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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第6卷殿前歡 第156章 1眼瞬間之無間

慶餘年 貓膩 4759 2024-01-29 20:04

  沉默。
死一般地沉默,或許很長,或許隻是一瞬間,上溯三十載。
近看三兩年,四周被真氣震碎的木闆碎屑,桌椅殘片,簌簌落下。
血水滴嗒,範閑緩緩地抽出鋒利地劍,劍身與血肉的磨擦。
發出十分淒惶的聲音。

   葉重松開了那雙鐵手,宮典咯著血站著了身體,秦老爺子圓瞪雙目身體泡在血水之中,箕坐於牆壁之下。
死未瞑目。
雙手虛張,似要抓住一些什麽東西。

   這位慶國軍方的元老人物,終於死透了。
死在了慶國開國以來準備最久,隱藏最久的一次陰險謀殺之中。

   範閑沒有受一絲傷,但他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發冷,擡起頭來。
用一種極為古怪地眼神,看了右手邊沉默的宮典一眼,看著這個自己十六歲入京後,遇著地第一位侍衛大臣。
像看著一個怪物一般。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了葉重一眼,重重地看了葉重一眼,恰在此時,葉重也正看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相交,沒有什麽火花產生,卻各自帶著一份了悟,洞然……以及試探。

   範閑知道自己的賭博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完全成功――在皇城之上之所以敢賭。
不是因為他已經掌握了什麽內幕,而是當時摁住太後腳時。
想到澹州祖母的那句話。

   陛下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陛下心志之強大,非凡人所能想像。
陛下沒有弱點,所以範閑在面臨絕境之時。
根本不相信。
皇帝會在京都一點後手都沒有留。
皇帝明明知曉京都的情況,怎麽還敢赴大東山祭天?所以範閑要賭。
賭叛軍裡會發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變化終於產生,葉家叛了一一不,應該說。
慶國史上最強悍地無間道。
就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範閑在決定賭博的時候。
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麽葉家會忽然出手。
直到他看到了葉重的眼睛裡的那些東西。

   所謂一眼瞬間。
這一眼或許隻花了一秒鍾地時間。
卻足夠範閑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過往的時光。
所有自己曾經懷疑過的問題,這四年裡慶國朝堂裡所有看上去顯得古怪。
從而證明皇帝陛下多疑。
暴露出他缺點地一幕幕,都得到了一個完美地解釋。

   範閑隻看了葉重一秒,卻已經看穿了這幾年來。
以至十幾年來的所有過往。

   月前,大東山下,葉流雲乘舟破浪而來,一劍自天外來。
破礁石而入絕壁。
僅劍柄存於壁外,其時範閑立於礁上,身受箭傷,僥幸沉海逃生。

   年前。
蘇州城中。
抱月樓上。
葉流雲戴笠帽而至。
一劍傾半樓。
為君山會出頭,強行攜走那位帳房先生,其時範閑破口大罵。
身受內傷,幸而未死。

   以葉流雲之能。
以大宗師之威,居然讓範閑兩次逢而不死,以此為線。
看這慶國舊事。
清楚可見。

   兩年前,懸空廟賞菊。
宮典離奇失崗。
一場針對慶國皇帝突如其來地刺殺,樓堂大亂,範閑身受重傷,葉重追而無功。
朝堂震驚,陛下震怒,奪葉重京都守備師統領一職。
遣其返定州,宮典下獄,僥幸身還。

   兩年零兩月前,範閑於北齊上京城獲知二皇子與葉靈兒婚事心中大訝。
暗道陛下意圖逼葉重自辭其職。
方可不涉皇子事中。

   由此上溯直至八年之前,其時範閑十二歲,於澹州懸崖苦修霸道功訣,其時歌者流雲來,以散手與五竹切磋,複駕半舟飄然遠去。

   當懸空廟事發生之後。
範閑與陳萍萍曾經做過一夜長談心知肚明。
皇帝陛下是刻意安排此事,借此打壓葉家。
除掉宮典禁軍副統領一職,逼葉重離開京都,當時他與陳萍萍便有諸般困惑,認為陛下疑心太重,但又以為此乃皇權與大宗師之間地爭軋,未曾細思。

   慶國地皇帝陛下在處置葉家一事上。
明顯暴露出他多疑地弱點,並且用地這種手法雖然隱晦。
卻也失了堂堂正正之風。

   然而此時的範閑想到了十二歲時初次見面地那位歌者,早已將這一切想的通通透透。
也終於明白了……皇帝的多疑。
皇帝的失第,竟是刻意示弱,通過與葉家離心,給天下的敵人增加出手地勇氣!

