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酒太陽穴突突一跳!
這宣平侯不來則已,一來要命啊!
他哪裡是真的認錯了?
分明是故意将錯就錯。
莊太後在行宮養病,誰又能說外頭這個與他有夫妻之名的女人是一朝太後呢?
皇帝再不待見莊太後,可皇室聲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為了保住皇族的聲譽與體統,皇帝也不會承認外頭這個給先帝戴了綠帽子的女人是莊太後。
何況皇帝原本就想除掉莊太後,隻不過皇帝比宣平侯的顧忌多,加上莊太後也握有皇帝一直想得到的東西,但宣平侯真把莊太後殺了,皇帝會惱怒、會惋惜沒得到該得到的東西,卻不會真正要了宣平侯的命。
好嘛,上次不是他的錯覺,宣平侯确實夠狡猾!
世人總道宣平侯常打勝仗,靠的是一身骁勇,其實他們都錯了,骁勇固然重要,可宣平侯若是沒點腦子,早被敵軍耍得團團轉了。
老祭酒屬于掉馬被抓包的一方,一邊要忍受心虛帶來的混亂,一邊又不能真讓莊錦瑟被人殺掉,他忙道:“長得像不行嗎?
什麼假扮不假扮的?
”
宣平侯譏诮一笑:“呵,本侯的私生子與嫡子長得像就罷了,好歹是兄弟,這人與宮裡那位是什麼關系?
姐妹?
嗯?
”
老祭酒一時無言以對。
你說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做個武夫?
你一個武将,腦子和嘴皮子這麼利索會讓文官們無路可走的。
老祭酒表示自己還能苟一苟,堅決不能輸給一個武将,他看向宣平侯正色道:“你不能殺她!
她是六郎的姑婆!
”
頓了頓,想起姑婆是爺爺的姐妹,宣平侯自然沒這麼一個姑姑,老祭酒神來之筆:“他大哥的爹的姑姑!
”
這個大哥指的是陳芸娘與前夫所生的大兒子,若真是他大哥的姑婆,蕭六郎作為同母異父的弟弟,跟着叫一聲姑婆倒也沒錯。
何況那個大哥待六郎極好,蕭六郎替大哥的姑婆養老也不為過。
宣平侯呵了一聲,道:“你以為本侯會信麼?
”
老祭酒對手指:“千真萬确!
如果謊言,天打雷劈——”
轟隆隆——
天空炸響一道驚雷!
老祭酒:“……”
這麼不給面子的嗎?
快下雨了,天空陰沉沉的,墨雲翻滾,如同在天幕之下壓了一片混沌雲海。
氣氛一下子跟着壓抑了起來。
常璟沒着急動手,不是因為他被老祭酒的話震懾了,而是他的彈彈珠不見了,他低頭在兜兜裡翻找他的彈彈珠。
宣平侯看向了老太太,老太太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對,天空電閃雷鳴,二人的臉也在夜幕與閃電中忽暗忽明。
龍入淺淵也依舊是龍。
饒是失去了記憶,也饒是一身粗布麻衣,可對上宣平侯這尊大殺神,老太太的氣場依舊不弱半分,甚至,在眼神的對抗下隐隐有了屬于莊錦瑟的氣場。
老祭酒感到了一股深深的頭疼,他對宣平侯道:“你聽我說,當年的事或許是個誤會……”
“誤會?
什麼誤會?
”
“當年什麼事?
”
宣平侯與老太太幾乎是異口同聲。
“啊,這個……”老祭酒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宣平侯,用手擋了擋,小聲道,“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不要這樣!
”
宣平侯冷聲道:“她不記得,我記得,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
老祭酒撓撓頭:“那怎麼能叫殺呢?
”最多是下毒,對吧?
是阿珩四五歲時候的事了,在宮裡遭人下毒,據說是太後幹的。
宣平侯語氣冰冷道:“沒殺死就不叫殺?
我兒子沒死是我兒子命大,不是為她脫罪的借口!
”
“我……害過你兒子?
”老太太想不起來了,不過她并未着急替自己開罪,因為她時常覺得自己确實一肚子壞水,搞不好從前真是個大惡人。
宣平侯可不會去管莊錦瑟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不用問緣由,不用問經過,他隻要結果,那就是他要殺了莊錦瑟!
“常璟!
你聾了還是傻了?
聽不懂人話了?
還不動手!
”
“找到了!
”常璟摳出掉進衣兜夾縫裡的彈彈珠,放進另一個完好的兜兜,神色一冷,一秒切換殺手模式。
“哎呀!
六郎你回來啦!
”老祭酒往宣平侯身後一瞧,趁着宣平侯微微一頓的空檔,拉着老太太的手退回屋子,嘭的合上門,插上門栓!
“從後門走!
”
他對老太太說。
“出什麼事了嗎?
”姚氏聽到動靜走出來。
“沒事沒事,你趕緊回屋!
”老祭酒沖姚氏擺擺手,宣平侯的目标是莊錦瑟,不會濫殺無辜,他并不擔心姚氏的安危。
他拉着老太太從後門逃出去,當務之急是趕緊去找六郎,隻有他才能擋住宣平侯了。
可二人剛跨過後門的門檻,就見常璟滿身殺氣地站在二人面前。
老祭酒倒抽一口涼氣!
