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婉清十八年的人生一直都是黑暗的,有隐約的光芒湧進眼睛時,她淚水洶湧而出,有喜悅,也有生理上的刺痛。
對于從未見過光亮的瞳仁來說,哪怕一丁點微弱的光芒,也如爆炸般的火球在眼裡炸開。
她因為激動而嘴唇顫抖,眼淚大顆大顆滾出來,卻沒有發出聲音,哭得很克制。
許是平日裡不想家人為她擔心,她養成了内斂隐忍的性子,讓人看着很是心疼。
“閉上眼睛會讓你更舒服點。
”林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拿出一條包裹了藥泥的黑布綁在她眼睛上,“你忍耐下,這個藥會讓眼底略感刺疼,等會兒會舒緩一些,明日我再來給你換藥。
”
吳婉清猛然抓住了她,比劃了一陣後,吳三妹解釋道,“姐姐說,她看到光了,她的眼睛是不是有機會痊愈?
”
從林舒給她診治以來,她一直安慰大家,哪怕沒治好也沒關系的,這是她第一次問自己的病情。
林舒給出了肯定答複,“再堅持針灸和藥敷一些時日,能看見的。
”
吳三妹抱着吳婉清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林舒和謝酒安撫好一會兒,才讓姐妹倆停止哭泣。
回去的路上,謝酒一直沉默。
“你怎麼了?
”林舒察覺她今日的異常,“可是有什麼事?
”
謝酒搖頭,“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
”
夢裡顧逍跌落懸崖的場景,總是不期然地在腦中閃現,讓謝酒有些失魂落魄。
她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顧逍雖不願牽連無辜性命,可他也從未有過尋死的念頭,被刺客追殺,棄劍跳崖這樣懦弱的行為絕不是他會做的。
更何況,他現在還有了她。
謝酒一直都是沉靜穩重的,林舒很少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她很快就想到了原因,“是不是擔心王爺。
”
這兩日顧逍都沒出現在林家,應是外出了。
動了情的人,總是容易患得患失,她雖未有經曆,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謝酒見她猜到,點了點頭,将自己的夢告訴了她,“是不是因為我心底擔心吳嬷嬷犯糊塗,亦或者覺得她這次傷得蹊跷,才會臆想出那個夢境。
”
“你若擔心,便帶人過去看看。
”林舒建議她,“吳嬷嬷終究隻是下人,她若真心盼着王爺好,就應該遵從王爺的選擇。
王爺能為了你将她送去别院靜養,已經說明了一切,隻要她不傻就不會再抵觸你,做出讓王爺為難的事。
”
謝酒本就有去找顧逍的念頭,被林舒這樣一說,當即便決定連夜出發。
她一到家,便吩咐呂康去準備馬匹,無為去找王府的暗衛打聽吳嬷嬷修養的地方在哪裡。
顧逍為了避免京城的人拿吳嬷嬷要挾自己,給她找的地方很隐蔽,尋常人不知曉。
但他身邊的暗衛是知道的,見無為來問,又聽說謝酒讓準備馬匹,知道謝酒是要去找王爺。
暗衛想到王爺對謝酒的态度,就沒隐瞞,告訴了無為地址。
謝酒簡單收拾了行李,跟老太太他們打了招呼,帶着呂康無為兩人出發了。
他們是下午動身,一路不停歇地策馬到别院時,已經是子夜。
有護衛聽到馬蹄聲提着燈籠出來,認出了無為,忙将人迎進了院子。
顧逍和莫離都不在,吳嬷嬷睡着了。
護衛沒見過謝酒,但知道無為幾人被王爺送給了謝酒,便猜到她的身份,隻是對她的到來有些詫異,不過很快便隐了去,笑道,“謝姑娘,王爺有事出去了,您先住下……”
早上讓無為問暗衛,暗衛還說,王爺在陪吳嬷嬷,謝酒就以為他在别院。
是顧逍隐瞞了自己的真實動向,還是暗衛撒了慌。
想到自己的夢,她心裡有些慌,忙打斷了護衛的話,“何時出去的?
可知是去哪裡?
是否有威脅?
”
護衛微愣,繼而道,“王爺昨日出去的,說是去接個人。
”
想到謝酒這樣關心王爺,護衛笑着補充道,“帶了不少暗衛,不會有危險的,您别擔心。
”
接人?
什麼人,顧逍會親自去接,謝酒微微擰眉,“可知王爺什麼時候會回來?
”
護衛搖頭,“王爺沒說,不過屬下聽得王爺同吳嬷嬷講,辦完事會再來看她,要不,您先住下,興許王爺沒兩日就回來了。
”
已經是後半夜,謝酒再擔心也隻得先留下來。
護衛叫許山,原先也是跟在顧逍身邊的,後來受了傷,顧逍将吳嬷嬷送來這裡修養時,便讓他帶着妻兒一并過來了。
一來是護着吳嬷嬷,二來也是想給他換個輕省些的差事。
這别院攏共有十名護衛,許山是隊長,也是别院管事,往常都是他與逍王府聯系,是顧逍的親信之一,故而清楚謝酒和王爺的關系。
他直接将謝酒領去了顧逍的院子,“這是王爺的院子,謝姑娘,您先歇會,我讓人給您準備晚膳和熱水,您一路辛苦,吃完好生休息一下。
”
态度很是恭敬。
謝酒便知顧逍在他底下人面前,從未掩飾他對她的在意,他手底下的人才跟着在意她。
她因着自己的一個夢,大半夜追來,已是攪擾了别院衆人的安甯,略有尴尬道,“不用麻煩,你們也都去休息吧。
”
盡管如此,許山還是以極快的速度送來了膳食和洗漱用的熱水。
謝酒吃了幾口,簡單洗漱便躺到了床上。
從護衛的反應看,他是知道顧逍去做什麼的,隻是不便透露,同時他也表明顧逍是安全的。
謝酒便不好再繼續追問,顧逍是去辦正事的,他不能說便有不能說的理由,她貿然再追去隻怕會壞了他的事。
這邊的動靜不小,吳嬷嬷年紀大了,本就覺淺,很快就知道謝酒大晚上的來找王爺。
“她可有說什麼事?
”吳嬷嬷問許山。
許山笑道,“我看謝姑娘神情,應該是很擔心王爺。
”
吳嬷嬷臉上神情莫測,“那你知道王爺究竟做什麼去了嗎?
”
許山确實知道,但他口風緊,搖頭道,“不知,等王爺回來嬷嬷可以問問王爺。
”
吳嬷嬷一梗,王爺若是願意告訴她,她還需要問許山嗎。
知道從許山這裡問不出什麼,她便不願再同他多說,将人打發了下去。
她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便讓人擡着去了謝酒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