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風緩過神來的時候,他和樂正玉鏡就站在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這裡看起來似乎是什麼地方的後街,街道狹窄,周邊都沒有人,隻能隐約聽到不遠處有人聲。
從這裡可以看到前方有部分房屋似乎倒塌過,大部分已經修繕好了,還有些樓層高一些的還在重建中。
當下秦風便判斷出自己所處的應該是安樂城了。
離開之前樂正俣說了會送他離開,但因為需解,所以他之前猜得沒錯,安樂城就是這一方夢魇的起始之處。
樂正玉鏡坐在他身邊,懷裡還抱着他母親的屍體。
他已經沒有流淚了,但之前落下的血淚灑在他母親的白衣之上,仿佛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秦風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好麼?”
此刻的樂正玉鏡隻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從前他沒有見過自己母親的屍體,隻有不斷從白塔上一躍而下的身影在提醒着他母親已經死了的事實。
可現在秦風将他母親的屍體找了回來,這一張百年未曾改變過的容顔,便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的模樣。
秦風本來也不想打擾他,但現在似乎不是傷心的時候。
如果沒猜錯的話,在他們走之前趕來的就是樂正蠡和鳳嫱。
那天的一戰最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樂正蠡和鳳嫱肯定活了下來。
不過安樂城雖然半數都有被修繕過的痕迹,那守夜人的黑白無常應該也沒什麼大礙。
否則整座安樂城都會淹沒在月華之中,直接從極寒之淵消失。
在一個化神境的大修行者面前,普通人的一座城都如此脆弱。
或許是感覺到了樂正無淵的死,那對夫妻倆這麼快就趕來了。
不知道樂正俣能不能攔住他們,要是現在追來的話,他和樂正玉鏡都有危險。
“你放心吧,爺爺會攔住他們的。”樂正玉鏡開口,他的聲音比之前嘶啞了一些。
明明是無聲的哭泣,可剛才這麼一會兒的時間,他好像曆經了一場撕心裂肺的浩劫。
他抱着女人的屍體站起身來,用空洞了一隻的眼睛看着秦風:“秦兄,你能不能幫我把我母親下葬了?”
秦風愣了一下:“在這裡?”
樂正玉鏡的母親是月影台的人,身上更是有保存了百年的稀有靈骨。
即便是死,也應該将她安葬在月影台。
況且樂正玉鏡日後很有可能成為新一代家主,将她安葬在月影台,遲早會有為她正名的時候。
到現在,樂正玉鏡的母親都還隻是一個侍女的身份而已。
“嗯,就在這裡。”樂正玉鏡剩下的那隻眼睛神色很堅定,抱着女人便往前走。
秦風跟上,問道:“為什麼?”
樂正玉鏡隻是單純,卻并不傻,他知道秦風問的是什麼。
“我母親出生在月影台,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祖家,在月影台并不是什麼的大修行者,甚至我的外祖在月影台終其一生隻修行到了元嬰,後來堕為散修。”
樂正玉鏡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将她母親的來曆娓娓道來。
秦風也不打擾,就這麼安靜地聽着。
之前他在月影台看到過樂正玉鏡的住所,即便他自己喜歡樸素,可是他所住的地方在月影台邊緣,和别的族人都離得很遠。
他在那裡修養了一個多月,除了樂正玉鏡沒有看到過任何其他人。
不難猜,樂正玉鏡在月影台除了樂正俣和琴柳,應該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這些事情他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可即便知道了,他也隻能憋在心裡。
現在見到了自己母親的屍體,或許這些壓抑在心裡的事情再也憋不住了,秦風也不阻止他。
“我母親是天生的稀有靈骨,但她從出生起,就注定會成為我父親的妻子。”樂正玉鏡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來悲喜。
“侍女。”他說道:“這是其他人對她的稱呼,她八歲就在我父親身邊做一個侍女,和其他的九個人一起,她們除了侍女之外就隻有一個身份,便是我父親的未婚妻。”
這十個人的事情秦風聽說過,本來樂正蠡就該在這十個人裡挑選出一個來做自己的妻子,但是後來他愛上了鳳嫱,這十個人就成了擺設。
在樂正演出生為凡骨之後,樂正蠡不知道和樂正俣做了什麼交易,這才同意回月影台在十個人裡挑選了一個來為他誕下子嗣。
這個人就是樂正玉鏡的母親。
“從她有了我之後,她的身份變了,他們叫她父親的妾室。”
“生下我之後,她在當夜就從白塔之上一躍而下,她的身份又變成了‘那個侍女’,隻不過這次是死的。”
“但是秦兄你知道麼,當初沒被我父親選中的那九個人,她們又成了我侍女。”
說到這裡,秦風已經明白了樂正俣想表達什麼了。
“這些人,和我母親一樣,她們都隻有身份,卻沒有自己的名字。”樂正玉鏡說着,他的眼眶又無意識地落下了血淚,不斷地滴落在女人的白衣上。
意見最簡單最樸素的白衣,被樂正玉鏡染上了别樣的花卉。
“我若是帶我母親回去,即便我成了家主,她也沒法擁有自己的名字,隻會再換一個身份而已。”
“可是我嘗嘗和她聊天,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很懷念那個名字。”
“所以我要把她留在這裡,用她的名字為她安葬。”
“我的母親,她叫桑榆。”
秦風面無表情地聽着,眼眶裡那顆月華之瞳感受着樂正玉境十情八苦的變化。
在他說完之後,忽然開口道:“你可以先别安葬她。”
“什麼?”樂正玉鏡腳下一頓,不明白秦風為什麼會阻止自己。
秦風則轉頭,十分認真地看着他:“在極寒之淵待得太久了,我想她應該會喜歡春暖花開的地方。你先留着她,帶她去桑榆遍野的地方安葬吧。”
樂正玉鏡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秦風,就好像沒理解他的意思。
出去?他們隻是幻覺而已,怎麼出去?
但秦風沒再多說,一伸手,将千機囊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