再往回走也不能了,宣平侯堵在前門呢。
“那個,小兄弟,能商量一下嗎?
”老祭酒讪讪一笑,忽然撲過去抱住常璟,對老太太道,“快走!
去找六郎!
他在林小子家!
”
林成業家就在附近,平日裡走過去也不過是一刻鐘的距離。
可老祭酒如何抱得住常璟這樣的殺手?
常璟一把就将他拎了起來,常璟對目标之外的人沒什麼興趣,将老祭酒扔到一旁後便伸手去殺老太太。
他隻用抓住老太太的後頸,輕輕一擰,就竟将她的脖子擰斷。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小身影閃了過來,擋在老太太身前,擡起小胳膊,格擋住了常璟的手臂。
常璟用的是右手,但沒人知道他的慣用手其實是左手,他掄起左手,朝顧嬌一掌劈了過來。
顧嬌硬生生接下這一掌,巨大的力道迫使二人震開,各種往後退了兩步。
常璟錯愕地看看顧嬌,又看看自己的手,咦?
居然能接下他一掌?
顧嬌:呃……半條胳膊都要麻掉了,這是哪兒來的高手?
“姑婆,姑爺爺,你們先走!
”顧嬌攔住常璟,對二人說。
老祭酒這會兒也顧不上矯情客套了,拉上老太太便往林成業的住處奔去,當然他沒忘記回頭提醒常璟道:“她是宣平侯的兒媳!
你不許動真格啊!
”
這話奏效,常璟的殺氣收了一半。
常璟的武功比武館中的那些高手高出許多,饒是殺氣收了一半,顧嬌要打敗他也不是那麼簡單,當然,常璟要擺脫顧嬌也有一丢丢困難。
二人激烈地纏鬥起來。
老祭酒帶着老太太不停狂奔,之所以這把歲數了還能跑,主要是顧嬌日常調理得好,二人的身子骨都比從前硬朗了太多,老祭酒甚至隐隐感覺他倆的黑頭發都多了。
隻是禍不單行的是,雖是擺脫了宣平侯與常璟的魔爪,卻又碰上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嘩啦啦地堵住了巷口。
為了盡快趕去林成業家,老祭酒帶着老太太走的是近路,僻靜,幾乎無人經過,這也意味着附近沒什麼官差巡邏。
完了,完犢子了。
什麼是前有狼後有虎,這就是了。
對方來者不善,是被他們抓走,還是回去被常璟殺掉,都似乎不大妙啊。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老祭酒警惕地問。
十多名黑衣人唰的讓開一條道,他們身後停放着一輛馬車,聞言,馬車的簾子被掀開,莊太傅自馬車内走了下來。
莊太傅雙手揣在寬袖中,神色倨傲而從容,他踱步走到二人跟前,看了老太太與老祭酒一眼,眼神一涼:“原來是你!
”
他就說上次在碧水胡同見到對方時怎麼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原來是熟人呐!
怪道心慌地關上門,又怪道沒臉見人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
還和太後在一起?
霍祭酒辭官前與太後鬥得你死我活,鬥了兩朝,從先帝在位鬥到今上君臨天下,他倆的關系說是死對頭也毫不為過。
他倆卻同時出現在了一個地方,還關系親密!
應該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隻是眼下也沒法兒去細細思考,當務之急是趕緊将太後帶回去!
莊太傅的目光落在老祭酒拉着老太太手腕的手上,神色一變,厲喝道:“放肆!
”
太後的鳳體是你這糟老頭子可以亵渎的?
!
别說拉手腕了,拉個衣角都不行!
老祭酒心虛地抽回手。
莊太傅對老太太是不敢疾言厲色的,他溫和地說道:“妹妹,和大哥回去。
”
老太太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滾。
”
莊太傅:“……”
莊太傅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太後隻是失憶了,她的話并非她本意,也非太後懿旨。
等太後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會原諒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了。
他轉頭吩咐黑衣人道:“把娘娘帶走!
那個人……”他掃了眼老祭酒,“處理掉!
”
一國太後居然與外男有染,這種醜聞一旦傳出去,面臨千夫所指都是輕的,隻怕聲名與地位不保。
皇帝正愁沒借口拉莊太後下馬,他不能給皇帝任何可趁之機。
老祭酒冷聲道:“莊伯庸你瘋了!
你要當街殺人嗎?
”這一個個的,還真是不拿人命當回事啊!
莊太傅淡道:“你試圖行刺太後,本官殺的是刺客,何罪之有?
”
說罷,他比了個殺掉的手勢,再不理老祭酒。
另一邊,顧嬌與常璟四隻手掣肘在了一起,這家夥的武功太高了,顧嬌的實力隻恢複到前世的三成,還真打不死這家夥!
