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然一怔，立即回過頭去。

　　果然見到那老人已經醒了過來。

　　他正靠在牆根看着她。

　　難怪先前那兩位大嬸看到這裡有位老人躺着，也沒奇怪開口詢問她一二，原是這人一早醒了。

　　這老人怕是還看到了她賣野菜的全過程。

　　先前忙着救治他，甯然也沒仔細看看這老人的形貌。

　　此時定睛一看，隻見這老人面上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山羊胡，一雙慈善的棕褐色眼睛深陷在眼窩裡，清明而炯炯有神。

　　那看上去有些蒼白的臉頰清癯瘦削，病色顯然，面色卻從容的很，一點都沒有因為自己如今行動不便，還發過病險些遇難而慌亂。

　　甯然目光随即落在老人衣着服飾上，看到他穿的是那種很常見的青布褂子，除了沾上不少灰塵，衣面不少褶皺，也沒什麼出挑的地方。

　　普普通通的。

　　半百頭發梳得倒是十分認真，沒有一絲淩亂。

　　許是留意到自己胸前還被紮了不少銀針，老人動也沒動，很是配合的靠在那兒。

　　見甯然轉過頭來看了，老人和善的笑了下。

　　“小姑娘，你這樣賣野菜，大多數人都會嫌你賣的貴，不肯買的。
這地方停下來買的人也少。
”

　　他善意提醒甯然道。

　　甯然看着老人，打量了幾眼，朝他挑了挑眉。

　　她站起身來，幾步走到老人身邊，在他面前半蹲下來。

　　淡淡道:“老爺爺，我賣的是質量。
而且，我這些野菜，都是挑大山裡頂好的掐來，仔仔細細收拾過。
一大早，我就趕來縣裡。
光是這中間費的功夫，以及我的跑腿費，可不隻是值三毛錢。
”

　　想她堂堂一介醫學鬼才，肯親自去盯着，特地挑了對人身體有好處的野菜，還檢查過，已經是可以令人驚掉下巴的事了。

　　況且，她還在上面撒了無價之寶的靈泉水。

　　哪怕隻是被稀釋過的靈泉水，那也是有價無市，千金難求。

　　單單是這個，甯然還隻賣三毛錢，已經是很良心的價錢。

　　這要放在上輩子，别人就算是出上百萬千萬，甯然都不看一眼，更别提是把靈泉水給賣出去。

　　甯然敢打包票，那兩位大嬸買了她這些野菜回去，要是今天就吃了，就能享受到靈泉水的妙用，包管她們一夜安眠，通心舒暢，清氣靜神。

　　一邊說着，甯然一邊伸手去，準備将老人身上的銀針給拔下來。

　　老人聽見甯然的話，面上有些失笑。

　　“小姑娘，你這話可是說的自滿了。
”

　　甯然就挑眉看他，口氣分毫不讓。

　　“對于我本人的身價，我以為老爺爺你醒過來後，應該已經清楚的認識到了。
”

　　老人面上笑意微斂。

　　甯然拔出一根銀針，放在手心裡鋪好的帕子上。

　　漫不經心道:“既然，我能讓老爺爺你現在清醒過來了，說明我還是有些本事的，不然，老爺爺你現在應該就是在醫院的太平間，讓醫生通知你的家人，為你準備後事。
”

　　她說完，正好用帕子将銀針擦拭幹淨，擡手順勢插進如墨發間。

　　又伸手去拔第二根。

　　不緊不慢的。

　　老人面上的笑意終于全部隐去，清明雙眼中閃過幾分銳利，看着甯然。

　　像是非常嚴肅的。

　　甯然悠悠擦着銀針，“還有七根。
看來老爺爺你恢複的還不錯，至少，未來半個月内，老爺爺你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

　　話落，她眯了眯眼，笑吟吟的看他。

　　“所以，老爺爺，你看，三毛錢而已，我還是值這個價的。
那我又為什麼要對别人降價呢？
”

　　老人定定看她。

　　“小姑娘，你……你懂如何針灸？
”

　　他說這話時，語氣裡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謹慎與慎重。

　　面上神情仍然是輕松的。

　　但甯然看得出。

　　上輩子，她行醫的那十幾年裡，已經聽過太多這樣的語氣，見過太多類似于這老人的神情。

　　她已經很熟悉了。

　　甯然不慌不忙的拔針，小心翼翼的擦拭。

　　“顯而易見。
不然，老爺爺你以為你為什麼能夠醒來？
”

　　老人看着甯然的目光裡，就帶了些震驚。

　　“你看着不大，竟然懂針灸，還……”

　　“學過中醫？
”甯然接下了他的話。

　　她擡頭看他一眼，将擦拭好的銀針插入發間，又将剩下的三根銀針一并拔出。

　　無所謂的撇了撇嘴。

　　輕描淡寫道:“不過略懂一些岐黃之術。
”

