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最後一縷信仰之力也完全離開了箕宿島,飛往遙遠的神山了,整個浮空島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隻能靠著先前記下的扶桑木方位,繼續前行。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爬山,是極度危險的舉動,她兩次失手,險些掉入萬丈深壑裡。
其實她身上還有一樣能夠自行發光、用於照明的物體:桂先生的魂魄。
可是寧小閑寧可冒著墜崖的風險,也不敢將它取出來照亮前途。
漆黑的箕島上突然冒出來這麽一星點亮光,豈非就是指引陰九幽分身前來的明燈?
她在黑夜中獨自前行,隻覺體力迅速流逝,好比被紮破了口子的水袋。
都伏末就聽她細細咒罵:“要是能從這裡逃出去,下回一定要長天在這兒裝個燈!
”聲音中都帶上了喘。
在神國中,魂體和肉|身一樣會感到累。
不過此時終歸爬到了山頂。
寧小閑連停下來休息的功夫都未有,就伸手摁住了樹皮,開始攀援扶桑木。
這棵大樹已經生長了不知多少年頭,雖然粗壯茂盛,表皮卻不可避免地皸裂重重,倒是方便了她借力。
比起複雜的山況,扶桑老樹雖然高達五百丈,但枝乾筆挺、表面又有諸多藤蔓植物盤繞,卻是要好爬得多了,以她的身手和神仙倒的效力,她這攀爬速度甚至比身為凡人時還要快上許多倍。
約莫是大半個時辰之後,她終於爬入了樹冠。
這裡幾乎是樹葉的海洋。
扶桑木的頂冠遠看像華蓋,碧翠可人,走進去卻如迷宮,四通八達。
這時候,都伏末的經驗就派上了用場:“莫管這裡,爬到頂端!
金烏隻會棲在最高的枝頭!
”
她盡管氣喘籲籲,卻也明白希望的曙光就在盡頭,因此手腳不停,繼續往上。
直到她望見了扶桑木最頂端,那一根青碧如玉的枝乾。
這根樹枝必定是剛長出來不久,外表還是通透的鮮綠,還沒有覆上灰色的老皮。
按理說,這樣柔嫩的樹枝還承載不了什麽重物,然而她一眼看去,就知道都伏末說得無錯:這根樹枝還未長葉,因此立在上頭那個黑色的身影,就顯得尤其突兀。
倘若不是此時此刻,這神國中萬難再出現第二隻禽妖,她也很難相信這家夥就是傳說中的神鳥金烏。
既然名字中帶個“金”字,好歹顏色得是黃金一般的色澤吧?
然而,並不是。
這鳥兒從上到下都是一團黑,黑得好像剛剛從墨池裡撈出來。
別說金色了,就連白色的羽毛都沒一根。
並且它的身型……老實說,寧小閑原以為有“司日”之能的神鳥,最少也得大如鯤鵬,威風如鯤鵬吧?
然而眼前這貨就是加大版的烏鴉,無論形狀顏色。
其體型莫說鯤鵬了,就是七仔站在這裡,也比它大上一號。
若硬要說和烏鴉有甚區別,那就是它的尾羽很長,長得像孔雀,站在高枝上,長尾就垂下來。
大概這個時候還未到啟程時間,金烏將腦袋埋在腋下的羽毛裡,睡得正香。
寧小閑扶著樹乾,氣息不順:“金烏不是三足?
我怎麽隻看到了兩隻腳!
”
都伏末咳嗽:“孤陋寡聞!
你不知道鳥兒睡覺,有時會單腳站立?
”
所以,這烏鴉是縮起了一隻腳麽?
所以,這麽個外貌平平的家夥真是金烏?
都伏末知道她心裡所想,嘿了一聲:“何必以貌取人。
你以為你那男人的真身,體形縮小了能好看到哪裡去?
”巴蛇原身氣勢龐勃,往往還未等他動手,敵人已經嚇趴在地。
不過說到底還是體型太過巨碩,若是縮成小蛇看看,能討巧到哪裡去?
到底他們也在巴蛇的識海裡,這老貨說長天壞話,就不怕這裡的地主聽著?
寧小閑乾笑兩聲,趕緊轉移話題:“現在就跳到它背上去麽?
”
“何必如此著急?
