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還在平魯道嗎,過來接我!
”
盧悅執著萬裡傳訊符,朝紀長明喊話,“我受傷了,沒力氣,不想動。
”
哪怕沒打出水鏡,她也可以想象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跟鬼差不多。
丟了那麽多精血,又被可憐的雷宗壓得喘不過氣,盧悅覺得,她還能這般理智地喊師父,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一等沒有回音,兩等還是沒有回音,盧悅躺在滿是灰塵的破爛甲闆上,看到外面的天又慢慢變黑了,師父也沒有一點回音的時候,就知道,他可能已經不在平魯道了。
超過三十萬裡後,萬裡傳訊符便會失靈,她總不能拿如意紅錦,讓可能更遠的飛淵來接吧?
唉!
她揉了揉額,因為流失了大量精血,現在身上都有些冷了。
給自己換上一身大毛法衣,盧悅再次飛身出去,站在土山上,努力想自己可以到哪裡去。
可是,想來想去,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去。
身份暴露,回三千城,不太可能。
去慈航齋,是給人家找事。
雖然流煙仙子和拂梧師父,可能都不怕她麻煩,可她不想給她們找麻煩。
盧悅摸出一瓶靈酒,給自己倒了好幾口,轉向改道的渥河。
滾滾渥河水,不知道因為那天的大戰又分出多少支流,放出一葉扁舟,塞上仙石,啟動防護法陣,讓其隨波而動後,盧悅躺進船倉由著它動。
它走哪,她便到哪。
老天決定的事,她折騰也沒用,反正總會遇到。
既然如此,那不如一開始就由老天做主吧!
讓它折騰!
……
仙盟接天殿,送走飛升修士,才要閉目養神的吳琛執事,發現接仙台上又有動靜,忙把收好的筆再次拿出。
兩道身影慢慢在接仙台上顯出,秦天和吳露露一齊走了出來。
“姓名?
出身?
”
吳琛朝二人和善笑笑。
“秦天,出身三千界域!
”
“吳露露,出身三千界域!
”
吳露露?
吳琛的眼睛眨了眨,因為某個人太有名,三千界域的吳露露哪怕還沒飛升,就已經在仙界有了一定名號。
“呵呵!
敢問吳道友與三千城的慕天顏慕道友,是何關系?
”
“……”吳露露望了和善站起來的老執事一眼,“他是我夫君。
”
果然啊!
吳琛大喜,“哎呀呀,兩位道友快坐!
”
老頭忙忙給他們又端闆凳,又倒茶,當然秦天隻是順帶的,“慕道友可是我吳家的恩人,二十一年前,他和三千城的盧道友等,在渥河大戰中,不僅救了我兒吳海,還救了好多人呐。
”
事後,渥河大戰的數度驚險,被大家暴出,有人說,若是沒有慕天顏和蘇淡水穩住了大後方,哪怕盧悅再拚,唐舒等再拚也是無用。
可惜,那幾個天才回到三千城後,便被流煙仙子藏了起來,他想為獨子當面謝一謝,都沒做到。
難得遇到傳說中,慕天顏和盧悅常常掛在嘴邊的吳露露,吳琛非常驚喜,“說起來,也是緣份,咱們都姓吳,這裡到三千城還有段距離,今天就別走了,晚上,讓老夫和吳海,略盡地主之誼!
”
“……”
“……”
秦天還沒嘗過仙界的仙茶,不管有些懵住的吳露露,自顧自在那細品。
“前輩的好意,露露心領了,不過……”
吳露露從沒想過懶師兄真能在仙界傳出名號,而且看來混得還不錯,“我與秦師兄還領有宗門任務,以後有時間,若是再來仙盟坊市,或是前輩與……與吳海道友去三千城,再各盡地主之誼好了。
”
“哈哈哈,好好好!
”吳琛也知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好在人家也會說話,“兩位從下界而來,就領宗門任務,若是有什麽為難的,隻管找我。
”
他已經聽出來了,這個秦天似乎也是逍遙門的人。
近些年,接待的十數位三千界域修士,聽說光逍遙門的,就有三個。
代替三千城年初一,守在這裡的逍遙子,據說嘴巴天天咧著。
“那還真要向前輩打聽一下,去百靈戰場,我需要向哪報備?
”
去……去百靈戰場?