　　話落，她收好銀針起身，轉身走向她臨時的攤子，開始收拾那些野菜。

　　老人錯愕的看她。

　　他下意識的動了動身子，就發現，胸口那堵滞塞之氣已然消失，渾身都好像比以前輕松了些，連頭腦都意料之外的清明。

　　他也沒再有以前那種，有時會胸口悶，覺得喘不上氣來的感覺了。

　　這令老人倒吸一口涼氣，頓時大為詫異。

　　他連忙起身，竟是利索了不少。

　　更沒有頭暈目眩之感。

　　要知道，以前他每次到老友那兒針灸，針灸完了後，身體會不舒服上好一段時間。

　　老人眼前一亮，看着甯然的眼神立即就變了。

　　帶着點說不出的熱切。

　　甯然搖了搖頭，把野菜一一放進竹筐裡，打算找個地方再買買看。

　　雖這樣想，但甯然心裡有數。

　　今天她已經耽誤了太長時間，這些野菜跟野雞能不能賣出去，還是二話。

　　想着，甯然太口氣，有點艱難的背起竹筐。

　　老人見甯然似乎是要走的樣子，頓時就有點急，連忙開口道:“且慢，小姑娘，不知你是跟誰學的中醫跟針灸？
”

　　跟誰學？

　　甯然邁出去的腳步頓下。

　　回頭看他:“老爺爺，你問這個做什麼？
”

　　老人連忙幾步過去，繞到甯然面前，拍拍身上灰塵，十分隆重的跟甯然道:“是這樣的，小姑娘，你既然給老頭我針灸，想必也看出來了，我這身患重病，多有不便。
”

　　甯然挑了挑眉，“心髒類疾病。
想來之前，你也已經複發過多次。
這次于大街上發病，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
老爺爺，你大抵應該是趕着去做什麼事，急火攻心吧。
這日頭的确毒了點，對老人身體不好。
”

　　這老人年紀這麼大了，也不會做什麼過度運動的事。

　　老人吃了一驚，面色帶着掩飾不住的驚訝。

　　“這你也知道？
”

　　甯然嗤了聲，“很難嗎？
”

　　看出這些，是一位大夫的基本素養。

　　隻是，她這輩子的年紀還小一點，聽上去才那麼不可思議。

　　老人:“……”

　　他用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了一眼甯然，見她年紀尚小，不過十來歲，看上去又很弱不禁風的模樣，滿臉的一言難盡。

　　這……難道不難嗎？
！
！

　　至少，老人就從來沒見這麼小就略懂岐黃之術的中醫，還能用針灸把他救醒的人。

　　說是甯然自己年紀輕輕已醫術過人，老人是決計不信的。

　　畢竟，他的心髒病，就連他行醫多年的老友，都已是毫無辦法頭緒，隻能用藥石針灸吊着他的命。

　　可這小姑娘，第一次見他，就說出了他的病由，還能替他針灸，令他略有好轉。

　　老人相信，這小姑娘背後，定是有醫術驚人者相教！

　　隻是這小姑娘也算得上有些天賦，才能施出一手好針。

　　想到這兒，老人面上現出一絲恭敬。

　　鄭重道:“小姑娘，我疾病纏身多年，如今得你相助，謝還是要謝的。
能教出小姑娘你這樣玲珑剔透的弟子，想比你的老師，也是過人者。
”

　　那是自然。

　　她的老師可是醫學界的泰山北鬥。

　　上輩子，在甯然的認知中，也就隻有梁正英的醫學造詣可稱得上是國醫聖手，能與她老師匹敵。

　　畢竟，能被那個組織找來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普通人？

　　至于謝……

　　甯然看了眼這老人，啧了聲。

　　這輩子，她老師還沒認識她呢。

　　若是想謝，就隻能去謝她上輩子的老師了。

　　不過……還得等個幾年，在這老人作古後。

　　于是甯然意味深長道:“現在謝，早了點。
”

　　老人:“???”

　　甯然着急去賣東西，估算了下時間，有些不耐煩的道:“老爺爺，好歹我救了你，你能不能知恩圖報，讓一下？
我還等着賣菜。
”

　　老人:“……”

　　賣菜能有謝恩重要？

　　要知道，他要是真的感謝，送出去的謝禮，小姑娘賣一輩子的野菜都賺不來。

　　但甯然顯然一心想賣菜。

　　見老人沒有讓的意思，甯然頭疼的揉揉太陽穴，主動從旁邊繞過去。

　　看甯然竟然真的隻想賣菜，老人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甯然還是個小姑娘，他不好直接拉住她。

　　瞥一眼甯然背着的竹筐，老人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小姑娘，你這些野菜，我全要了！
”

　　甯然頓時就停了下來，眼前一亮，熱切的盯着老人。

　　老人嘴角一抽。

　　竟然覺得……也是很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