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不信訛不傳訛
“夫人清楚,已經刻意節製了。
府裡也不敢放開手雇人,除了錢媽和我,現在侍女隻有兩個,廚子和雜工兩個,長工三個,園匠一個。
人力不夠,就打算用短工來湊。
”
賀淳華點點頭,其他同面積的府邸,仆役沒有二三十個根本玩不轉。
就是暗中一直替他辦事的錢管事,隻不過代理朱家在敦裕的生意,自家也有七八個傭人呢。
他往榻上一攤,渾身的疲憊都湧了上來:“川兒那裡呢?
”
這隻是隨口一問,不料老莫竟道:“大少爺這幾天動作不斷哪。
”
賀淳華仍然閉著眼:“這小子又開始惹事?
”
見怪不怪了,他的心情毫無波瀾。
“算不得惹事。
”管家老莫笑道,“大少收了幾個人,而後在敦裕和附近鄉縣開始花錢置產。
”
“置產?
”賀淳華睜眼,真正驚訝了,“都置了什麽?
”
置辦產業,這不像長子會做出來的事。
“不對,他都收了什麽人?
”
“收了幾個李家遣退的私兵,還收了一個姓丁的本地管事。
”管家老莫顯然也做了功課,“這些產業,就是丁管事張羅置辦,一家一家去收下來的。
”
“他收的人還挺有頭腦。
”賀淳華點頭,“本地人的助力不可小覷。
”
“是啊是啊,我們也收了好些人。
好些事兒吧,沒有這些本地人真玩不轉。
”老莫繼續道,“就我所知,大少爺已經買到好些鋪面,幾十畝上好的水澆田,清湖西邊的一個漁場,敦裕的老牌酒樓合酥樓,還吃下了一個商號。
這商號下面有兩支完整的商隊,原本都快解散了。
”
“他拿下了一個漁場?
”賀淳華撫著下巴,“有點意思。
”
“我聽說清湖東邊水草最豐,魚群最多,西邊稍次一些。
”
“能買到就不錯了,他運氣還是好。
”漁場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大鳶境內的大河大湖、林場礦山全歸國有,都不允許隨意捕撈伐采。
但地方上很難自行打理,往往會將這些承包出去,與承租人分潤。
敦裕郊外的清湖是個龐大的淡水湖,有三處水源匯入,魚蝦蟹貝豐富,因此被劃分為二十七個漁場,皆是名花有主。
為了休養生息,官方規定每年兩季休漁,兩季可以捕撈。
捕撈季一到,除了漁場自家的人手可以作業,外人想在塗灘上挖蚌都得先交錢。
簡單來說,這是個半壟斷的行業。
手握一個資源不錯的漁場,就是圈住了下銀蛋的母雞。
“我聽說這漁場原本是舒家看中的,丁管事橫加一腳,而且亮出了咱們賀府的招牌。
”
“行啊,這小子還挺能投機。
他哪來那麽多錢,難道用強了?
”
管家老莫被問住了:“這就不清楚了。
”
光這一個漁場,恐怕就要價不菲,即使現在是非常時期。
賀淳華往回想,從前他給過賀靈川那麽多錢麽?
難不成這小子全存下來了?
古怪得緊。
或許,川兒在前次剿匪中有所得?
盧耀的遺物就被他摸了去。
再說,從黑水城到石桓,再到敦裕,想通過川兒巴結他的人著實不少,或許有些就重金行賄了?
還是說,這小子私底下強買強賣,圈了點東西?
不過眼下還有一大堆麻煩等著他處理,長子這點兒小事都排不上號。
賀淳華呵呵一笑:“行了,不用管他,他愛買就買。
”
說實話他還挺高興。
夏州的土豪鄉紳們割肉式甩賣資產,說明他們對夏州防線、對他這個新任總管毫無信心,隻想抽身南逃。
盡管這不乏賀淳華暗中推動的結果,但想到這一點他還是有些慍怒。
長子這時候入場抄底,卻是用行動證明了他對父親信心十足。
老父甚慰。
“但我要知道,他最後置了多少產。
”
“是。
”
¥¥¥¥¥
隔日清晨,敦裕城發布正式通告,自今日黃昏,也就是戌時起,全城許進不許出。
商旅想要離城,需持有關署的特別簽令,城門才能放行。
通告還特別提及,北方防線太平,官兵戰鬥順利,局勢穩中見好,請大家不信訛不傳訛,安心度日。
告示剛貼出來,城內頓時掀起一片恐慌大潮!
就像買賣不好限漲,越限就越漲,也不好限跌,越限就越跌一樣,這通告一出來,許多人腦海裡的第一念頭就是:
完了,快跑!
北邊一定有事,潯州軍隊九成九要打過來了!
