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是最早到顧逍身邊的。
他原是要飯的小乞兒,搶不過那些守在酒樓和大戶人家門前的乞丐們,就往尋常人家的巷子裡鑽,偶爾遇上好心人,也能給他一些吃食,總歸是餓不死。
可這門道很快被同行發現,巷子裡乞讨的多了,他能讨到的吃食越來越少,最終餓暈在巷子裡。
醒來時,面前蹲着一個面容白淨的小男孩,他手裡拿着兩個饅頭。
莫離餓太狠了,抓過來就往嘴裡塞,他饅頭吃完,還沒來得及道謝,四面八方蹿出許多持劍的黑衣人。
小男孩被護衛夾起就逃,臨走前他指了指牆角的狗洞。
莫離趴在狗洞裡躲過一劫,透過茅草縫隙,他看見男孩家的護衛死了一地。
等所有黑衣人離開後,他壯着膽子摸去了屋裡,趁着官兵來之前,從屋裡拿走了半袋子米。
這些米讓他過了半個月沒挨餓的日子,半個月後,他換了個巷子重新乞讨,他到底還是孩子,見了那麼多死人,是不敢再去先前的巷子的。
卻不想,又遇到那個男孩,他渾身是血神色焦急,竟是要找大夫。
看在拿了他半袋米的份上,他帶他抄近路請了大夫,才知原來他家裡還有個發了病就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娘。
第三次見面,是他被幾個年紀大的乞丐圍毆,小男孩提着棍子把幾個比他高出半截身子的乞丐打跑了。
他丢了棍子,老成道,“想要不被欺負,就得自己立起來。
”
他從小就是靠乞讨生存的,不知道要如何立起來,但他知道跟着男孩有飯吃,被人欺負時他會拿棍子替自己打跑那些人,他厚着臉皮賴在了他身邊……
莫離眸光迷離,将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也隻略略糾結,便決定跟謝酒說實話,謝酒是王爺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是娘娘取的,主子撿到屬下時,娘娘正生病,她怕自己走了就剩主子一人,便說時常喚着我的名字,能提醒她别離開主子。
”
那生病是瘋癫,謝酒心知肚明,她問道,“那時你們多大?
”
莫離搖了搖頭,“我記事時就是乞兒,沒見過爹娘不知自己生于何年何月,應該比主子大一兩歲吧,那時主子六歲。
”
六歲,按老禦史的說法,那時皇後生下三皇子容不下他們母子,趕盡殺絕,皇帝便将他們藏在了市井。
他娘能給莫離取這樣的名字提醒自己,那,“娘娘她不生病的時候,對王爺很好吧?
”
“好。
”莫離滾了滾喉嚨,清醒的時候有多好,犯病時就有多變本加厲地折磨他。
慘得連他這個乞兒都心生同情,幼時生出無數次要帶着他離家乞讨的念頭,遠離那個瘋起來就中傷他身心的娘和一個連兒子都護不住的軟腳蝦爹。
“聽說王爺身邊先前有四個随從,他們叫什麼?
都是娘娘取的嗎?
”
莫離聲音沉重的嗯了聲,回道,“無情,無念。
”
謝酒原本是想知道顧逍身邊的四個随從裡,是否出現了一個女子,但聽了莫離的話,她問不出口了,也覺得不重要了。
莫離,莫棄,無情,無念,這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态度的心理變化。
寒意從腳底竄起,在周身蔓延開。
她緩緩靠在馬車上,雙手掐着虎口,咬着唇不說話。
莫離想到從前的事,心頭充盈着悲傷,但他覺得或許賣點慘,謝酒對主子會更用心。
他是希望有人心疼主子的,“主子撿到我後的第二年,娘娘有次生病将主子打暈了,我氣不過背着主子離家出走了。
可主子長得太好,我們很快落入人販子手中,主子醒來後才設法逃了出來,還順帶撿了莫棄。
回去後娘娘抱着主子哭了好久,還給莫棄取了名,說自己不會離開主子,讓主子也别抛棄她,可片刻後她又将主子打得幾日下不了床。
”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輕易帶着主子走了,他繼續道,“又隔了兩年,我們救了一個小女娃,這個時候娘娘病得很重。
女娃自己是有名字的,但娘娘堅持要叫她無情,再後來是無念,主子越長越像陛下,娘娘他恨陛下……”
後面的話不用說明,她恨皇上,連帶着也恨和皇上長得像的顧逍,或者說,直接把顧逍當成了皇上。
無情無念,那時她是對顧逍都沒有了留戀了吧。
謝酒聽說無情是女子,到底還是問了句,“無情他們是怎麼死的?
”
莫離臉上有狠厲之色,“都是為護主子而死,無念死的時候隻有十四歲。
無情若沒死,今年該十八了,她死得很慘,曹首輔派人刺殺,我和莫棄被支開了,隻有無情一人在王爺身邊。
刺客是高手,人也多,她幾乎被砍成肉泥,王爺自己也傷得很重,差點就沒救過來。
王爺傷好後,殺了曹首輔的女兒為無情償命,又在宮裡将三皇子打了一頓,陛下發怒,便将王爺發配來了玉幽關。
”
謝酒沉默。
讓曹首輔的女兒以命抵命,可見無情在顧逍心中的分量,讓顧逍愛上紅豆糕和會唱曲的人就是她吧。
謝酒無心拈酸吃醋,隻覺心頭酸楚,五年前無情才十三,顧逍看着身邊人一個個為自己慘死,心頭該多沉重。
莫離嘴唇動了動,轉頭看了幾次馬車内,欲言又止,可惜車簾擋着,謝酒未能看見。
李盛扯了扯他的袖子,莫離大人情商低是衆人都知曉的秘密,他跟謝酒說這些,王爺樂不樂意啊。
男人要面子的,大多不願意悲慘過往被自己女人知曉的。
莫離見謝酒沒有回應,到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他知道是謝酒救了王爺就好,有些細節也沒那麼重要。
不過,王爺和謝酒有幾日沒見了,是不是可以邀請她去王府看看王爺呢。
莫離在心裡想着,就見遠處有人打馬而來,他從車轅上站起,定了定神,看出是王府護衛,擔心是王府有什麼事,足尖一點,就躍了出去。
護衛見到他,忙勒停了馬,急切道,“大人,王爺出事了。
”
“王爺怎麼了?
”莫離問得急切,人就已經跨上了護衛的馬。
“王爺要納妾了。
”
李盛也認出是王府的護衛,才将馬車趕快了些,剛到兩人身邊,恰好就聽到了這句話,下意識看向了馬車内。
謝酒要掀開車簾的手一頓,又緩緩松開了,她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聽得莫離問道,“王爺突然納什麼妾?
”
他出來大半日,王爺發生了什麼事?
護衛已經漸漸喘勻了氣,繼續道,“你走後沒多久,武侯夫婦帶着他們家閨女去了王府,不知怎的就說王爺輕薄了他家閨女,大吵着要王爺負責。
我來的時候,武侯夫婦已經離開了,将那姑娘留下了,直接就說那姑娘已經是王爺的妾室了。
”
“那王爺怎麼說啊?
沒讓人将那姑娘送回去嗎?
”莫離有些急,這武侯一家甚是難纏,王爺沾上他們家該頭疼了。
可話一問出口,他就想起來,馬車裡還坐着謝酒呢,他忙找補給護衛使眼色,讓他别說。
護衛卻以為他是催促自己快說,忙道,“王爺什麼都沒說,将人留下了,還讓甯嬷嬷安置那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