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别苑。
沈霧舟坐在露天的台階上,一手朝錦鯉池丢魚食,時不時望着烏雲密布的天際。
直到一聲紅色煙霧騰空而起,他将魚食朝池裡盡數灑落,緩緩站起身。
不遠處寝室門吱呀一聲從内打開。
一身戎裝銀甲,紅袍披肩的慕青大步跨出。
她一頭青絲被高高盤成一個髻,中間橫打着一根銀钗,钗尾一顆碩大的白珍珠在陽光下泛着盈盈白光。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層層烏雲被撥開,一輪金黃的曜日懸挂九天。
金燦燦的日光鋪灑在她疤痕交錯的臉上,映出的不是猙獰,而是一種英氣凜冽的肅然殺意。
瞬間,他想起小時候曾在父親和其他伯父口中,聽到的對于慕青将軍的描述。
曙光初照慕長纓,銀衣铠甲覆霓裳。
飒爽英姿青雲袖,血濺征袍似紅裝。
他下意識地站起,肅立,行了一個軍禮,“見過慕青将軍。
”
慕青轉眼瞥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忽然笑了,“沈統領莫要取笑我。
”
沈霧舟一愣,連忙搖頭,“末将不敢。
”
在黑甲衛的記憶裡,棠貴妃清冷高傲的,而慕青将軍是冷厲肅然的,無論眼前的她是哪一個,都不好相處。
可此時,她平易近人的笑,總算給山茶别苑近乎緊繃的氣氛帶來幾分輕松。
不過多久,地上隐隐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慕青與沈霧舟對視一眼,朝大門的方向看去,“他們來了,都準備準備吧。
”
“是!
”
杭春山帶着一萬駐軍重重包圍山茶别苑後,還沒來得及叫門,大門就被裡面的人主動打開。
五個黑甲衛推着五個杭家男丁小心翼翼出走來,手持長刀抵在他們脖頸動脈上。
慕青和沈霧舟走在他們後面。
“父親,救我們!
”最中間的一個,是杭春山的長子杭騰。
杭春山擡手,原本架起弓弩的弩衛齊齊收箭,退到最後。
他盯着慕青,“立刻放人,饒你二人不死!
”
慕青這些年跟杭春山打了不少交道,大都是紮針把脈開藥,因着祁天威,兩人關系也算得上客氣,從未試過這般劍拔弩張。
對于杭春山來說,他早已習慣了穿着宮裝,柔弱沒有武功的慕青。
如今看到慕青再穿戎裝,隻覺她打腫臉充胖子。
服用了他親手研制的散功丸,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恢複的。
慕青卻是不予置否笑了笑,朝日出的方向掃了一眼。
忽然啟唇,“殺。
”
輕飄飄的一字落下,立在最左邊的一個黑甲衛當即長刀一抽!
唰一聲。
血光四濺,噴灑了身邊剩下的四人滿臉。
“啊——!
!
!
!
!
”
四人下意識抱頭想要蹲下,卻被身後面無表情的黑甲衛牢牢拽住後衣領,避無可避,動彈不得。
立在對面十米開外的杭春山,一身朝服也被染上朵朵紅梅。
他瞪大了眼睛,黑瞳中怒濤翻湧,幾欲将慕青吞噬。
她竟真的敢動手濫殺無辜?
左家人是瘋了吧!
“慕青!
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
”
慕青面不改色,“杭家勾結東南駐軍暗殺太子和武義侯,緻兩萬五千将士命喪天禹山,論罪,爾等當誅九族!
”
她迎着杭春山吃人的目光,“現在,我不過斬盡你們杭家三族,也算是為東陵百姓積德了。
”
杭春山氣得全身發抖,“來人!
給我——”
“杭相可要想清楚了。
”慕青忽然擡腳,将地上的頭顱輕輕踹了出去,正好滾到杭春山腳下。
被砍下腦袋的,正是杭秋水的小兒子。
“一旦你帶着東南駐軍踏入這道門半步,你杭家三族連同奴仆一百五十六人,頃刻間,就會淪為刀下亡魂。
”
“父親!
