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禀天站在原地沉默,這樣的謝意自然是不必轉達的,皇上命他護送的時候,站在太極殿裡安靜了許久,那樣的帝王,也是他沒有看見過的。
“不管路上發生什麼,先護她與肚子裡的孩子安全。
”韓子矶低聲道。
他為姬貴妃不平,卻也不敢直說,隻能道:“臣知道其中利害,必然保護娘娘與龍子無礙,不會有什麼閃失。
”
帝王幽深的目光看過來,看着他道:“禀天,你也覺得,朕太過狠心了,是麼?
”
“臣不敢。
”他跪下,淡淡地道:“皇上會有許許多多的妃嫔,也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子,皇上的決定沒有錯。
”
那一瞬間,他擡頭看了面前的帝王一眼。
聽着這句話,帝王似乎失神了,怔怔地站着,很久才道:“你下去吧。
”
安靜的太極殿裡隻有皇帝一人,他退出去的時候回頭,陰暗的大殿裡,那影子看着怎麼都不是江山在握的高興模樣。
“娘娘,該啟程了。
”百合垂首站在一旁,輕聲提醒了一句。
千秋點頭,被人扶着坐上那據說是最好的馬車,手拉着簾子,終究是不舍地往皇宮再看了一眼。
韓子矶沒有來,連來送别也不曾,隻是在太極殿與司徒秀秀說了會兒話,便閉了宮門。
在他的計劃裡,他與她,是要分隔十餘年的。
這十餘年,她都将寄人籬下,在司徒秀秀的眼皮子下面過活。
肚子裡的孩子出生,也将是别人的。
鄭财神問她:“主子,你覺得這樣的人,還值得你為他與大當家作對麼?
”
她笑:“是我當初太年輕,是人是畜生,都沒有分清。
”
他有他的江山大業,她不過要她的安穩度日。
不是她想走的,這次是他親手将她推開,推得遠遠的,斷情斷義。
若是普通的妃嫔,也許有韬光養晦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心思,可是她是姬千秋,雖然喜歡上這大晉皇帝,卻沒有賤到别人要舍了她,她還無怨無悔的地步。
韓子矶也高看了她對他的心。
臨出發的時候,司徒秀秀還特意繞到她的馬車跟前,笑眯眯地道:“妹妹的身子可金貴着呢,放心吧,皇上既然把你交給本宮,本宮自然會好好照顧你的。
”
千秋面無表情地放下了車簾,連着最後一絲期盼也斷了。
秋天要到了盡頭,很快便是冬天了吧。
未晚回到洛陽的時候,千秋已經在去吳國的路上了,算算日子,都走了一月有餘。
急匆匆地提着裙子,未晚的臉色蒼白,眼神裡也沒什麼感情,比起以前,倒是更像一座冰山。
“皇兄。
”
太極殿裡暗得很,也沒宮人服侍。
韓子矶擡起頭,看見她笑了笑:“你回來了。
”
未晚眉頭緊皺,不解地道:“你真舍得将千秋送去吳國?
你不知道吳國亂成什麼樣子,司徒錦狼子野心,很有可能會在他們回去之前就控制了皇宮,萬一司徒秀秀和那皇後不靠譜,千秋不就是羊入虎口了麼?
”
韓子矶微微挑眉:“朕記得你是嫁給司徒錦的,怎麼現在聽語氣,倒是不太喜歡他了?
”
未晚沉默,繼而苦笑:“遇人不淑吧,這次就算你不接我回來,我自己也是想回來了的。
司徒錦他……跟你一樣,心裡的江山比紅顔更重。
說什麼我最重要,不都是騙我的。
”
這半年多在吳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韓子矶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前自己明顯成熟也更淡漠的皇妹,突然覺得在司徒錦面前羞紅了臉的韓未晚,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你不喜歡他了?
”
未晚輕笑:“他從未将我放在心上,縱然我有千般萬般的喜歡,那又如何?
單方面的喜歡總是會累的,而現在我累了,再也不想喜歡他了。
”
韓子矶一震,手指慢慢收緊:“喜歡還有收回的道理?
”
“你以為一個人的心很好得麼?
”未晚搖頭:“得人真心不易,得了卻不珍惜,失去也是很容易的。
皇兄,莫怪我沒有提前提醒你,千秋是個爽快的女子,越是爽快的人,一旦心死,就越是難挽回。
”
帝王呼吸頓了頓,垂了眸子笑道:“誰告訴你,朕在乎她的?
”
未晚看了自己皇兄一會兒,搖頭道:“你跟司徒錦真适合做兄弟,我也累了,先回景象宮去了。
皇兄你好自為之吧。
”
太極殿又恢複了安靜,座上的帝王拿起朱筆繼續批改奏折,眼睛一恍,一張折子就被朱砂給毀了。
一個月了,千秋那一行人,也該到大晉邊境了。
離水的天氣很冷,剛入冬就得穿厚厚的袍子,出門還要披上披風。
千秋站在下榻的客棧院子裡,裴禀天和楚越都站在她身邊。
“娘娘這肚子,莫不是懷了倆?
