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子死了。
死在了我懷裡。
最後的時刻,他如回光返照,咆哮、怒吼,以此來發洩這一生的郁氣。
他是個武人,旁人眼裡的粗人,可并不代表他沒有感情。
我想,瀕死之際,誰又能真正平靜?
“我真他媽的想喊一嗓子生又何歡死有何懼。
”
熊子渾身是血,躺在我懷裡,無聲的落淚:“可是,到了這時候,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想家了,我死了……我媽怎麼辦……”
他費勁的擡起頭,看了眼自己被撕裂的地方,花花綠綠都是内髒,低聲道:“真他媽惡心……”
這就是他說的最後五個字。
然後他頭一歪,徹底氣絕。
那一刹那,他眼裡有恐懼。
身軀斷裂,很多人得過很久才能咽氣,他算是比較快的,我覺得他其實是被吓死的,再勇敢的人看着自己的内髒流了滿地都會受不了,花花綠綠,就跟牲口下水似得,其實單純的從食肉鍊來看,人也沒那麼高尚,當撕破這一層窗戶紙的時候,會活活把人吓死。
“走吧,人死不能複生,埋不埋都一樣。
”
我抹了抹眼角,眼睛發酸,手上又都是血,搞的滿身血腥,我開始厭煩這種氣息了,但擺脫不了。
我跟大兵離開這裡,近乎一路狂奔回到我們駐紮的小院裡。
斑鸠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小院裡橫着一排蛇人的屍體,就像曬鹹魚一樣,一共六個,有斑鸠這個高手在,他們的戰果比我們輝煌。
斑鸠蹲在這些蛇人身邊,他丢掉了眼鏡,野性回歸,眼中的仇恨幾乎是不加掩飾的,這種仇恨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每當他看到熊子被丢在院子裡的胳膊,就會惡狠狠的從蛇人屍體上斬下一塊肉丢進嘴裡,生嚼後又吐掉。
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蠻族,在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發洩心中的仇恨。
以前的人總說,恨到極緻,會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這是事實,絕不帶誇張,這樣的仇恨我曾有過,當我外婆車禍死去後,我看着那個飙車黨,當時确實很想砍掉他的頭把他切碎了一塊塊吃掉。
見我回來,斑鸠被仇恨蒙蔽的雙眼裡總算泛起了一絲活氣兒,他猛然擡頭看向我,眼裡滿是詢問之色。
“人沒了。
”
我垂頭道:“節哀!
”
我沒敢說熊子死的多慘烈,怕斑鸠發瘋,可這仍舊打破了這個瘦弱年輕人的心理防線,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嗷”的一下子嚎了起來,像是哭,又像是在慘叫。
他一定疼極了。
心裡疼。
“我們的物資和補給全沒了,而且,我們下來時放下的那條繩子也被拽斷了。
”
倪凰坐在台階上,面色晦暗,輕聲道:“就在我們跑出去跟這些東西拼鬥的時候,它們跑來偷襲了我們的後方,徹底絕了我們的後路!
”
聯系熊子最後跟我說的話,一切都明白了!
眼前的這些蛇人應該不過是一個巡邏隊,他們早早發現我們,并且偷襲掠走了熊子,可它們數量有很有限,幾番觀察我們之後,确信它們啃不動我們,所以策劃了這麼一出,利用熊子吸引我們出去拼鬥,然後趁機抄我們後路,毀掉我們放下的繩子,同時拿走我們的補給品,讓我們斷水斷糧,插翅難飛,這樣他們就能安穩等其他蛇人趕到,一舉拿下我們。
這法子很歹毒。
我想到了北邊一個遊獵民族的捕獵活熊的方式,熊性兇猛,正面對上,不付出代價活捉很難,所以他們會在入冬之際偷偷去拿走熊窩裡儲備的食物,這樣一來,熊沒了過冬的食物,無法冬眠,困乏無力,隻能出洞找尋食物,他們正好誘捕虛弱的熊。
這與我們眼下的遭遇何曾相似?
不過,我們就是蛇人要捕獵的獵物。
“這到底是些什麼怪物?
”
姬子擡頭道:“難道又是龍氣影響下的異種嗎?
”
“他們是人,可能是這裡的土著,曾經的大乾城子民的後代……”
我想到了熊子對我說的,可能他在被捉住後,聽那些蛇人說起很多事情,知道了這個驚人的真相。
姬子望向我:“人?
人在龍氣下會發生這樣的變化麼?
”
“恐怕不是的……”
我沉吟片刻,終于說出了我的猜測,一路上我都在思索這個事情,得出一些可怕的結果:“世界上适應能力最強的物種就是人了,其他物種對環境都有要求,唯獨人,無論在何等的絕境中都能生存!
這些蛇人,可能是人變異來的。
兩千多年前,大乾城被颠覆,猶如詛咒一樣全城的人被永鎮地下,城中會發生很多事情,斷水斷糧之日,人競相食!
你們不用這麼看我,這是必然之事,人才是最可怕的東西,有東西吃,大家都能活下去的時候就是翩翩君子,可如果沒東西吃了,那就會同類相食,這樣的事情不論古今,不論中外,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每逢饑荒、戰亂,屢見不鮮,析骨而炊,易子而食都算輕的,安史之亂時,集市都挂着人在賣,這都是有記載的。
然而,同類相食,終究是天理不容。
牛吃牛,會有瘋牛出現,狗吃狗,狗會發狂。
人亦一樣。
世間流傳着很多傳說,當一個人吃人太多的時候,身上就會有可怕的變化……
我想,蛇人,或許就是人類自相殘殺形成的一種扭曲的異種!
”
“可是這沒道理啊!
”
姬子蹙眉道:“如果是曾經大乾城的子民人競相食形成的異種,也就是說,它們已經在這裡傳承了兩千多年了,兩千多年啊,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什麼都沒有,沒吃沒喝,它們怎麼度過?
總不能一直在互相殺戮吧,那樣早滅亡了!
”
“不,他們有吃的!
”
我正色道:“城外有條大河,大河對面有很多觀音土。
”
“那東西我知道。
”
姬子擺了擺手:“人能吃一點,但吃多了會脹死人的!
”
“人都變成怪物了,難道就不能去消化觀音土麼?
适者生存啊!
”
我淡淡說道:“你覺得草木根莖能吃麼?
現代人吃了不得吃死啊,可古代人就能吃,因為人身上的闌尾就是為了消化這些東西而進化出來的,隻不過現代人吃糧吃習慣了,闌尾功能開始退化,很多人甚至都割了!
這就是人身上發生的變化,為了吃草木都能進化出闌尾,為什麼不能為了吃觀音土而發生點别的變化?
我早說過,人的适應能力是最強的!
”
說此一頓,我指着蛇人圓滾滾的肚皮說道:“你看看這些蛇人,肚子那麼大,典型吃觀音土的模樣!
”
“我不信!
”
斑鸠根本不願意相信蛇人是人異變出來的,一刀剖開一具蛇人的肚子,腹腔裡血肉模糊,胃裡都是白乎乎類似泥漿的東西,可不就是觀音土?
撲通!
斑鸠一屁股坐到地上,他開始相信這個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的說法了。
“先不說蛇人了。
”
我歎息一聲,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先說說現在該怎麼辦吧,我們已經成為獵物,徹底被困在這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