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艱難,明珠他們投宿的驛站內外擠滿了逃避戰火的百姓。
因為事先安排得周全,驛卒給他們留了最大最好的房間,還有一個相對獨立的院子,配有廚房。
但院牆和院門能阻擋住視線,卻不能阻擋住隔壁傳來的哭聲和哀嚎聲。
有一家人哭得最為淒慘,是孤兒寡母逃難出來的,無錢無禦寒的衣物,好不容易擠進驛站,卻隻能縮在牆下的乾草堆裡瑟瑟發抖。
三個小孩子一個比一個大不了多少,一直都在哭著喊餓,當娘的除了哭一點辦法都沒有。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食不下咽,精心烹製的羊肉湯很快就變冷凝結了白色的油花,明珠站起身來:“我把這個拿去分給他們吧……”
江州子立刻站起來神色兇狠地將她攔住:“不行!
”
明珠皺了眉頭:“為何?
我們少吃一口又不會死人。
”
江州子的眉間凝聚著狠意:“是不會死人,但別人在挨餓受凍,你卻大方得能把羊肉拿去送人,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我們人傻錢多,快來搶嗎?
你管得了一家,能管得了這驛站裡外的所有人?
”
搶?
明珠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一時之間愣了:“我們好意分食物給他們,為什麽他們要搶我們?
官府還在呢……”
江州子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官府是還在,皇帝也還在呢。
但是有用嗎?
民以食為天,餓極了餓瘋了就要搶,先填飽肚子再說,殺頭的事情慢慢考慮。
你以為我們這些人抵擋得住這裡裡外外聚著的幾百人?
”
明珠頓時覺得自己被傷害了。
她雖然經歷過噩夢,但的確是沒有經歷過民亂戰亂這種事,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種事並不是她的錯。
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江州子這話說得夠難聽的,官府是還在,皇帝也還在,但是有用嗎?
這不是諷刺宇文初這個攝政王佔著位子不做事,沒本事嗎?
她立刻回擊道:“這關皇帝什麽事啊?
難道他想啊?
他也不過才剛登位呢,就算是要平叛也要有時間對吧?
”又不是宇文初不做事沒本事,那火起來了,滅火的人再能乾也得花點時間去打水吧?
何況宇文初根基未穩,很多人各懷心思,多有掣肘,怪得他嗎?
江州子吸了一口氣,道:“總之我不同意。
”又看向敬松等人:“你們呢?
”
敬松很抱歉地看著明珠,委婉地道:“先生說的的確是實情。
此間都是可憐人,給了一人,第二人就會來討要,給是不給?
若是給了,第三人、第四人、乃至第五人又會來要,若是不給,第二人就會不忿,憑什麽不給他?
忿而生恨,我們就會惹上大麻煩了。
”
明珠已經冷靜下來,三歲小兒懷揣奇珍而過市,自然是找死,他們這種情景就很類似。
不過外面的哭聲實在是太多淒涼,她紅了眼圈,垂下頭去,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大家不用管我。
”
江州子本以為她會不管不顧地撒她的攝政王妃的姣驕之氣,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快就冷靜下來並認了錯,便也心軟下來,低聲道:“就算是難民也有強弱,這母子幾人的確是很可憐,若要幫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
明珠瞪他:“不要你說,我自己會想辦法。
”叫他挖苦宇文初沒本事不做事,她一定不能讓他看扁了。
江州子仔細想想,就知道他剛才那句無意之中的話傷著宇文初了,明珠這是在護著宇文初呢。
想到宇文初對她也是各種庇護周全,她如此也算沒有辜負宇文初對她的一片心意。
於是對明珠的觀感又好了兩分,沒有再和她鬥氣,隻道:“羊肉驅寒補氣,最合適你吃,就算是要做事,也要先保證身體無恙才好做。
”
明珠悄沒聲息地把她那份飯食吃了,等到天黑以後才叫冬蕙:“你悄悄把這些乾糧和碎銀拿去給那娘兒幾個,不要讓他們看到你是誰,也不要讓人發現你的行蹤。
”這樣總可以了吧?
敬松等人都沒有表示反對,惻隱之心人人皆有,自保並不等於冷酷到底,隻要不危及到大家的安全,他們都不會反對。
沒多少時候,冬蕙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弄好了。
孩子們已經睡著了,那婦人正要投繯自盡,我把她救下來,塞了東西給她,看見她去悄悄把孩子們叫醒了。
”
“可惜我不能幫他們更多。
”明珠心裡很難過,她想她又被上了一堂生動的課。
民間疾苦並不是她在莊子裡見到的那些小事瑣事那麽簡單,若不是有這次機會,她大概永遠都不知道底層百姓的艱難。
冬蕙知她所想,安慰她道:“您不要想得太多,您走這一趟,有助於朝臣將領信服殿下,一起同心協力討伐逆賊,早日平叛,也是在盡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
雖是這樣說,但明珠還是覺得心裡不好受,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許久也睡不著,索性起來給宇文初寫信。
然而這些日子他們離京越來越遠,書信傳遞已經很不方便,還會增加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所以這些信是不能送出去的。
她便寫好了又讓冬蕙拿去燒掉,再寫就又覺得浪費了,乾脆蘸了水在木桌上練字。
寫得累了就想睡覺,錯眼瞧見冬蕙坐在燈下縫縫補補,便道:“補什麽呢?
”
冬蕙被嚇了一跳,針一下戳在了指尖上,卻也顧不得痛,忙著把手裡的東西藏起來:“襪子破了,是要睡了嗎?
不早了,快睡吧。
”
明珠本是隨口問問,見冬蕙這樣遮遮掩掩的,反倒想要一探究竟了。
假意答應著睡覺,趁她不注意,靈巧地將她藏在一旁的東西扯出來,一看就笑了:“這不是男人的襪子嗎?
別告訴我你的腳就有這麽大啊。
誰的啊?
總不會是那半老頭子的吧?
”
冬蕙漲紅了臉:“是楊典軍的,出門在外,帶的鞋襪不多,他們大老爺兒們也不會縫縫補補,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