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一命拿着烤番薯站在門口,聽見身後的動靜,便轉過頭來望向她。
“師兄。
”千秋有些心虛:“我…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
“先進來吧。
”姬一命沒說什麼,伸手拉着她将她送到床邊,手一動,便拂去了她頭頂上的雪花:“遇見什麼感興趣的事情了?
”
千秋抿唇,連連搖頭:“就是看着雪花挺好看的……”
“你不适合撒謊。
”姬一命歎了口氣,将熱騰騰的烤番薯塞進她冰涼的手裡:“跟有眼睛的人撒謊,說不定還能騙過他們。
可是我隻有耳朵,聽得出真假。
”
千秋下意識地伸手捂着嘴,不敢說話了。
“你要是不想說,我也就不逼着你,趁熱把東西吃了,好好睡上一會兒吧。
”姬一命轉過身去,替她打了一盆熱水,将屋子裡的炭火又燒得更旺了些。
千秋慢慢撕着烤番薯的皮,一點一點吃完,眼睛眨啊眨的看着自己的師兄。
一命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小時候一度導緻千秋喜歡各種各樣跟師兄類似的男子,楚越也曾經蒙着眼來博取她同情,她都往陷阱裡跳。
這種溫柔太容易讓人産生依戀,雖然不一定是愛戀,但是也足夠蠱惑人心。
韓石頭就很少有這樣的溫柔,最溫柔的時候,也就是天天陪着她,給她塞許多好吃的。
但是從來沒有讓她感覺他是懂她的。
千秋捏着番薯皮考慮,韓石頭如果真的不要她了,那她要不要陪着師兄過一輩子呢?
好像也挺好的。
師兄沒有眼睛,她就做師兄的眼睛。
肚子裡的寶貝缺個爹,那反正還有師兄這個幹爹麼。
多好。
自我安慰了好一陣子,千秋吃飽喝足,洗漱了一番,安心睡去。
韓子矶一路上也沒帶别人,就帶了個機靈的侍衛莫邪。
他是微服前往吳國,傳說中的十萬援軍都交給了謝戎帶着,擺了龍攆在軍營裡當幌子,然後兩人雙馬,飛快地趕路。
莫邪不解地看着皇帝問:“主子,我們這麼急着趕去吳國幹什麼?
”
帝王一臉冷酷地回答:“江山大事,你這腦袋怎麼想得明白,跟着走就是了。
”
莫邪覺得主子說得有道理,不過自從自己被太上皇抓回去關在流放塔半年,出來就發現自家主子好像變了不少。
聽聞他立了皇後,還立了妃,莫邪覺得萬般驚訝。
當年江南路上駕車而過,還聽見各家姑娘調笑帝王不肯娶親。
不過半年多的時間,自家主子不僅娶親了,還娶了好多個。
更有人說,還有貴妃懷了主子的孩子。
莫邪覺得驚訝驚奇又驚喜,打聽了那姬貴妃的一番事迹,還沒來得及跟主子細問,就又被一路拖出了宮來。
老實說,上次私自陪皇帝出宮,被太上皇重罰,莫邪還心有餘悸。
不過這次據說是官方批準的出行,他也就隻能伴駕了。
“這裡離吳國邊城還有多遠?
”帝王與他在客棧落腳,輕聲問了掌櫃一句。
掌櫃的看看他的相貌,小心翼翼地回答:“還有半個月的路程。
”
韓子矶現在最讨厭的就是“半個月”,算算時間,千秋肚子都該多大了?
他等了多少個半個月,才能像現在這樣不顧一切地趕路?
不,他不是為了千秋去的,那是次要的事情。
他是個皇帝,去吳國也是幹正事的,找人隻是順便。
楚越那酒囊飯袋,找個人能這麼久都找不到,還說什麼等他去了親自說明情況。
“兩位要住店麼?
”掌櫃的問了一句。
莫邪剛想點頭,就聽見自家主子在旁邊道:“不用了,晚上還要繼續趕路。
”
睜大了眼睛看着外面揚揚灑灑的雪,莫邪咽了一口唾沫:“主子,還下着雪呢,晚上趕路不太安全。
”
韓子矶頭也不擡地将小二拿來的幹糧塞進莫邪手裡:“前面都是一截官道,再走二十裡就休息。
”
莫邪欲哭無淚,誰能告訴他到底是為什麼這麼急着趕路啊?
啊!
帝離洛陽,宮中隻餘升國公主,暫管禦玺,太傅輔政。
雲遊四海的太後和太上皇,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裴禀天率領吳國軍隊,第六次攻打吳國國都。
守城之力逐漸薄弱,裴楚二人也更得軍心。
吳國的士兵始終傻傻地相信,跟着這二人,早晚能攻下自己國家的都城的!
魏氏一夜噩夢,起來就開始找楚越:“楚大人,秀秀還在養胎麼?