跑晚跑慢,就會被困死在敦裕。
這些天來本就是謠言滿天飛,公告一出,他們心裡的搖擺不定立刻就變成了斬釘截鐵的逃跑意志。
物價一落千丈,包括糧食在內。
富商大戶手裡大量握糧,一時間哪能全運走,隻好緊急大甩賣。
市面上的糧食原本已經漲到每斤六文左右,這不到半天工夫就掉回了兩文,一次團購十石以上的批量價才一文!
妥妥是不計成本的跳樓價。
糧食如此,其他百業更不用說,都想趕在封城前揮淚清倉大甩賣。
州府派差役上街敲鑼,讓百姓不要驚慌,同時維護治安,製止劫掠暴動。
甚至賀淳華本人都親自出面,在菜市口宣講以安撫人心。
見他言之鑿鑿,見官府作風雷厲風行不同以往,多數平民的情緒還是得到了安撫,稍稍平複下來。
不過,水面以下暗流洶湧。
鄉紳豪貴們囑咐手下甩賣資產,自己先走了,比如詹家長長的車隊就從家門口一直頂到城門口,差點造成交通大堵塞。
這種情況下,丁作棟還一整天不著家,妻兒翹首以盼,盼得心肝肺都要焦了。
自家男人何時這樣不靠譜?
幸好丁作棟終於在申時跑回家裡。
這麽冷的天氣,他卻滿頭大汗:“水呢?
飯呢?
給我拿過來。
外頭跑一天,餓死我了!
”
妻子匆匆給他倒了杯水,焦急道:“官方發通告了,大家都要跑,鄰居王家殷家都已經擡箱抱娃走了,我們、我們跑不跑?
”
丁作棟咕嘟咕嘟灌水:“跑去哪裡?
”
“往南逃難啊。
我們東西都打包好了,馬兒也套好了,事先喂了草料。
你兒子在外頭盯著,免得別人偷我們的馬!
”
“他盯著馬是對的,這時候馬比什麽都貴。
”丁作棟卻很鎮定,“你把東西放回原位,再把飯熱好,給我拿過來。
”
“可、可是,萬一潯州兵殺過來……”
“誰告訴你的?
”
“大夥兒都這麽說,老爺,這不是空穴來風,北邊局勢不好。
”妻子趕緊攥著帕子,“您是不是從賀大人那裡聽見什麽消息了?
”
“對,聽到的全是好消息。
我們留下,那些個傻子要走就走。
”
妻子雖然將信將疑,但一向唯丈夫馬首是瞻。
他說得篤定,她也就進廚房忙活去了。
這時候年僅五歲的小孫子溜了過來,抱住丁作棟大腿。
妻子端著飯食出來時,見丁作棟在逗孫子玩兒,遂在圍布上擦了擦手道:“也不知哪個殺才,把伱送寶兒那點錢都偷走了!
答應寶兒的竹馬,也就沒買。
”
丁作棟聞言擡頭:“那錢是我拿的。
”
妻子一呆。
啥,送孫子的錢還能收回去?
這老貨!
“東街口那棟大宅——你知道我說的哪一棟,牆裡有桃林的——屋主賤賣,我錢不夠,就把寶兒的零花也填進去了。
”丁作棟從懷裡取出房契,在老伴面前晃了晃,“瞧,從現在起,你就是這宅子的女主人了!
”
那麽漂亮的一套宅子,就要變成她的了?
妻子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咱全部錢都、都投進去了?
”
“我還買了兩個小鋪面。
”丁作棟好久沒笑得這樣開懷,“今天不光給賀大少辦事,我們自己也揀點便宜。
”
妻子手心汗水涔涔:“老爺,這是豪賭啊。
”萬一賭輸了,他們就會身無分文地坐困敦裕,等著潯州人打上門來。
丁作棟握緊拳頭,笑容漸失:“閑氣你還沒受夠嗎?
要翻身,就要博一把大的。
”
他三下五除二刨完飯菜,擦擦嘴站了起來:“我出門了。
”
妻子目送他離開,見西邊的落日送來最後一縷陽光。
天就要黑了,敦裕也快封城了。
在同一片天空下盯著夕陽發呆的,不止是丁家人,還有夏州的第一豪門。
李家也是人心惶惶。
下人們都收拾好了行李,李家的掌門人卻遲遲沒有發話。
族人們輪流去勸,李芝卻關起書房門誰也不見。
這時親人們又想起了李霜,畢竟李老爺子生前總是誇讚小六子聰明,有想法、有見地。
李霜卻搖頭:“不走。
”
“為什麽?
”
“如果前線失守,為什麽賀大公子這些天會在城裡到處撒錢、買鋪置產?
”
李霜又道:“如果敦裕告危,州府為什麽這個時候還找我們收購糧食、回購屯田?
”
賀靈川的行逕、州府的作為,當然瞞不過他們這些地頭蛇。
李霜給出的理由,有道理但不充分,不足以服眾。
人在惴惴不安時,需要看到可以支撐信心的確鑿證據。
所以很快就有族人煎熬不過時間,拖家帶口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