”都伏末還未回話,已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有個人影自金烏後方緩緩踱了出來。
這人一身黑袍,與夜色融為一體,並且金烏看起來在禽妖中體型不算巨大,但坐上兩、三人也不成問題。
他躲在金烏身後,連都伏末都未發現。
他皮膚很白,面上透著一股秀弱之氣,連笑起來都有兩分靦腆。
然而見著這張臉,寧小閑的心都直接沉到了無底深淵去。
陰九幽分身!
他居然早一步趕到了。
他伸出手,五指纖長如玉:“你身上有一物,於我大有裨益。
獻出來,我可對你網開一面。
”
他是魂修鼻祖,於神魂無比敏感。
寧小閑懷裡揣著桂先生的魂魄,那是承載了二百七十滴神仙倒藥力的媒介。
陰九幽分身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其中蘊含的強大力量卻是令他心癢難捺。
有了這東西,他可以立刻終結這場原本耗日時久的識海之戰!
寧小閑從他眼裡望見了渴迫,反而退後一步:“怎樣才叫做網開一面?
”這等危機關頭,她口中說話,腦筋卻飛快動個不停。
“我會一口吞了你,讓你少受些苦楚,如何?
要知道,這已經算是毀諾了。
”陰九幽分身歎氣道,“你潛入神國,我原本向長天許諾,要將你的神魂剮夠三千六百刀的。
不過看在這東西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
寧小閑不滿道:“交出這樣強大的寶物,還是逃不過一死麽?
你貴為神境,未必也太摳門。
”
陰九幽分身見她眼神四下亂瞟,不由得笑道:“到了此刻,還想拖延時間麽?
好,我也教你死心。
”最後一個“心”字剛說出口,他的聲音就從寧小閑背後響了起來,“你可是驚訝,我怎會早早等在這裡?
”
她驚而轉頭,卻看見了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衣袍。
若說有比在深山裡突遇一頭猛虎攔路更糟的情況出現,那就是兩頭猛虎了。
陰九幽分身,居然來了兩個,並且一前一後,對她形成了包抄之勢!
她在識海當中,神通一概用不出來,可即便如此,陰九幽還是派出了兩個分身來抓捕她,以求穩妥。
顯然他在這小妖女手上吃的虧太多了,再不敢大意。
寧小閑以手捂額:“你可真看得起我。
”
前方那陰九幽分身笑得誠意滿滿,頰上還有個酒窩,看起來又有兩分天真:“好不容易候到你自尋死路,我怎能不盡力招待?
你可見過上古人類狩獵毛鹿、巨象?
”
她搖了搖頭。
“他們並不進攻,隻將這些動物包圍起來,以火嚇之。
包圍圈中必定留一缺口,動物就會朝缺口狂奔而去,殊不知唯一的生路通往懸崖峭壁,它們隻會在那裡摔得粉身碎骨。
這個時候,獵人就可以下去撿現成的了,沒有傷亡,多麽聰明?
”
寧小閑扯動嘴角,笑意卻未達到眼睛裡:“你收了神國所有禽妖,就是要將我誘到扶桑木上來?
”
陰九幽分身聳了聳肩:“有長天從旁幹擾,你可不好找。
還不如讓你自己來找我。
好了,看在你曾給我造成那麽多麻煩份上,我陪你說了這許多話,現在,把那個神魂交出來罷。
”
寧小閑冷冷道:“這東西用力一捏就會爆掉。
那威力,連你這兩個分身也承受不起……反正我也沒有活路,不如大家同歸於盡?
”她這回倒沒有撒謊,桂先生的神魂作為海量神仙倒的載體,對長天和陰九幽來說都是蜜糖,誰吞了誰先贏。
萬一她被逮,這東西落到陰九幽手裡呢?
在人家的主場上,這機率可是大得很嘞。
所以她的確讓都伏末對桂先生神魂下了禁製,這東西若是爆炸,就算陰九幽本尊無恙,他派來的分身也不能幸免。
“是這東西幫你搗的鬼罷?
”陰九幽熟知魂術,明白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和修士的自爆元神大同小異罷了。
分身望了都伏末一眼,後者頓時大怒道:“什麽叫這東西?
”
陰九幽分身理也不理他,對寧小閑道:“沒有你手上這枚神魂,我一樣能弄死你的情郎,隻不過多耗點時間罷了。
”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
”寧小閑嗤笑一聲,“你也知道遲則生變的道理罷?