”
楚越拱手道:“娘娘不用操心,敝國陛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會同敝國皇後一起到達我們這裡的。
”
大晉皇帝親自來?
魏氏眼睛一亮,心裡更加安定。
想來也是看重秀秀肚子裡的孩子,才會以一國之君的尊貴,不顧千裡迢迢,而親自來這邊的吧。
她沒有賭錯。
楚越見魏氏安心了,便退了出去,問身邊親信:“聖上到何處了?
”
親信隻回答:“十萬大軍已經過了洛水。
”
楚越摸摸下巴,心想是該去和老裴商量一下,看該怎麼把千秋是自己走的這個消息委婉一點告訴那主子。
莫邪到達吳國邊城的時候,已經想直接死在地上了。
半個月的路程,活生生讓旁邊這主子十天就趕到了。
他這皮糙肉厚的都累得想與世長辭了,偏偏帝王還很精神的樣子,剛安頓下來就在寫飛鴿傳書。
裴禀天來了問候,知道帝王已經到了邊城,也就不再隐瞞了,将千秋是如何走的那過程,都老實交代了。
韓子矶手腳冰涼地坐在房間裡看着那信函,手指一收,紙就被揉爛了。
自己走的?
他這幾個月來提心吊膽,生怕她出什麼意外。
現在不要命地趕路來了這裡,裴禀天卻告訴他,千秋是自己走的?
那他這麼追過來是為了什麼?
那丫頭自己要走,他巴巴地趕來救人,還有意義麼?
心裡一股無名火燒得旺,莫邪前腳踏進房間,一看見主子這表情,連忙就想收回來假裝路過。
“莫邪。
”帝王眼睛尖得很,叫住他道:“在這裡好生休息兩天,不急着趕路了。
”
莫邪小心地打量他兩眼:“主子可是有什麼要事要辦?
”
“沒有!
”韓子矶暴躁地摔了茶杯,一巴掌拍開旁邊的窗戶,就去看外頭的月色。
那背影分明寫着:我有心事,但是誰問誰死。
莫邪聰明地退出了房間,揉揉渾身僵硬的肌肉,回房間睡大覺去也。
邊城的雪一直在下,地上已經鋪起了厚厚的一層。
月亮早就在雲層之後沒見了影子,韓子矶卻還是一直擡頭看着。
那丫頭為什麼會走?
是因為不想去吳國孤獨地過那麼長的時間,還是不舍得把孩子給司徒秀秀?
好吧,他承認是他的決定過分了一些。
但是他這不是還有後招麼?
她怎麼就這麼不問也不說的,就走了?
看她當初在宮裡答應得那麼爽快,還以為這丫頭當真有了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呢。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臨陣脫逃了。
想起那人活蹦亂跳的樣子,帝王心裡的惱意散了些,倒是有些懷念。
第二天白天,雪就停了。
韓子矶帶着莫邪上街,名為體察别國風情,實際就是四處走走找找,看看那丫頭還有沒有可能留在這邊。
“烤番薯,熱騰騰的烤番薯嘞――天氣冷,公子要不要來兩個?
”
走了半天,眼裡也隻剩下白茫茫的雪。
韓子矶精神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烤番薯,伸手遞給那人一兩碎銀,然後拿了兩個,遞了一個給莫邪。
莫邪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低頭打量一下,這平民的零嘴,主子什麼時候也愛吃了?
“公子,您錢給多了!
”老實巴交的小販捏着銀子跟着韓子矶追了幾步,慌張地道:“這個隻要兩個銅闆一個的,一共隻收您四個銅闆。
”
韓子矶為難地看着手裡的碎銀,莫邪摸摸身上的錢袋,捏着也全是碎銀子。
誰曾想到帝王會買這小東西啊!
正為難,旁邊卻剛好也有人來買烤番薯,聲音甚為熟悉:“老闆,十個烤番薯。
”
賣烤番薯的販子瞬間樂了,連忙捏着碎銀子道:“姬公子,您行個方便,給我換個碎銀子吧。
”
姬一命是烤番薯攤子的老主顧,這攤子就在他們住的院子拐一條街就到了,故而每天他都會買十個回去放着,千秋什麼時候想吃,就給她拿一個。
聽見小販的請求,他點頭,伸手從袖子裡掏出兩吊銅闆:“順便把番薯的錢也算了。
”
“多謝!
”小販連忙将番薯包好放進姬一命的懷裡,然後将碎銀子和找零給他,剩下的銅錢數了數打算塞給剛剛那位公子。
結果一扭頭,嘿,人呢?
小販茫然地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手裡還拿着半吊子銅闆,嘟囔道:“這也太大方了。
”
姬一命目不能視,自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買好了番薯就打算回去。
莫邪被韓子矶拉着躲到了一邊,見着姬一命,他心裡止不住地就有點小激動。
不過此人聽覺了得,直覺也是吓人,所以他隻能暫時避開,看看能不能搞個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