

　　「嗯。」

　　梁玉山：「你還想知道什麼？」

　　葉柔冷冷道：「當年，田子慧在其中到底充當了什麼角色，我母親又是為何會被人販子盯上帶走，我想知道這些。」

　　她說的極其坦然，絲毫不怕梁玉山知道後在其中動什麼手腳，阻攔她調查。

　　知道葉柔盯上母親，梁玉山沒有為母親辯解，他隻是懇求道：「我母親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她老了沒有幾年了，這些年她也很痛苦，小柔，別為難她好不好？」

　　葉柔嗤笑一聲。

　　「她把你拉扯大，跟我有什麼關係？想當孝子就自己去當，別帶上我和我母親！她是逼死我母親的兇手、該死的仇人，我不會為了你原諒她。」

　　見梁玉山堅決要維護田子慧，不肯告訴他知道的事情。

　　葉柔沒什麼好說的了，摔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