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郎哪裡知道老太太的内心戲?
更不知她哪兒來的金瘡藥,不過眼下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顧嬌的情況很嚴重,必須立刻療傷。
雖說二人同床共枕過,但那都是在衣衫完整的情形下,而眼下,他卻不得不把她的衣裳撩起來。
蕭六郎定了定神,将她輕柔地翻了個身,讓她趴着睡。
他修長如玉的指尖帶着輕微的顫抖勾起她微熱的亵衣,緩緩地掀開一點。
那道鞭痕極長,從她若隐若現的右腰窩一直蔓延到左肩。
他不得不将她衣衫全部掀上來,露出整個光潔的後背。
她的雙手搭在枕上,身下被壓出了少女獨有的美好形狀。
為了看清她的傷勢,蕭六郎在屋子裡點了一盞油燈,可蕭六郎的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了不該落的地方。
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趕忙撇過臉,不敢再亂看。
再次定了定神後,他指尖蘸上清涼的藥膏,一點點塗抹在她的鞭痕上。
睡夢中她似是感覺到了疼痛,但也隻是輕輕蹙了蹙眉。
那鞭痕實在猙獰,不像是尋常鞭子打出來的。
她不像是個會被人欺負的性子,至少如今的她不是,蕭六郎不禁疑惑她這傷是怎麼弄上去的,她與誰交惡了?
而她自己半點不在意,像是習以為常的樣子就更令人摸不着頭腦了。
她從小到大雖說過得苦,但還不至于時刻遭人毒打。
蕭六郎帶着滿腹疑惑塗完藥,又找了塊幹淨的布條蓋在她傷口上,之後才為她放下衣衫,蓋好棉被。
做完這些,他打算回屋了,卻在站起身的一霎踢到了一個東西。
隻聽得嘭的一聲,像是什麼箱子倒地,随後裡頭的東西嘩啦啦地滾了一地。
蕭六郎将小木箱抱起來放在桌上,地上的東西也一一撿起來放在了桌上,然後他看着堆滿整張桌面的東西有點兒懵。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
“還有,怎麼會這麼多?
”
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把整個桌面都鋪滿了,真不知一個小小的破箱子是如何裝得下的?
顧嬌第一次落水那天,他曾來顧嬌的屋子找過東西,他無比确定那時她還沒有這個箱子。
先是莫名其妙的傷勢,再是稀奇古怪的箱子,她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蕭六郎神色複雜地看了熟睡的顧嬌一眼,忽然間有些煩躁,卻又說不上來自己在煩躁什麼。
不過他到底沒有調查人隐私的習慣,他沒去研究桌上的藥品,将它們一一放回了小藥箱。
裝完他自己都感到神奇,什麼箱子啊,太能裝了。
這下他真打算回屋了。
可約莫是他沒把小藥箱放穩,小藥箱又吧嗒一聲,直接從桌子上摔下來了。
裡頭的東西再次嘩啦啦地滾了出來。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這回掉出來的東西似乎與方才的不一樣!
“是我眼花了還是……”
蕭六郎古怪地看着地上的藥品,頭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
他把東西裝了回去,打算把箱子再打翻再驗證一次。
卻突然,床鋪上的顧嬌翻了個身,壓到傷口,難受地呓語了一聲。
蕭六郎的動作一頓,突然意識到自己大半夜的翻人箱子似乎不大對。
他歎息一聲,把箱子放回桌上轉身回屋了。
翌日,蕭六郎起了個大早。
顧嬌的高熱退了大半,隻是太累了所以還在沉睡。
蕭六郎沒吵醒他,去竈屋做了早飯,給老太太交代了一聲,之後才去書院上學。
而山莊那邊,等了一整晚的姚氏迫不及待地讓顧侯爺帶她來了村子。
開門的是小淨空。
鄉下一般不鎖門,不過今天顧嬌在睡覺,為防人打攪,小淨空才把門闩給插上了。
小淨空從門縫裡探出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好奇地看向門口的姚氏與顧侯爺。
姚氏他認識,是總去寺廟上香的漂亮女施主。
顧侯爺他也認識,是下令把他和嬌嬌抓走的大壞蛋!
他們兩個居然在一起……
小淨空嚴肅認真地想了想,歪頭問道:“女施主,你也是被他抓了嗎?
”
姚氏一臉不解。
顧侯爺滿面尴尬:“……”
昨兒夜裡,姚氏倒是讓顧侯爺說了不少顧嬌的事,可顧侯爺哪兒敢一股腦兒地告訴她?
至少沒說自己讓人把顧嬌和她身邊的一個小娃娃給抓了。
事後他打聽過了,那娃娃是顧嬌從廟裡領養回來的孩子。
明明自己都養不活,還弄個小拖油瓶,不知道這丫頭怎麼想的!
姚氏沒聽明白小淨空的話,但她依稀記得這是廟裡的小和尚,她蹲下身來,與小淨空溫柔地平視:“我記得你,你是廟裡的小師父,你叫什麼名字?