”
陰九幽分身輕吐一口氣:“你自找的。
”大袖一翻,已有幾縷黑煙冒出來,撲向寧小閑的時候,已變作了黑色的火焰。
這火焰靜靜燃燒,看起來沒有半點炫目,但在場之人都曉得,隻要被它沾上了,神魂不被燒死也要落得個半殘的下場。
他也知道寧小閑對長天死心塌地,是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將桂先生元魂交給他,以免助長其兇焰。
所以,反正得不到這東西了,不若連她帶物一起毀去,也能令長天心痛若死,何樂而不為?
與此同時,寧小閑身後的陰九幽分身也動了,足尖在扶桑枝上輕輕一點,就如箭一般躥出,五指伸出如鉤,去扳她肩頭。
她現在等若凡人,同時受兩大魂修攻擊,按理說是萬無幸理了。
寧小閑卻是細眉一挑,也不伸手格擋,隻輕輕跺了一下腳。
“啪”地一聲輕響,側邊兩根粗壯的扶桑木樹枝突然淩空甩了過來,原本堅硬的枝乾變得柔韌如蛇,連枝帶葉擋在了寧小閑面前。
那一記魂火燒在扶桑木枝上,葉片頓時化作灰燼,樹枝也被燒成焦炭。
不過這一記對準寧小閑的攻擊,畢竟被擋下來了。
扶桑木亦是神樹,其枝葉當中蘊含的生命力,和魂火正好兩相抵消。
至於站在寧小閑身後的另一分身,這時雖然急速前奔,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與寧小閑身後的距離不減反增,邁開兩個大步,居然還未夠著她的背心。
他低頭一看,卻是腳下的枝乾不知怎地瞬間向前抽長了二十餘丈(六十多米)。
乙木之力!
陰九幽分身瞳孔驟縮。
他和長天半生友半生敵,如何不知道這宿命的對頭身上蘊著旁人羨煞的星宿之力?
可是這星力從來都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想不到居然也出現在這妖女身上。
長天也一直將她雪藏著,直到此時才暴露出來,竟是一著奇兵。
這一下異動,將原本熟睡的金烏都驚醒了。
這頭大鳥擡頭清嘯一聲,眼睛睜了開來。
它的嘯聲直入九霄,莫看身形不大,卻帶著一股陽剛霸烈之氣,浩蕩坦然,幾乎能令一切鬼魅在它面前煙消雲散。
陽炎至剛至強,本就是一切魂魄克星。
能夠化成烈日的金烏,本身自然也有這樣的浩然正氣!
趁著兩大魂修攻擊失效的空檔,寧小閑腳下一錯,已經滑到了下方的另一根枝乾上,隨後對準金烏所在的位置,用力一躍!
偏在這時,金烏嘯至。
她此刻也是魂身,聽得這一記直擊神魂的震嘯,頓時心旌搖動,難以自已,身形在半空中驀地一僵,不若原先舒展。
便是這麽一僵,這一躍離既定目標就失了兩寸。
差之毫厘,就會謬以千裡。
隻偏差了這麽兩寸,她就夠不到金烏停駐的最高枝了。
寧小閑大驚,身在半空,上下均無著落,又無法催動扶桑木為她借力,身形頓時跌了下去。
前頭陰九幽也已再度出手,這一回黑煙化作妖火蒸騰的鐵索撲至,如蟒蛇纏身,一下錮在她手臂上。
索上黑火頓時高漲,寧小閑隻覺渾身劇疼如火焚,以她之定力也忍不住痛呼一聲。
造物主的魂火哪裡是這樣好抵擋的?
隻這麽一下,她身上魂力頓時被燒去了十之二三,連魂體的顏色都變淡了好幾分。
她這一次暴露己身的乙木之力,才換來陰九幽分身一個措手不及,結果就要因這麽一個意外而再失先機麽?
形勢急轉而下,寧小閑咬著牙,正要去取桂先生的神魂,可在這個時候,腳下卻驀地有一股柔和至極的外力湧現,將她往上托舉。
她來不及去想是誰突施援手,足尖已下意識地輕踏於其中,隨後借勢一躍,終於跳上了高枝。
與此同時,又有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捆綁她的黑索,隻用力一握,這黑索就寸寸斷裂,索上的妖火不甘心地翻騰起來,似是怒氣衝天,最後卻也不得不重新化作了虛無縹緲的黑霧,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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