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侄子
這下姜鸾可以斷定這家夥是個騙子了。
她師傅雖閉關多年不問世事,但絕不可能缺靈石!
先不說這老人家積攢了數百年的家底,單是宗門每年撥給靈隐峰的供奉,都是成千上萬的靈石。
那一筆筆賬都是她親自經手的,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姜鸾的手悄悄摸向懷裡的碧霄藤,心中默念口訣。
“出!
”
一聲令下,碧霄藤猛地從衣襟中竄出,如鬼影般襲來,瞬間纏上了對面男子的身軀。
“你,你…”
男子話音未落,便見對面女子蓦然噴出一大口血。
她的臉色青白,嘴唇毫無血色,仍強撐着支起上半身,死死盯着他,眼神森冷:
“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冒充師…玉淵…真人的…弟子?
”
斷線的血珠如梅花般從她的唇角綻開,令人心悸。
男子呼吸一滞,微微晃神,藤蔓竟已纏上他的脖頸。
他正欲發力崩斷藤蔓,剛一運氣,一道如霜雪般的女聲響起:
“都給我住手!
”
……
玉淵真人披散着一頭銀絲,一身素白道袍,盤腿坐在石床上,臉色陰沉沉得能滴出水。
她看向坐在石凳上,悠哉悠哉敲着二郎腿的男子,率先發難:
“誰允許你對外稱是我的弟子?
我何時同意收你為徒了?
”
男子嬉皮笑臉地回:
“古人雲‘半字之師’,您都快教我一套完整的劍法了,怎麼不能算是我的師傅呢?
”
玉淵真人冷哼一聲:
“無賴!
”
她随即轉向同坐在石凳上,低着頭像在數螞蟻的姜鸾,陰陽怪氣地開口:
“你不是嫁人去了嗎?
怎麼又跑我這兒來了?
宗主夫人當得可還順利?
”
“嫁人?
宗主夫人?
”
男子不敢置信地扭頭望向一旁的姜鸾,瞪大眼睛,喃喃。
姜鸾還在低頭想着措辭,被他蓦然出聲打斷:
“你,你莫不是我的三嬸?
”
姜鸾愕然,擡頭,仔細打量他。
怪不得先前覺着這人的眉眼有些眼熟。
其實是和宋臻有些相像——
皆是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面容。
眉似刀鋒,眼若寒星。
不過,經過歲月的打磨,宋臻早已沒了當年的銳氣,五官也溫潤了起來。
而眼前這位男子,眼中仍煥發着勢要改天換日的勃勃生機。
“你是……宋家大兄的小子,宋星野?
”
對面的男子點了點頭。
她在腦海裡搜刮着的對這位侄子為數不多的印象,隻依稀記得,他體質有些特殊,自幼就被家裡送去北海修煉,經年不得歸。
前世,她與他的接觸,幾乎沒有。
也就在她初為人婦時,趕上他出生,抱了抱他。
裹在襁褓中,圓頭圓腦,小小一隻,柔軟得像個雪團。
沒想到今生還有機會見到長大成人的小侄子。
時間在每個人身上留下了不同的痕迹。
于他,是從光屁股蛋的小嬰兒變成意氣風發的大小夥子。
于她,隻不過外表比少女時期多了幾分成熟,心性卻早已不複往日。
姜鸾莫名有些感慨。
而宋星野,被姜鸾陡然以一種慈祥長輩的目光注視,莫名有些不快。
玉淵真人見兩個人認起了親,反倒把她晾在一邊,更為不快。
“你們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
她嗤笑一聲,見姜鸾還怔在原處,不知在躊躇什麼,不耐地拍了拍扶手:
“你到底有沒有事,沒事就滾下山,别來擾我清淨!
”
姜鸾深吸一口氣,屁股終于舍得離開石凳。
她往前走了兩步,向着玉淵真人的方向,屈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師傅恕罪,徒兒确有一事相求……”
她娓娓地把求師傅用“涅槃經”重塑她靈脈的事說了。
玉淵真人仿佛早已有所預料,眉眼低垂,不動如山。
氣氛一時沉寂。
宋星野欲言又止,左看看,又看看,決定暫時先閉上嘴,降低存在感。
半晌,玉淵真人擡眼,逼視着姜鸾,冷笑:
“早知今日,你當初又為何不聽為師勸告,非要做那勞什子宗門主婦?
拼着身死也要生個什麼破孩子!
”
“無知、愚蠢、盲目……自毀前程!
”
罵到最後,她氣得臉色發白,額上青筋爆起,已然維持不了平靜的假面。
階下跪着的,是她曾經最驕傲,最喜愛不過的大弟子。
明明是最有仙緣的一個——
如今,卻滿身創傷,成了半個“廢人”。
“給我滾!
給我滾!
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
玉淵真人突然抄起手邊的石枕,狠狠砸了下去。
“砰”得一聲——
姜鸾不躲不閃,石枕的邊緣擦過額頭,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玉淵真人開始渾身顫抖,呼吸變得急促沉重,面色也從蒼白轉為了通紅,紅得詭異。
“師傅!
”
宋星野急急地沖到石床前,半跪,從懷裡掏出一件冷綠色的翡翠煙鬥,動作娴熟地點上,遞到她的唇邊。
玉淵真人接過,深深吸了一口,面色由紅轉白,呼吸漸漸平緩,整個身子軟軟地倚在石靠上。
煙霧緩緩升起,一切變得朦胧。
隻有師傅半眯着眼,迷醉在緻幻草中的模樣,格外清晰。
無人出聲,洞府靜得落針可聞。
姜鸾仍呆呆地跪在階下,額上的血進了眼睛,澀得發疼,
時間仿佛停滞。
好像過了一生那麼久,玉淵真人終于開口了,聲音疲憊沙啞:
“你也看到了,‘涅槃經’不是什麼好東西,它的确可以重塑靈脈,但…代價是,你必須舍棄常人的喜怒哀樂,一旦情緒起伏過大,就會承受萬蟻噬心之痛,能痛到……癫狂入魔……”
所以,師傅才迷上了緻幻草嗎?
見姜鸾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手上的煙鬥,玉淵真人笑了笑:
“其實這小玩意,對這種痛沒多大作用,隻不過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若非修煉到一定境界,長時間抑制情緒,反而會讓人失去對一切的欲望……”
玉淵真人轉了轉手中的煙鬥,目視前方,眼神并無聚焦,神色悠遠空茫:
“可既然是人,又怎會沒有欲望?
沒有想追求的東西,又有什麼理由繼續活在這世上?
”
姜鸾并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回答這樣的問題。
她以頭叩地,額頭緊貼冰涼的石闆,脊背緊繃,聲音沉沉:
“弟子無懼,隻求師傅助弟子……達成心中所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