吳琛呆了呆,成仙之後,可沒幾個人敢進百靈戰場。
“咳,那裡限制修為,秦道友……”
“沒事,我在家也常被限制修為打架。
”哪怕沒有煉體的燉鍋事件,秦天也沒打算佔師弟師妹的便宜,他才是大師兄。
更何況,百靈戰場那是什麽地方?
所有八級以上的荒獸,都是好材料呢。
身為煉器師,想要將來無憂地煉器,當然還是自己走一遭更好。
“你真要進百靈戰場?
”
吳露露所謂的宗門任務,其實隻是借口,此時發現秦天的認真,不由凝重起來。
“咦?
不是說好了嗎?
”
“這麽長時間了,蘇師姐的氣可能早就消了,不會再打斷你的腿了,你連盧悅他們都不見,就跑百靈戰場,我怎麽向他們交待?
”吳露露敗了,“先去三千城,至於到了三千城後,你想到哪去,我全都不管。
”
煉體燉鍋雖然在一開始嚇了不少人,可後來大家發現,那也是磨煉心性的好東西,對秦天自然也寬容了好多。
吳露露相信,蘇淡水沒那麽小氣。
如果真小氣……
打斷腿,大不了接好就是。
這面都不見,就跑百靈戰場,萬一有什麽,不僅她慘,就是蘇淡水一樣得慘。
“你管得著嗎?
”秦天放下杯子,“多謝前輩的招待,我進百靈戰場……”
“咳咳咳!
”吳琛人老成精,早從吳露露的態度中,猜到這人可能與盧悅的關系非同一般,至於說蘇淡水要打斷他的腿……,聽說,逍遙的飛升修士,都很聽她的話。
若是其他的,他說了也就罷了,這進百靈戰場可是九死一生,萬一……
“罷了!
”秦天也不為難人家,站起來道:“麻煩前輩介紹一下,我們怎麽去三千城。
”
“啊!
呵呵!
”吳琛乾笑著摸出兩張地圖,“一張是仙界地圖,一張是坊市地圖,坊市地圖上標著去三千城在此的駐點。
”
“前輩有關於仙界和三千城的近年介紹嗎?
”吳露露站起來時,把秦天的也搶了過去。
“有有!
”吳琛忙又摸出一枚玉簡,“都在這裡,近百年仙界最著名的事件,三千城的最多。
”
正在崛起的三千城,這些年,可謂順風又順水。
“多謝!
”
吳露露開心接過,神識探進去半晌,面容幾變,“盧悅在渥河一戰中,被異風吹走,二十一年都沒消息?
”
秦天雙目一厲,一把搶過玉簡。
“是!
”吳琛歎口氣,“這些年,仙盟其實一直在幫忙查找,不過……”
“不過什麽?
”
吳露露沒想到,在諸多好消息中,還有這麽個讓人揪心的事。
“咳咳!
聽某些人的私下傳言,盧悅為避開諸多仇家,是又改容換貌了。
”
她讓世人都以為她瞎了,結果改頭換貌,叫了青塵,還拜慈航齋拂梧為師。
若不是渥河大戰太過慘烈,若不是當時沒有能撐下來的大能金仙,很多人都懷疑,人家能頂著青塵的名號,在仙界混很多很多年。
“……”
吳露露的眉頭攏了攏,她好不容易飛升上來,知道瞎了的師妹,眼睛又好了,原本是大喜事,可……
“異風到底是什麽東西,仙盟都沒查出來,怎麽外界,就有這麽多傳言?
”
秦天看得飛快,聞言非常不滿,“三千城谷令則怎麽說?
”
啊?
“咳!
”吳琛很無奈,“谷道友怎麽說,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
“的確!
”吳露露歎口氣,“打攪前輩了,以後有時間,我請前輩喝茶。
”
盧悅和谷令則是互生之體,想要知道她平安與否,問谷令則最好。
……
谷令則自昨天始,就覺身上不舒服。
她沒想到,連著二十一年沒消息,也沒一點異狀的盧悅,怎麽在事隔了這麽久後,還……
她揉著眉頭,身體具體哪不舒服,她又不能完全弄清楚,實在不知妹妹傷到哪了。
“師父,您說……盧悅怎麽就不用如意紅錦?