”
小淨空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萌萌哒地說:“我叫淨空!
我現在不是小師父啦,我下山了!
”
姚氏摸了摸他長了點發樁子的小腦袋,溫和笑道:“我來找嬌嬌,嬌嬌在家嗎?
”
小淨空驚訝:“唔,你也認識嬌嬌呀?
”
姚氏點頭:“是,我認識她。
”
小淨空耷拉下小腦袋,難過地說:“你今天可能見不到她,她生病了,不能見客。
”
姚氏立刻擔憂起來:“她怎麼生病了?
”
“姑婆說,她太累了。
”小淨空想了想,自責地說,“一定是養我好累。
”
畢竟我吃那麼多。
顧侯爺有點兒心虛,那丫頭怕不是被他昨天那一鞭子給打傷了吧?
這事兒他也沒敢告訴姚氏……
姚氏哀求地看向小淨空,語氣急切,聲音卻很輕:“能讓我進去看看她嗎?
我保證不吵她。
”
“我不确定嬌嬌想不想見你,你等等,我去問問她。
”小淨空關上門,哒哒哒地跑進屋,來到顧嬌床前,特别輕聲地問,“嬌嬌,廟裡的女施主來看你啦,你要見她嗎?
”
顧嬌睡得呼呼哒!
不一會兒,小淨空拉開門,對姚氏道:“好啦,嬌嬌沒反對,你可以進去啦!
”
姚氏滿含激動地進了屋。
顧侯爺也想進屋。
小淨空伸出一隻小手攔住他:“你不能進。
”
顧侯爺眉頭一皺:“為什麼?
”
小淨空揚起小下巴:“嬌嬌又沒答應讓你進!
”
顧侯爺都迷了。
這是她答不答應的問題嗎?
是你這黑心小和尚壓根兒沒問吧?
顧侯爺嚴肅道:“有本事你去問一遍!
我就不信她能反對!
”
人都沒醒,怎麼反對?
小淨空想了想:“行。
”
小淨空哒哒哒地跑進屋:“嬌嬌嬌嬌,大壞蛋要來看你,你要見他嗎?
”
什麼叫大壞蛋?
那丫頭自己氣人就算了,養個小和尚也這麼氣人的嗎?
顧侯爺臉都黑透了!
小淨空抓起顧嬌的手搖了搖:“我知道啦,你不同意!
”
他趾高氣昂地走出來,對顧侯爺義正辭嚴道:“嬌嬌拒絕你了!
”
顧侯爺:“……”
小淨空為了不讓某人擅闖,直接搬了個小闆凳坐在門口,虎視眈眈地看着顧侯爺。
顧侯爺:“你幹嘛?
”
小淨空:“盯着你。
”
顧侯爺:“哼,本侯才不會進去!
”
小淨空:“那誰曉得?
”
顧侯爺:“你不信就把門闩插上!
”
小淨空正色道:“萬一你翻牆呢?
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做壞事!
”
顧侯爺:好歹我也是京城定安侯,信譽已經查到要個小和尚盯着的地步了嗎?
一大一小,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在門口對峙了起來。
姚氏這會兒是顧不上丈夫的,她的心已經被顧嬌裝滿了。
她進屋後,直接在顧嬌的床邊坐下。
顧嬌的臉色比昨夜已強了太多,隻是仍有幾分病态的蒼白。
所謂病在兒身,痛在娘心,姚氏看着自己孩子病成這樣,心都抽疼了起來。
再看看她住的屋子,姚氏的眼圈都紅了。
姚氏又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繭子與傷口磨得姚氏的手心都痛。
姚氏再也忍不住,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老太太在屋裡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後打算去瞅瞅顧嬌怎麼樣了,結果一進堂屋就看見小淨空像尊小石像似的坐在門口。
“咦?
沒出去麼?
”
老太太納悶。
别看小淨空隻是個三歲孩子,但其實他每天都很忙。
他延續了在寺廟做早、晚課的習慣,起床後一定會在心裡誦讀佛經,誦讀完又去屋後的小林子裡練功。
有一次老太太出來,見他用雙手抓住自己的雙腳,将自己環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老太太險些以為自己見到了小蛇妖!
他練的都是基本功,偶爾顧嬌會陪他一起練,沒人陪他就自己練,完全不摻水的那種。
他練完功會去找村裡的小夥伴,中午回來吃飯,下午幫顧嬌幹活兒。
眼下正是他去村子裡禍禍小夥伴的時間。
小淨空答道:“嬌嬌生病了,我要陪嬌嬌。
”
他的日程不容許任何人打亂,隻有嬌嬌可以。
這個回答倒也不意外,老太太哦了一聲,目光越過他,落在了門口的陌生男子身上。
“這誰呀?
”她淡淡地問。
小淨空将大壞蛋“三個字”憋了回去,因為她答應過嬌嬌,不把他們被人抓走的事告訴家裡,以免姑婆與壞姐夫擔心。
“一個人。
”小淨空嫌棄地說。
老太太:我能看不出這個人嗎?