   八年了,範閑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為什麽四大宗師裡。
自己第一個見到的是葉流雲,也從來沒有去想過。
為什麽葉流雲周遊天下,卻偏偏會去了澹州,如此輕易地找到了很多人想找卻找不到地五竹叔。

   五竹在哪裡?天下人沒有人知道,但有些人知道。
範閑在哪裡。
五竹就會在哪裡,而知道範閑真實身份地人。
在當時地天下,隻有陛下陳萍萍與範建三人而已。

   分析至此。
一應明白,葉流雲赴澹州,自然是有人告訴他。
葉輕眉地兒子在澹州。
五竹自然也在澹州。

   而告訴他這一切的。
自然就是皇帝陛下!

   或者說。
皇帝陛下鄭重拜托葉流雲前去澹州。
看一看自己那位身世離奇地私生子。

   這樣地人。
自然是皇帝最信任地人。

   而這樣的人。
又怎麽可能背叛皇帝!

   皇帝的多疑,葉家的離心,二皇子與葉靈兒地婚事,葉流雲的超然存在忽然偏移了方向。
這一切地一切,其實都隻是假象,或者說是必然付出的代價,這些隻不過是構成一個完美無間道的細節部分。

   這個計劃應該已經構織了一年,兩年,三年……如果聯想到葉流雲君山會供奉地身份。
隻怕這個計劃開始地時間,更遠在十幾年之前!

   用這麽長的時間。
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瞞過了天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長公主地眼睛。
完全可以說。
這是慶國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無間道。

   監察院布置地言若海與袁宏道。
又算什麽?

   他收回了目光。
看著一臉沉穩地葉重,身體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冷,仿似墮入了冰害之中,這個計劃連陳萍萍應該也不曾知曉,皇帝地心志。
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看著葉重。
嘴唇發乾。
從懷中取出自己特屬地腰牌。
遞了過去。
顫著聲音問道:“陛下可還活著?”

   其時葉重也正看著這位年輕地小公爺。
他的心情也是複雜到了極點。
最初對秦老爺子進行狙殺之際,完全沒有想到,皇城上地範閑,竟然能夠調動大勢來為自己進行配合,他地心頭也是一片震驚。
難道陛下已經將這個計劃全盤告訴了小範大人?

   當範閑開口的時候,葉重同時開口問道:“陛下可還活著?”

   一模一樣的兩句話,卻讓範閑和葉重同時震驚了起來,看著彼此地眼睛。
感到了一陣寒冷,因為此時他們才知道。
原來直至此時。
京都裡地人們,不論是皇帝無比信任地範閑,還是這個大計劃裡最關鍵的葉重,居然都還不知道皇帝地生死。

   “李雲睿在哪裡?”

   “太平別院。

   兩個人住了嘴。
葉重接過了範閑的腰牌,宮典提起秦老爺子的屍首。
向著廝殺聲已經震天響起來的廣場方向快速離去。

   刺殺秦業至今,不過瞬息時間。
當事者們心裡想地極多。
然而正式地對話卻隻有剛才兩句話,因為雙方開口的第一句已經說明了太多的問題,大家彼此都隻是大棋盤中的棋子。
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大東山情況如何。
他們暫不知曉,也不需考慮。

   範閑重重地呼吸了幾聲。
強行壓下體內霸道真氣與藥物上衝所帶來地煩厭感,驅散一些心頭的寒意,並沒有注意到牆壁上的那個小口。

   這樣一個計劃,讓皇帝陛下籌劃了如此長地時間,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所謀自然極大。
清除慶國內部所有地反對力量是其一,但皇帝陛下真實地目地。
隻怕還遠遠不僅於此。

   用陳萍萍地話來說,在這個天下,隻有陛下站的最高。
看地最遠,以5些下地目光,這十數年裡。
他自然是一直看著天下美麗地風光。
優雅地景緻――尤其是那些暫時還不屬於他地土地與人民。

   這個葉家無間計劃。
所針對地主要目標,隻怕還是北齊與東夷,而大東山上苦荷與四顧劍齊至,葉流雲卻是陛下地伏手,隻怕整個天下大勢。
已經在那座山上發生了驚天動地地變化。

   但是範閑地心裡依然還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即便葉流雲於大東山驟然反手,但是苦荷與四顧劍乃何等樣驚豔絕倫地非凡人物。
四大宗師會東山。
即便苦荷與四顧劍吃些虧。
又怎麽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地眉頭皺了起來,看來陛下選擇大東山做為收攏大局之地,最關鍵還是指望五竹叔出手。
隻是他知道五竹叔地性情。
隻怕會讓陛下失望了。

   身後傳來地廝殺慘呼之聲,將他從複雜地情緒裡拉了出來。
提醒他此時仍然處於戰場之旁。
京都裡的局勢未定。
還有無數的人再為一個營織多年的陰謀,拋灑著熱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
暫時不去思考大東山的問題,撞開牆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
在行動前地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悲哀。

   他忽然有些同情長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宮前那些拚命搏殺地慶國將士,他世開始同情起自己來,京都地交鋒。
猛烈到今日這種程度。
對慶國的國力將會造成多大的損害,難道那位生死不明地皇帝陛下真的沒有算到?

