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一見龍榻上的興元帝,就哭了:“我的兒,怎麽瘦成這樣了……”
一旁李唯忙勸:“太後不要激動,今上需要靜養——”
“你住嘴!
”太後一抹眼淚,毫不客氣開罵,“我們母子說話,你一個小內侍插什麽嘴?
要是在以前,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在哀家和兒子閑聊時突然插嘴,一個大耳刮子都是輕的!
你好歹是皇帝身邊的,怎麽還沒民間鄉下土財主家的胖丫頭懂規矩?
”
李唯一張臉通紅,乖乖閉了嘴。
太後雖罵,卻記著太醫的話,站在離床榻有一段距離仔仔細細打量兒子,越看越是心疼。
“真是遭罪啊。
哀家早就說了,不要跑那麽遠,你是皇帝,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念叨了許久,太後擦擦眼角,“兒啊,身上哪裡不舒服嗎?
”
興元帝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還好……咳咳咳……”
見兒子說話這麽費勁,太後不忍心多問了,沒等某些不長眼的再勸,叮囑興元帝好好養著,就衝昭陽長公主一伸手。
昭陽長公主扶著太後胳膊,離開了乾清宮。
“都怪辛柚那死丫頭,天天鼓搗些亂七八糟的,這下害了你哥哥吧……”太後一路罵著辛柚回了慈寧宮。
昭陽長公主出宮後,回到長公主府,辛柚就在府中等她。
“姑母,您見到今上了嗎?
”
“見到了。
”打發伺候的人出去,昭陽長公主說話沒有繞彎,“看起來很虛弱消瘦,短時間內恐怕無法理政。
”
“神智怎麽樣?
”
昭陽長公主聽了這話一愣,看著辛柚的表情有了異樣:“阿柚,你問這話的意思是——”
辛柚遲疑片刻,說出心中所想:“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自從出事後,這一路進京都是禮部尚書等人做主,今上以前有這麽看重這些人麽?
”
從推行新政以來,朝中哪些人反對新政,哪些人是牆頭草,哪些人心向新政,都漸漸明了。
禮部尚書這些人明顯是新政的反對者。
而那人既然主張推行新政,又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如此倚仗禮部尚書等人?
昭陽長公主仔細回想一番:“皇上雖虛弱,神智是清醒的,這能看得出來。
”
辛柚一時也迷惑了。
昭陽長公主拍拍她的手:“阿柚,你不要想太多。
人突然遭遇生死變故,身體又沒完全恢復,想法多少會有些變化的。
”
辛柚點點頭。
昭陽長公主看她一眼,歎氣:“阿柚,其實你看起來更憔悴。
”
辛柚怔了怔。
“是為了長樂侯吧。
”
“姑母——”辛柚張張嘴,喉嚨如被燒紅的烙鐵烙過,痛得無法說下去。
他出了事,生死不明,她甚至不能去尋他。
每當想至此,便痛徹心扉。
她不敢深想結果,總覺得這樣,他們就隻是一次尋常的分別,今年八月還會一起共度中秋。
“阿柚啊。
”昭陽長公主伸手攬住弱不勝衣的少女,“不管什麽樣,你要想想你母親。
你是她唯一的女兒,是她永遠盼著過得好的人。
”
“我知道……”迎著昭陽長公主慈愛的目光,辛柚慢慢道。
可她雖知道,卻不知怎麽樣才能好。
娘親出事時,她還能靠報仇支撐著度過最艱難的時候。
可現在,她甚至沒有去恨、去討公道的目標。
於是所有情緒就隻剩下了痛苦,還有壯志尚未實現而不能放棄的信念。
到這時,昭陽長公主也明白了,阿柚的心上人是長樂侯。
她因而更憐惜這個侄女。
她曾真誠熱烈的愛過,太懂得心愛的人不在後的痛。
那是很多年後看到枝頭的鳥,嗅到風中的香,遇到許多美好而無法再與他分享的遺憾。
而這遺憾並不能與旁人述說。
“阿柚。
”
“姑母您說。
”
“長樂侯是個韌性十足的人,從小遇到許多不順都能克服。
你要相信他,他沒那麽容易被困難打倒的。
”
“嗯,我相信他。
”
她隻能相信他,才能繼續往前走。
接下來一段時日,興元帝沒有上朝,各項政事由重臣商議後,大部分直接處理,極為要緊的再送去幹清宮。
辛柚一直沒有等到留在南邊尋找賀清宵的人傳回消息,卻等來了新政令。
興元帝認為此次出事是上天示警,決定停止推行新政。
這個旨意一出,辛柚直奔宮中求見興元帝。
不多時,傳信的內侍回來:“辛待詔,皇上傳你進去。
”
這個回復令辛柚有些意外。
她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的。
通往乾清宮的這條路已經很熟悉,可當她看到臥靠在榻上的興元帝,卻感到了陌生。
人清瘦了,眼神好像也跟著冷清了,冰涼涼沒有一絲溫度。
“臣見過陛下。
”
短暫的安靜後,上方傳來沙啞聲音:“平身。
”
辛柚起身,垂眸等待問詢。
“阿柚進宮有何事?
”
“陛下,臣聽聞您要取消新政,可是真的?
”
“是。
”
“去年南北兩地試行新政,夏稅秋糧大幅提升。
新政的好處您是見到的,為何突然取消?
”
興元帝眉頭一擰:“你是在質問朕?
”
本來臣子與天子對話不能直視天顏,辛柚卻不由擡了眼,看向興元帝。
原來,這人無情起來是這個樣子。
“臣不敢。
臣隻是不解。
”
“朕不是給出解釋了麽?
”興元帝伸手指天,“是上天對朕的提醒。
這一次朕安然無恙,倘若再一意孤行,可就不一定了。
”
“陛下,新政是利國利民的善政,倘若上天有靈,也不會因為實施新政而降下禍患——”
“可事實就是如此。
”興元帝容不得辛柚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不是推行新政,不是從海外帶回什麽甘薯,朕怎麽會南下?
而沒有南下,朕就不會遇險了!
”
辛柚隻覺荒唐:“陛下,您現在真的是清醒的嗎?
”
興元帝臉色陡然一變:“你這是說朕糊塗?
”
辛柚抿著唇,緊緊盯著震怒的帝王。
興元帝冷冷開口:“你不但不關心朕,還張口指責。
這般大不敬,是朕先前給了你錯覺,縱得你如此放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