老太太倒也沒多想,邁步朝門口走去。
此時的顧侯爺也注意到了朝自己走來的老太太。
顧嬌的現狀,顧侯爺是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僅知道她領養了一個小和尚,還知道她撿了個瘸子相公,另外還有個來投奔他倆的姑婆。
姑婆是男方家的。
不是,她自己都窮成這樣了,咋還老往家裡撿人呢?
你是能撿個首輔,還是能撿個太後哇?
自己幾斤幾兩心裡沒點兒數嗎?
想到這裡,顧侯爺便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當老太太走得近了,他看清對方的容貌時,就不是氣不打一出來,而是壓根兒喘不上氣兒來!
“太太太太太……”
太後?
顧侯爺雙膝一軟,一個大跟頭栽到了門檻上,來了個五體投地!
老太太看着撲倒在自己腳邊的陌生人,初次見面就行如此大禮,她摸了摸下巴:“……倒也不必。
”
小淨空扭頭道:“是來找嬌嬌的,女施主已經進去了,我在這裡守着,不讓他進去!
”
不讓男人進嬌嬌的屋,沒毛病,老太太不疑有他,也懶得問顧侯爺是誰,打了個呵欠便去後院嗑瓜子兒了。
顧侯爺扶着幾乎摔掉的腦袋爬起來。
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老太太坐在堂屋後門外的闆凳上,她穿着一身鄉下人的衣裳,頭上裹了一條老村婦的頭巾。
這麼看,顧侯爺又覺着不是那麼像了。
莊太後十三歲嫁給先帝,入宮即被封為賢德後,她叱咤後宮數十載,垂簾聽政十七載,雖并未為先帝誕下一兒半女,可當今陛下是她一手扶上帝位的,她不論在後宮與朝堂,地位都無可撼動。
一般人見不着這位莊太後。
顧侯爺有幸見過她老人家兩次,一次是在中元節的宮宴上,他隻遠遠地看了個身影,但莊太後一身鳳凰霸氣,竟是将一旁的皇帝都給比了下去。
另一次則是他入宮探望有孕的淑妃,他撞見了莊太後的銮駕。
他退到邊上給莊太後行禮。
他隻是鬥膽看了一眼,那淩厲的眼神就險些壓得他當場喘不過氣。
莊太後可不是什麼好人,不然也不會背地裡被人罵作毒後、妖後。
眼前的老太太除了容貌相像,哪兒有半分莊太後的氣場?
“姑婆,您是不是又在偷吃?
”小淨空突然發現老太太嗑瓜子的聲音不對勁,一回頭,就見她不知何時把糖漬楊梅幹的罐子抱上了。
老太太果斷背過身,甩了小淨空一個後腦勺:“你别瞎說!
我哪兒有?
”
說着,一手抓了一大把塞進荷包。
等小淨空過來沒收罐子時,她已經偷藏了不少。
顧侯爺将一切盡收眼底,越發笃定這人是個吃貨,不是莊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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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顧嬌幽幽轉醒。
她本可早些醒來的,但姚氏為了讓她安睡,臨時做了個簾子将窗戶遮上了。
昏暗的光線實在讓人好眠,顧嬌一直睡到了中午。
她睜開眼發現床邊坐着一個人,心底頓時警鈴大作!
她一把抽出枕頭下的匕首,繞過對方的脖子,用刀尖抵上了對方的脖頸,将對方反扣在自己懷裡!
“嬌嬌,是我!
”姚氏說。
顧嬌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一頓,眉宇間的警惕散開,拿走匕首放開了她:“顧夫人?
”
方才那一下,直把姚氏的冷汗都驚出來了。
她轉過身,定了定神,探出手去摸顧嬌的額頭:“你感覺怎麼樣?
”
顧嬌下意識地偏頭避過她的手。
姚氏的神色一頓,讪讪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
屋内的光線有些暗,顧嬌沒看出她眼睛的紅腫,卻看見了她脖子上的血絲。
是她方才挾持她時弄的。
她在高熱,力道不如平日裡精準,竟是把她誤傷了。
但她第一反應不是注意自己的傷勢,而是在關注顧嬌。
顧嬌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姚氏注意到了顧嬌的眼神,用帕子遮住傷口,笑道:“我沒事,嬌嬌,你感覺怎麼樣?
”
她問第二遍了。
顧嬌想了想,還是回答了她:“我也沒事,顧夫人來這裡做什麼?
”
“我來看看你。
”姚氏說着,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強烈的光線瞬間透過窗紙照了進來。
顧嬌的眸子微微閉了閉,須臾才适應了光線,她道:“顧夫人剛中過毒,應該卧床休息。
”
姚氏溫柔的目光落在她小臉上:“我知道,我今天來,其實是有話與你說。
”
顧嬌看着姚氏,蓦地發現眼底有晶瑩的淚光。
姚氏一步步來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她清瘦的臉龐。
她的身子很柔弱,這一次卻帶了莫大的力量:“嬌嬌,我是你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