忽然間,顧嬌瞥見了他衣兜裡的珠子,她記起第一次見他時,他似乎就是在地上找珠子。
顧嬌眼神一閃,單膝頂向他的下腹,常璟本能地騰出手來擋住她的攻擊,顧嬌騰出了一隻手,撕拉一聲扯掉了他的衣兜。
他的彈彈珠滾了一地。
常璟:他的彈彈珠!
常璟不理顧嬌了,他去撿珠子。
顧嬌忙往老祭酒與姑婆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天空仿佛忽然間撕裂了一道口子,嘩啦啦地下起了傾盆大雨。
老太太與老祭酒被黑衣人分開了,黑衣人不敢對老太太動粗,隻是盡量拉住她,将她拉上馬車,他們對老祭酒就沒這般客氣了。
老祭酒被人一腳踹到地上,痛得幾乎直不起身子。
“住手!
”老太太對莊太傅說。
莊太傅充耳不聞:“娘娘請上馬車!
”
一名黑衣人拔出佩劍,一刀抹向老祭酒的脖子。
忽然間,一枚銀針穿透厚厚的雨簾,倏的刺中黑衣殺手的腕口!
黑衣殺手手腕一痛,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
其餘人見狀,唰的朝顧嬌看來,下一瞬,揮動手中的長劍朝顧嬌斬來。
大雨滂沱。
顧嬌在劍雨中穿梭,幾人圍攻而上,顧嬌飛身一縱,摁住一名黑衣殺手的頭,自他脊背上一滾而過,并順手拔出他腰間的佩刀,一刀斬斷了朝自己揮來的一柄長劍!
她手握佩刀,單膝落在地上,雙目如炬,通身散發出可怕的殺氣!
這些人的身手不如常璟,她很快就殺出了一條路,來到了老太太身後。
然而就去拉住老太太的一霎,一名黑衣人的長劍架在了老祭酒的脖子上:“别動!
否則我殺了他!
”
顧嬌猛地将手中的匕首扔過去,砸掉了那人的長劍,顧嬌便幾步掠上前,接住了自半空掉落的匕首,一腳将對方踢跪在地上,她揪住了對方的頭發,隻用一刀就能割破對方的喉嚨!
顧嬌來這裡這麼久,一直十分克制,她不用兵器,隻用不見血的銀針,因為血會讓她興奮。
教父說,她是完美的殺人工具。
大概是的。
她從醫做手術,其實不是為了給人救命,是她自己的修行。
她要控制自己的暴戾。
然而眼下,她的刀刃已經劃破了對方的肌膚,細密的血絲順着雨水從刀刃上滑落。
顧嬌體内的暴戾因子開始躁動,她握緊匕首的手開始不住地顫抖。
她隻要殺了一個,就會殺死最後一個。
“嬌嬌。
”
忽然,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因年邁而失去光澤、布滿紋路的手心包裹住她稚嫩的手背:“嬌嬌乖,到姑婆這裡來。
”
這聲音明明就在耳畔,卻仿佛自水面之上傳來,悠悠忽忽傳來。
“嬌嬌。
”
“嬌嬌。
”
老太太一聲一聲喚着她。
顧嬌終于壓下了血液中的暴戾,她眼底的紅血絲一點一點褪去,她轉頭,丢了手中的匕首:“姑婆,我帶你回家。
”
老太太點頭:“好。
”
莊太傅直接被顧嬌的殺氣震住了,根本忘了出聲阻止她。
黑衣人也紛紛忌憚地看向顧嬌,一邊拿劍指着她,卻又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她。
她的強大不僅僅是她的身手,更是那種要殺盡天下的氣場,實在太令人膽寒了。
因此,哪怕顧嬌眼下跟在老太太身邊,特别乖地讓老太太牽着自己的手,他們也沒一個人敢輕舉妄動。
異變發生在她們轉身離開的一霎,雨下得太大了,巷子内的一處搖搖欲墜的危樓擋不住暴雨的沖刷,梁子咔的一聲斷了,巨大的屋頂傾斜而下,猛地朝顧嬌與老太太砸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老祭酒想撲過去将她們撞開都沒來得及。
顧嬌雙耳一動,擡起頭來,巨大的屋頂如冰川一般壓來,就算是她也推不開了,她轉過身,一手護住姑婆的腰,一手護住姑婆的後腦勺,用胳膊肘着地倒在了地上。
她将姑婆護住身下。
老太太看着屋頂朝顧嬌壓來,她推不開顧嬌,隻能伸出手護住了顧嬌的頭。
她護住了顧嬌的頭,就沒法兒護着自己的,一塊木闆猛地砸中了她的額頭!
“太後——”
“莊錦瑟——”
腦子一陣劇痛,腦海深處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無數陌生又熟悉的畫面攜裹着記憶争相湧出。
“錦瑟,告訴爹爹,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
“想做一隻鳥!
”
“為什麼?
”
“可以飛呀!
那樣我就不用成天困在宅子裡了!
”
“錦瑟,從今天起,你就是大昭國的皇後了。
”
“朕與皇後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
“陛下歇在萬福宮了,皇後娘娘不用等陛下賞月了,陛下下月初一再過來。
”
“錦瑟……你這輩子……究竟有沒有愛過朕?
”
“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