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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花重錦官城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世(下)

重生之将門毒後 千山茶客 13474 2024-10-10 13:40

  光陰如箭矢,日出日落如一如往昔。

  然後花開幾輪,花謝幾輪,月亮尚且有陰晴圓缺,何況人事?

  譬如說越來越式微的沈家,越來越被冷落的皇後。
仿佛在暮年垂死掙紮的老妪。

  婉瑜公主在和親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後一蹶不振,雖然仍是端莊淑儀,仔細看去,眸中卻已經有了微弱死氣。
那點子死氣隻有在看見太子的時候才會劃過微弱星亮,仿佛灰燼裡的餘火,卻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樣。

  宮裝麗人含笑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國師,取皇後的一滴指尖血,對您來說,也不是難事吧。

  裴琅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妩媚的像是暗夜裡的一隻貓,精明而美麗,否則那高高在上的,從來利益為上的帝王也不會将她捧在掌心了。

  從一個女人來說,她無疑是誘惑的,将男人的心思把握在掌心。
從一個弄權者來說,她也做的不錯。

  以退為進,從不主動提及名分和索取金銀,卻讓人心甘情願的将東西奉上。
不僅如此,連旁人的都要搶過來。
指使着别人去戰鬥,依靠着帝王的心,憑借着兄弟的扶持,不動聲色的,慢慢的将想要的東西握在掌心。

  看似嬌媚如花,卻又有蛇蠍心腸。
那年僅十來歲的小公主,可不就是被這一位活生生的逼至了盡頭?

  相比較之下,六宮之主的那一位,到底還是比不過這一位的狠毒。
或許是出自沈家這樣的忠将之家,性子再如何變化,骨子裡都留了三分餘地的仁厚。

  可是就是這點仁厚,注定了永遠都要比對方的手段遜色一截。

  楣夫人見他發呆,又道:“國師?

  裴琅回過神來,想了想,問:“貴妃娘娘要皇後娘娘的指尖血做什麼?

  “做什麼你就不必知道了。
”楣夫人笑靥如花,即便已經是貴妃,卻總是得最初的封号。
楣夫人,一聽就百媚千嬌,煞是動人,倒讓人忘記了在深宮重重中,嬌豔的花朵也帶着毒刺。

  她說:“如今皇後娘娘是個什麼情勢,國師也看的清清楚楚。
”她指着那窗外夾在在兩顆樹中的一株藤草,笑道:“這藤草剛剛發芽的時候,是夾在兩棵樹中間的。
不必選擇什麼,随随便便也能活的很好。
可是等它漸漸長大後,個子拔得越高,風雨就越大,得為自己尋個攀爬的處所。
”她看向裴琅:“左邊一棵樹,右邊一棵樹,它卻隻能選擇一棵樹爬。

  “這兩棵樹占了同一寸地方,争奪的同一塊土地,土地就那麼多,有一顆樹一定會被砍掉。

  “這藤草必須好好抉擇,若是攀爬了那株要被砍掉的樹,就會被一齊連根拔掉。
”楣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裴琅:“國師,您覺得那棵藤草,應當怎麼選擇呢?

  裴琅定定的看了一會兒外頭的兩棵樹,片刻後才轉過頭,道:“臣明白了。

  楣夫人滿意的笑了。

  等裴琅走後,有宮女從後面走出來給她倒茶,一邊輕聲道:“娘娘,國師真的會去拿皇後的指尖血麼?
國師和皇後瞧着似乎還不錯呢。

  論起交情來,裴琅認識沈妙的時間,比認識楣夫人的時間長久多了。

  “國師可是位聰明人。
”楣夫人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笑道:“否則,在公主和親的時候,也就不會袖手旁觀了。
況且……他心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這樣‘光風霁月’,理智到不允許自己出一絲偏差的人,自然是要斬草除根的。
我這是在幫他,他接受還來不及。

  宮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道:“不過,那和尚說的,能借到皇後的命格給娘娘,是真的麼?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六宮之主的位置,我都是坐定了。
”楣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狠意:“指尖血而已,把她的運氣給我,等我皇兒坐穩了這明齊江山,我也會大發慈悲,給他們母子三人燒上紙錢的。

