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八怪大人聲音倒是格外好聽，溫柔清亮，像是夏日裡吹過樹林的風。

　　即便如此，常花仍舊沒有放鬆警惕，提防道：「你要我做什麼？」

　　總覺得是在欺負小孩。

　　葉柔唇角帶著似有似無笑意：「我拉你出來，你和我說說這個村子的事。」

　　小丫頭比她想象的還要聰明。

　　她話音剛落，小丫頭倏然擡起頭：「你到底是什麼人？」

　　葉柔聞言挑眉，撐著下巴：「別擔心，我不會做什麼的。」

　　常花巴不得有人能一把火燒了這個村子，她之所以這麼問，隻是怕這醜八怪做什麼出格的事，連累她。

　　但現在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左腿虛虛踩在地上，越來越疼。

　　葉柔看著小丫頭磨磨蹭蹭走向過來，知道她想明白了，也沒有催，安安靜靜等她靠近。

　　終於，常花走到葉柔面前，擡眼再次看看葉柔，這才下定決定般，沖葉柔擡起手，在葉柔注視下，彈出小拇指：「拉鉤！」

　　小丫頭一臉認真，現在倒是有幾分小孩應該有的稚氣模樣了。

　　葉柔壓住嘴角笑意，配合彎下腰伸出手，「好，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大黃！」常花勾住醜八怪大人的手，用力說出誓言。

　　葉柔打岔：「誰是大黃？」

　　「村口的狗。」常花不耐煩擡頭，正對上醜八怪大人含著笑意的眼睛。

　　不是嫌棄、厭惡、辱罵……隻是單純的笑。

　　常花心頭一跳，扭開臉，彆扭伸出手：「拉我上去。」

　　葉柔目光劃過小孩通紅的耳尖，知道這小丫頭臉皮薄，沒再逗她，配合伸出手，把小孩從土坑裡拽了出來。

　　常花視野驟然拔高，緊接著就踩在了結實的地面上。

　　她眼睛咕嚕一轉，抱著竹籃，掉頭就要跑。

　　剛邁出去一步，領口一緊，被從後面拽住。

　　「誰變誰是大黃，你忘了？」葉柔拉住小孩衣領。

　　「當大黃多好。」常花沒覺得做人比當狗好多少。

　　葉柔看出小丫頭心思，微微一笑道：「我能把你拽上來，自然能把你再推回去，小孩，想清楚了。」

　　明晃晃的威脅，常花咬牙，不服氣轉身瞪著葉柔，「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嗯……」葉柔先問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這個村子的女人去哪了？」

　　常花硬邦邦回答道：「沒有。」

　　「什麼？」葉柔不懂。

　　常花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解釋道：「我們村沒有女人，隔一段時間，會從外面來一些大姐姐，懷孕就留下，生完孩子，常村長就把人帶上山。」

　　「帶上山？」葉柔看向山頂，鬱鬱蔥蔥山頂隱在霧氣中，晨曦微光下，烏沉沉一片：「山上有什麼？」

　　「不知道。」常花左腿撐不住了，冷汗滴進眼睛裡，她捏著袖子狠狠揉揉眼睛，「常村長從不讓我們小孩上山，我也是偷偷跑上來的。」

　　常花說完，注意到醜八怪大人沒吭聲，她擡起頭，面前哪裡還有人。

　　一想到她傻乎乎對著空氣說話，小孩氣的正要罵，餘光瞥見，醜八怪大人蹲在草叢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常花不想管她，卻又好奇，沒忍住一瘸一拐走過去，「你在幹什麼？」

　　葉柔站起身，把手心一大團綠乎乎的東西拍在小孩左腿腳踝上，緊接著趁小孩不防，手上用力一掰！

　　「你幹什……」常花痛的險些咬住舌頭，撐著醜八怪大人肩膀才沒有栽倒。

　　「行了。」葉柔拍拍手，站起身，「走走。」

　　小孩茫然眨眨眼睛，左腳試探踩在地上，真的不疼後，倏的瞪圓眼睛：「你幹了什麼？」

　　葉柔隨意道：「正骨。」

　　常花眼中少了些警惕，「你是醫生？」

　　葉柔毫不客氣點點頭。

　　醫學院的學生，也算是半個醫生，不算忽悠小孩。

　　常花不信，「騙人，哪有長成你這個樣子的醫生。」

　　「隨你信不信。」葉柔把話題引回來，繼續問村子裡的事。

　　但常花知道的也很少。

　　常花媽媽跑了後，常村長大怒。

　　自此後不許村裡男人娶媳婦，到了歲數，就上山去選，選中了就扛下山帶回家，一個月後，懷上了，就留下女人，沒懷上，在把女人扛著送回山上去。

　　生下來的孩子，由村裡統一管，都住在村長家旁邊的二層小樓裡。

　　常花這一批有爸媽的，村裡不管。

　　葉柔垂眸看向不到她胸口的小孩，「你昨晚為什麼說沒有以後了？」

　　常花嚇了一跳。

　　「你怎麼會……」

　　葉柔貼心為她解惑：「我聽到的。」

　　常花目光沒了警惕，反而多了些葉柔看不懂的情緒，好像是崇拜？

　　總之小孩語氣軟和了許多，不再像是個刺蝟似的。

　　「村裡比我大的女孩都被賣了。」小孩用平淡語氣，說出個極其可怕的事實。

　　葉柔臉色冷下去。

　　常花低著頭，毫無察覺，繼續道：「她們以為是出去過好日子，但我知道，她們是被賣去給別人當媳婦了。」

　　「我馬上也要十歲了。」常花攥著竹籃的手倏然收緊。

　　常家村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見小孩神色黯然，想到趙鳳英說的小孩爹，經常打她，葉柔擡手揉了揉小孩腦袋，以作安慰。

　　猝不及防被摁住腦袋，常花嚇了一跳，像是被叼住後脖子的貓，一動不敢動。

　　直到她發現葉柔沒有惡意，又被揉的挺舒服，她身體放鬆下去，不自覺貼近葉柔。

　　醜八怪姐姐身上的香氣縈繞在她鼻尖，像是她喜歡的青草香，卻又沒有土腥味，聞起來像是曬過太陽的棉被，暖融融。

　　像是媽媽……

　　常花鼻尖一酸，倏然低下頭，躲開葉柔的手。

　　見她躲開，葉柔也沒有追上去，語氣自然道：「天快亮了，下山吧。」

　　常花沉默走在醜八怪姐姐身邊，眼見離村子越來越近，她忽然停下腳步，擡起小臉：「你叫什麼？」

　　「葉柔。」

　　小孩直勾勾盯著葉柔，「我記住了。」

　　她停頓一下，耳尖通紅：「你可以叫我小花。」

　　「好，小花。」葉柔自然答應下來，目光掃過小孩手裡拎著的竹籃，這才注意到一籃子蘑菇顏色不太對。

　　這明顯是毒蘑菇啊……

　　葉柔還以為小孩不知道，指指竹籃：「這些都是毒蘑菇，不能吃。」

　　「我知道。」

　　常花說完抿住嘴，目光複雜。

　　葉柔擰眉還要問，小孩忽然抱著竹籃跑了。

　　「姐姐，再見。」

　　道別的聲音被風送進葉柔耳朵裡，很輕……

　　葉柔察覺到不對，追上小孩，可惜不熟悉村裡地形，七拐八拐反而跟丟了。

　　不知道跑到哪裡，一擡頭，赫然是常家村的小廣場。

　　一個男人被吊起來，腳下踩著紮滿碎玻璃片的闆凳，正在哭著求饒：「常村長，我求你了，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