!
”杭騰幾人中已有兩個褲子濡濕,一時間騷味撲鼻。
他們卻顧不得那麼多,齊齊哭嚎,“别動手,先救救我們啊父親!
”
“是啊二伯,我爹呢?
讓我爹來,我爹一定會救我的!
”
說話的是杭秋水的嫡次子,“求二伯進宮跟我爹說一聲吧,這個瘋女人真的會殺人!
”
慕青冷笑更甚,“杭公子說得沒錯,從現在開始,每過一個時辰,殺一個人……”
她擡手拍了拍杭騰抖得跟篩子似的肩膀,“直到五萬東南駐軍盡數退出天陵城為止。
”
在場的一衆駐軍,皆被她冷厲的眸光和果決的殺氣狠狠震懾住。
杭春山嘴角死死抿着,眼裡瞪着慕青,可顯然還是被她的淩厲鎮住了,他朝身邊的心腹招了招手,“你把小公子送進宮,問問三弟,要如何處置。
就說……我聽他的。
”
那心腹管事點了點頭,找了一塊布将地上的頭顱匆匆裹上,飛奔進宮。
慕青見狀,擡手拭了拭額際薄汗。
“分明已經入秋,怎地日頭還是這麼晃眼。
”話落,她朝着沈霧舟道,“沈統領陪着杭太醫令吧,我先進去歇一歇。
記住,一個時辰一個人頭,不論男女老幼,就地斬殺,不得誤事。
”
“慕青!
你敢!
?
”杭春山冷着眼瞪她。
“我敢不敢,杭太醫令剛剛沒看清楚嗎?
”慕青挑眉一笑,“尊夫人已經醒了,要不要把她安排在前頭,再讓杭太醫令開開眼界?
”
杭春山面色一白,咬牙切齒道,“陽城已盡在馮越的掌控之中,顧千殇很快就會入陽城,一路殺向京都,就算駐軍撤出天陵,你們也總不能挾持杭家人一輩子!
”
聞言,慕青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漾過一絲危險的冷芒,“所以,是你們兄弟倆勾結顧千殇,助他策反馮越的?
”
她一直覺得奇怪,顧千殇人在西秦,為何能對陽城和馮越的事了如指掌。
馮越守着陽城十數年無事,偏偏祁天威暗中調走十萬駐軍時,顧千殇立刻就能抓住了機會對馮越下手。
原來,是祁天威身邊出了岔子。
他們兄弟倆利用了祁天威的這個昏招,趁機幫着顧千殇策反馮越,誘騙燼王出京……
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
顧千殇要燼王的命,而他們想要權位,一拍即合。
若她沒猜錯,馮越将太子和武義侯的屍身挂在城樓上,表面是對顧千殇表忠心,引出燼王在陽城剩餘的勢力。
而實際上,馮越是想用诓騙太子的伎倆,再将顧千殇騙入陽城,伺機伏殺,以報他殺妻奪女之仇!
所以杭家人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在這個時候忙着奪權,他們覺得,馮越誘敵之策,就算不能重創顧千殇,也足以攔住他殺上天陵的腳步!
更甚至,他們可能還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沒了燼王,沒了左家和武義侯一衆武将,單憑他們杭家和馮越收編的二十五萬大軍,能将顧千殇和他的西秦軍逐出東陵……
慕青沒有等到杭春山的回答。
但她心中早有答案。
轉身撇下杭春山,她朝沈霧舟意味深長看了一眼,
得到沈霧舟微不可見的颔首後,她抿了抿唇,緩步朝内走去。
入了内院,她腳步加快,一路疾行來到書房之中。
在一個青花瓷瓶前站定,慢慢擰轉了瓶身。
而後,她走到高聳的書櫃前,小心翼翼地推動書櫃,書櫃得以順暢滑開,露出點着微弱燈火的幽深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