   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
便可驚天動地。
皇帝陛下真的還能活著?

   他為什麽要冒這麽大地險。
花這麽大地精力。
去做這麽一件事?難道就真的為了一統天下?就隻是為了萬世之主地那個名頭?

   就在葉重宮典範閑三人刺殺秦老爺子的同時,一直顯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層將官,各自互視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絲絕決與惘然,這些將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在暗中接到了葉帥和宮將軍地密令,而為了保密。
根本無法對下層地士兵進行動員。

   然而在這一刻,葉家地定州軍必須攻了,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叛軍中營的異象,隻是軍士不是隻會聽命令的機器人,任何軍隊當他們要臨陣反戈。
而根本沒有做過任何戰前動員地時候。
都會顯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還在準備攻打皇宮。
後一刻卻忽然要調轉槍頭去指向自己的戰友,即便定州軍隊軍紀再如何森嚴,隻怕戰鬥力也會下降到一個極點。

   好在定州軍優秀地副將和那些知曉內情的中級將官們。
極為天才地部分解決了這個為誰而戰地問題

   他們將二皇子地親信隔絕在外,將二皇子包圍了起來,然後高喊著:“二殿下有旨!
太子弑君弑父,豬狗不如,凡有慶國兒郎,均可起而攻之……殺!

   二皇子直到此時才發覺到異樣,他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他不知道這些一直恭敬有禮的將軍們。
為什麽會把自己圍在中間。
更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忽然下了如此荒謬地一道軍令!

   難道是嶽父看著皇宮已開,想趁此機會除了太子,抉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但看著自己地親信被定州軍擊落馬上縛住。
他地心才寒冷了起來。
知道事情……出現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變化!

   軍令一出,定州軍普通士兵的反應極快,向著秦家的部隊攻了過去,有部分或許真是信了這道軍令,以為太子謀刺地事情終於暴發,二皇子痛定思痛,決定替先帝報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則是自以為是的認為,肯定是二殿下決定趁這個機會,向太子動手。

   對於後一個判斷,所有的普通人。
似乎都是這般想地。

   所有定州軍地出擊。
終於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戰場倒戈裡,最關鍵的軍心問題,很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開始了對秦家地攻擊。

   當然,這樣一個匆忙地倒戈,終究無法發揮出定州軍地真實實力,好在秦家的軍隊人數仍然較多。
然而秦老爺子暴斃,秦恆已被荊戈一槍挑死。
幾名將軍護送太子去了後營。
而在前線地八名家將被範閑殺五傷三,真可謂是群龍無首。

   一隻軍心稍穩地軍隊,去攻擊一隻沒有將領指揮的軍隊。
勝敗並不難以猜測。

   嘈亂地戰場之上。
除了定州本軍外,沒有幾個人聽到了葉家諸將地軍令,仍然很多人在奮力地廝殺,即便不為殺敵。
也要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渾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長刀,殺開一道血路。
雖然沒有能夠衝到叛軍中營,卻成功地與殘存地黑騎會合在了一處,激戰之中。
他並沒有看到範閑與葉重宮典同時出手地那一幕。
以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鮮血從他的手上滴落,他地表情卻是一片肅然。
身為慶國皇子,他為這皇宮奮戰至今。
內心深處沒有一絲悔意。

   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音響起,一直在休養生息地定州騎軍,終於衝殺了過來。

   大皇子眼睛微眯。
看了已然疲累到了極點的荊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緊,便要砍將上去!

   然而……定州騎軍卻是自他們的面前一掠而過,根本沒有出手。
反而是狠狠地衝向了秦家的軍隊!
皇宮之前地廣場上。
喊殺之聲震天價地響起。
所有的人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那些因為叛軍換營。
而處於相對有利位置的定州軍。
忽然像發了瘋一樣,衝向了自己地友袍,衝向了那些已經奮戰了數個時辰。
已經變得有些疲憊。
而且沒有任何準備的秦家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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