”
流煙仙子看著轉圈的頭痛徒弟,也很憂慮,以前她不擔心盧悅,正是因為徒弟可以感應到小丫頭平安與否,再加如意紅錦可以無視距離……
“異風的盡頭,可能不是我們想的那般。
”
流煙仙子歎口氣,“或許另有禁忌!
”
上古雷宗,紫電一直到死都沒找到,盧悅的運氣雖然不錯,現在看來,隻怕也不是那麽巧。
“您說,她現在在幹什麽呢?
”
流煙仙子無法回答。
……
盧悅覺得她應該吃點丹藥,或者吃點補血的食物。
可是躺在船倉裡,感受隨波逐流的起伏,她愣是沒有一點胃口。
丹藥不想吃,食物也不想吃,古雷宗的事也不想想,外面的事,因為師父又沒接,也不想管。
就這麽由著船,把她飄到天涯海角吧!
奔流的渥河,滔滔不息,扁舟順河而下,沒有一點方向感地,在兩個岔道前打起了旋兒。
半晌,終於刮過一道比較強的北風,扁舟船頭一斜,衝進一條比較湍急的河道。
盧悅由著浪頭,把小舟一次次推高,又一次次跌下,在那起起伏伏中,裹著雲夕送她的火靈被,感受寒冷中的溫暖。
好歹是法寶級的扁舟,反正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水打翻,她不怕落進水裡。
“嗷……”
“吽……!
”
遠方傳來兩聲獸吼,聽著它們越來越激烈的叫聲,盧悅才裹著火靈被,走出船倉。
河中一隻藍蛟和一隻水犀打在一處,兩方激戰的浪花,一次次地把她的船,阻在外圈,怎麽也過不去。
“滾!
”
平平的一個字,直炸進兩獸的的耳朵裡,從耳朵又傳進識海深處,那種莫可違逆的感覺,把它們嚇得當場各竄東西。
滔滔浪花,推動扁舟前行,盧悅望了望天,覺得她這麽冷,一點都不奇怪了,今天刮得北風,厚厚的雲層,似乎正在醞釀雪花。
她摸出一頂雪帽,裹好火靈被後,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毛披風,就這麽坐到了船頭上。
果然,沒過半個時辰,鵝毛大雪,便紛紛揚揚地下了下來。
放開上層的護罩,盧悅伸手接過數片雪花,才覺得,自己可以把火靈爐放出來了。
現在,她有點胃口了。
這種在寒冷的大雪中,喝熱乎乎的粥湯什麽的,更能慰藉她好像受到了極大傷害的心靈。
她再一次覺得,無知是一種福氣。
濃白的羊湯裡,慢慢飄出香氣,盧悅一邊往裡燙菜吃,一邊大杯喝酒。
她根本不知道,雷宗短短二十一天的經歷,其實外界早過了二十一年。
更不知道,九天闕已經被泡泡穩定下來,以朝陽山為基,正在往雲夢山延伸。
北風呼呼,扁舟隨著湍急的河水,前行的得極快。
盧悅的酒意慢慢上頭,打開所有護罩,由著河水蕩進甲闆,站起來時,突然大喊一聲,“啊……!
”
“啊!
啊啊啊啊……”
那崩潰的仙山宮宇,鮮活的面孔……,在她的吼叫中,好像就顯在眼前,又好像在慢慢遠去。
“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是劫是緣,皆隨爾心,盧悅……,保重!
”
雷霆上人的最後一句話,再次響在耳邊,盧悅真想把它也忘記了。
他們活在曾經的魔障裡,她活在現世裡。
可是魔障與現世,居然在她的生活裡重合到了一起。
抓起酒葫蘆,盧悅再次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裡灌。
生人途,亡魂路,滿是業障的古雷宗,讓她不堪承受。
她不明白,這天下到底是怎麽啦!
對與錯,成與敗,一切的一切,在真正的大劫來時,似乎不論是什麽修為,不論多努力,都沒什麽大用。
盧悅知道自己現在的心境不對,可她現在收不了。
“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
她隻有一把劍,三隻小環,習慣了以武力打天下,挑去所有汙濁。
可是滿腔熱血……
人心難測,命理更難說……!
夕陽落,星辰落,天命到底誰帷幄?
“啊!
啊啊啊……”大吼的聲音,隨著滾滾渥河,激撞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