怎麼這麼大。
”楚越看着她的肚子啧啧稱奇。
千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是我往肚子上多裹了兩層,馬車雖然的确不颠簸,但是我最近怎麼坐怎麼躺都不舒服,得把肚子墊着才行。
”
楚越感歎:“懷孕真是辛苦,幸好我家盼盼還沒懷上。
”
顧盼盼在楚家可謂是過着豬一樣的生活,楚越極為寵愛她,也不納妾室,被一度評選為洛陽好丈夫模範。
千秋撇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幽幽地道:“我也甯願自己沒有懷上。
”
“娘娘不用多想。
”裴禀天淡淡地道:“等到了吳國,進了邊城,一切便都好了。
”
楚越也跟着點頭,想多說點什麼,但是又忍住了。
千秋沒在意這句話,從剛開始離宮,她盼望着石頭能反悔。
到現在一個月了,她已經什麼期盼都沒有了。
再熱的一顆心,放在冰水裡久了,也該冷透了。
過了邊城就好了,這也是實話,一到吳國邊城,她便又可以是姬千秋了。
“吳國境内情況如何?
”司徒秀秀沉聲問水藍。
“太子占據皇宮,意圖提前逼迫皇上讓位。
”水藍低聲道:“咱們得走快一點才是。
”
“你以為本宮不想快些走?
”司徒秀秀氣得不行:“這十萬大軍的兵權都在那兩個将軍手裡,偏生都護着姬千秋,顧着她的肚子不肯着急趕路,本宮急死都沒用。
”
水藍皺眉:“大晉皇帝始終留着一手的,若咱們赢了,難道還真要把太子之位給姬貴妃肚子裡那個?
”
“休想!
”司徒秀秀冷笑:“等大軍與咱們的人彙合,攻下皇宮之日,本宮叫他們知道什麼叫關門打狗。
韓子矶無情,便休怪我無義!
”
水藍點頭:“奴婢繼續去叫人打聽情況。
”
“去吧。
”司徒秀秀揮了揮手,有些疲憊地坐在妝鏡面前。
她本以為以自己的容貌,可以穩居大晉皇後之位,得韓子矶寵愛,再順利拿下吳國。
那麼好的計劃卻因為一個姬千秋而亂得一塌糊塗,真是叫她不恨都不行。
韓子矶的心她不想要了,她現在就想拿到皇位,再看看大晉帝王臉上後悔的表情!
一行人繼續上路,沒過幾天就抵達了吳國邊城。
吳國的邊城都是易守難攻之地,隻要過了邊關,裡頭的路就好走了。
司徒秀秀領着大軍,短短幾天就過了邊城,而後在洛水紮營,與吳國她們的勢力商議會師地點。
楚越和裴禀天自然都去開會了,應付着随意定了地點就想走。
卻被吳國的将領留下來喝酒。
戲自然要做全套的,叫人看出來哪裡不對可就不好了。
裴禀天和楚越都安下心來陪酒,打算酒宴之後,就回去安排人暗中将千秋送走。
這也是韓子矶的計劃,他隻需要用司徒秀秀敲開吳國邊城的門,剩下的事情,就是他來安排的了。
女人的想法太簡單幼稚,怎麼都不可能與他鬥。
想拿千秋當人質?
司徒秀秀還在他的大軍包圍之中呢。
千秋也隻是被送去做個樣子,讓司徒秀秀安心,然後不要反抗地,乖乖地掉進他的圈套裡。
為了真實性,他便連千秋也沒有告訴。
要他與她分隔十幾年?
黃花菜都涼了,想想也真不可能。
可是聽了未晚說的話,胸有成竹的帝王突然很慌,一連下了數道密旨,讓他們快點将千秋護送回洛陽。
隻是密旨在路上也是要耽擱許久的,正在傳旨的人策馬狂奔的時候,千秋就已經背了包袱,從被迷暈的士兵身邊走過,坐上了六伢子的馬車。
“二當家。
”六伢子激動地駕着車:“您終于肯離開那人了,大當家早就說過,您跟着那人要吃苦的!
”
千秋躺在馬車裡,聞言笑了笑:“爹爹總是知道很多事情,上次放我繼續在皇帝身邊,也不過是看我執念太深,就等着現在這一刻,我自己放下了,乖乖回去。
”
“大當家是為您好的,也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您不用操心。
”六伢子道:“等到了地方,讓大當家親自同您說。
這次您來得正好,咱們就再也不插手了,看吳國太子與那狗皇帝兩敗俱傷吧。
”
千秋淡淡地笑了笑,疲憊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