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望,已是陰陽兩隔,他下意識伸手,想像過去那般拍拍手下肩膀,手掌卻從亡魂身體當中穿了過去。
王陽右嗟然一聲長歎:“白先生,麻煩你將他帶出這裡吧。
”伸手取了一錠銀子,交給白玉樓。
白玉樓也不推卻,接過來笑道:“自當效勞。
”從懷裡取出一隻黑缽,缽口對準新魂。
他拍了拍缽底清喝一聲:“入我缽中來,留你到五更。
”
那亡魂果然化作一縷輕煙,投入了黑缽之中。
白玉樓笑道:“出了宅子,再找地方做法事,超渡了他。
”話題轉回正事兒,“除了這人,宅子裡沒有其他魂魄了,連這個被吸乾精血的倒黴蛋,魂魄也是無影無蹤。
如果是被鬼吃掉,那麽這裡的鬼物異常猛惡。
”涉及到自己專業知識,他也嚴肅起來。
凡人亡故之後,魂魄會離體而出,在死去的地方流連七日,如果因為特殊原因而沒被送入地獄,才會流連世間,慢慢變作惡鬼。
這名商隊夥計不過是一刻鍾前才亡,按理說魂魄應該在附近徘徊,現在卻無蹤可尋,最可能的下場就是連魂魄一起被駐在這裡的猛鬼吞了——惡鬼本來就會侵噬同類。
佐天泉淡淡道:“你方才豈非說過,這裡沒有鬼氣?
”
“的確如此。
”白玉樓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縛著的一塊布。
雖然宅外狂風暴雨,可他從外頭走進來,衣服都濕了大半,唯有這塊灰布是乾燥的,那上面還有些細細的紋路,“這是招魂幡,如果這宅裡有鬼物出現,它一定會告訴我。
這老家夥跟了我幾十年,從沒出過差錯!
”又指了指自己方才點燃的細香,“那是魂香,用途可不止是用來找你這夥計的亡魂。
如果這宅院裡有任何鬼靈,它的煙氣都會自動追蹤過去。
”
王陽右不服氣道:“照你這般說來,宅裡沒有惡鬼了。
那麽我的夥計是怎麽死的?
”
“暫時還未查出來。
”胖子很乾脆地一攤手,“這鬼莊大名鼎鼎,自有它的門道,你指望我一進門就能謎團全解?
”
“時間,我需要一點時間。
”他搖頭晃腦道,“不信你問問這幾位神仙,他們可能說出其中因由?
”
佐天泉面無表情,而秦漱玉根本連眼都未擡起來。
王陽右隻能苦笑。
修仙者雖然神通廣大,但若說捉鬼驅邪之道,恐怕還是人類天師更有心得,這就叫術業有專攻。
“罷了,線索太少,待我們仔細整理再說。
”最後還是白玉樓出來打圓場,“橫豎我們都在這裡,鬼物再想出來殺人可就沒那麽容易。
”
他也去觀察了主廳中的沙漏,同樣沒看出什麽門道來。
“我總有不祥的預感。
”他嚴肅道,“這沙漏要是走盡,怕有天大的禍事發生。
”
這回連秦漱玉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還用他說麽?
隨後,胖子開始在這大宅之中四處布置起來。
修仙者鮮顧凡人生計,這時看著白天師布馭鬼陣就有幾分新奇,隻見這家夥拿出來的靈器一件又一件,不是念珠就是玉符,不是小寶塔就是八卦鏡,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算盤,莫怪乎瘦瘦弱弱的書僮被沉甸甸的行囊壓彎了腰,原來那裡頭裝著這麽多零碎。
白玉樓命書僮調好朱砂。
他這朱砂也與旁人不同,裡面還要加入硨磲磨成的粉,然後在主宅的各處門窗上都畫了赤紅繁複的符文,稱貝葉符。
據說這樣一來,符文的威力會更上一層樓。
書僮使力甚劇,磨得額角都見了汗。
而後白玉樓將取出的靈器都一一掛到門窗上,這才滿意道:“好了,有這些寶貝看家,就算有鬼物也是甭想進來了。
”
他忙活時,佐天泉一直在閉目養神,聞言冷笑:“我還巴不得它上門,省去了找尋的功夫。
”
白玉樓嘿了一聲:“神仙老爺,你是不怕鬼,這裡還有凡人呢。
”
佐天泉不說話了,秦漱玉忽然道:“你心腸倒好。
”這胖子雖然狂妄了些,卻還有兩把刷子,也替凡人性命著想。
屋內暖融,這時眾人又無話,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秦漱玉望著火塘出神,佐天泉調息一個周天完畢睜眼,卻是不錯眼地盯著她瞧,直把她瞧得好不自在。
她的俏面,更白了。
佐天泉歎了口氣:“內子身體不適,我先帶她回房休息。
”說罷站了起來,要去扶秦漱玉。
奏漱玉忽然擡頭:“不,我很好。
我想在這裡多坐一會。
”
這是她進入白柳山莊以來首度表達自己的見解。
佐天泉微怔,隨後笑道:“也好,是有人該陪你說說話兒了。
”
秦漱玉不理他,莊渙兒小聲道:“秦仙姑,你們從哪裡來?
”
秦漱玉還未答話,佐天泉鳳目就往這裡掃來,將莊渙兒看得噤若寒蟬。
大概是因為兄長被殺,她一對上這位仙師的目光,後背就一陣陣發寒。
佐天泉低沉道:“茂源宮,你聽說過?
”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尖銳,她結結巴巴:“沒,沒有。
”低了頭不敢看他。
他哼了一聲。
凡人哪來的見識,仙家門派,這鄉下女子當然不曾聽聞。
就不知秦漱玉怎地突然動了和凡人聊天的念頭。
秦漱玉冷冷道:“對一個凡人小姑娘耍威風,你可真厲害。
”
佐天泉對她似極包容,對她的譏諷並不為意。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
先前凡人們在主廳聚眾吃喝,到處杯盤狼藉,如今空氣中還散發著濃濃的酒臭。
修仙者當然不願呆在那等地方。
還好這宅子很大,王陽右將他們引到了後面的側廳,從這裡望出去就是小園一角,有奇石有池塘,想來白天的景緻會很不錯。
從這裡,恰可以望見主廳中的沙漏。
佐天泉不錯眼地瞧著它,似是心中盤算著什麽。
秦漱玉黛眉緊皺,怔怔地盯著窗紙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窗外,有樹影搖曳如鬼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道:“風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