  宮女諾諾,不敢說話了。

  沈妙的病有些重了。

  傅明才來剛剛看過她,陪她說了一會子話,沈妙想找人問問沈府裡近來的情況,才方出院門,卻瞧見了裴琅。

  裴琅同她見禮,沈妙卻很冷淡。

  婉瑜和親一事上,裴琅冷淡的态度教人心涼。
好歹他們的交情也有這麼多年,好歹婉瑜也曾喚他一聲“先生”。
而對傅修宜的厭惡,終究是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對裴琅的憎惡之上,她連多看一眼裴琅都不想要。

  “聽聞皇後娘娘病倒,”裴琅遞上一個匣子:“這個……或許對娘娘的咳疾有好處。

  沈妙掃了他一眼,将那匣子打開,卻是一株藥草,莫名的有些眼熟,沈妙拿出來一看,指尖突然一痛,再看時,卻是被那藥草上的刺給紮破了。
血珠順着指尖流了下來。

  白露驚呼一聲,就要給她包紮。
裴琅卻定定的盯着她的指尖,幾乎有些木然的道:“這是紅袖草,對咳疾有用的。

  沈妙反是笑了,她将那藥草往匣子裡一扔,合上匣子,還給裴琅,冷淡道:“不必了,這藥草本宮曾有過一株,不過最後枯萎了,而且本宮養的那株草,上面可沒有帶刺。
”她話中有話道:“若是不想送禮,便不要送,送的禮上還有此,平白惹人厭惡。
國師的東西,本宮也實在消受不起了。
還請拿回去吧。
”說罷,再也不看裴琅一眼,轉身走了。

  裴琅緊緊握着手中的匣子,目光複雜的盯着沈妙的背影。
她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走兩步都要停下歇一陣子。

  可是……。
裴琅看向匣子,人總是要做出一些選擇的。
即便他在剛剛進入朝堂之事兩袖清風,光風霁月,可是朝堂之上,幹淨清白的人又有多少?
坐的越高,越是身不由己,他也無奈,也沒有辦法。

  利和弊清清楚楚的擺在一起,哪一邊的樹将要被砍,哪一邊的樹會成為獨占整個土地,結局一目了然。

  他還有自己的親人,他要護住自己的親人,所以交情或是隐秘的心思,都可以擱下了。
楣夫人要這指尖血做什麼,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他這是助纣為虐,他這是雪上加霜。

  他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隻能……袖手旁觀,隻能,看着這棵一同努力在深宮之中生長起來的樹,倒在泥濘之中。

  ……

  那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

  整個宮殿内,唯有冷宮被燒的灰飛煙滅。
其中哀婉的心情,泣血的控訴,臨死前的詛咒,深刻的絕望都随着大火煙消雲散,殘留的隻有觸目驚心的餘燼,還有任人道說的傳言。

  明齊沈皇後殁了。

  在沈家因為叛國滿門抄斬後,在太子被廢自盡後,在楣夫人被立新後,傅盛為新太子後。
孤零零的冷宮夜裡突然起火,将那被廢的沈皇後一并燒了個灰飛煙滅。

  這真是令人唏噓的一件事。
明齊帝王仁慈,念在夫妻往日之恩,未曾因為沈家不忠而讓皇後也一并共赴黃泉,饒了她一命,隻是打入冷宮,偏偏這女子命裡無福,還是死在大火之中。

  曆史是由勝利者來書寫,後宮也是一樣。

  一朝改朝換代,沈皇後曾生活過的痕迹被掩蓋的幹幹淨淨。
她也無甚遺物,都随着那場大火被燒毀了。
沈家大房也再無人,真正是子喪族亡的結局。

  那新太子的母後李皇後,卻一改從前柔婉妩媚的性子,變得有些厲害起來。
一心一意扶持自己的兄弟,将傅修宜哄得服服帖帖,朝堂竟然隐隐有被她把持之勢态。

  倒有些外戚專權的意思了。

  也有朝臣隐隐覺察出不對,想要暗中提醒皇帝,可惜還沒來得及動作,便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麼被貶谪,要麼被流放。

  裴琅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卻是很有幾分疲憊了。

  沈妙死後的不到短短半年時間,明齊幾乎颠倒了天地。
他也的确沒看錯,楣夫人姐弟極有手腕,這明齊江山日後會不會落在楣夫人手裡,都很難說。
他效忠的是傅修宜,本應該提醒傅修宜的,可是提醒幾次無果之後,便也不再提醒了,甚至暗暗有了活該之心。

  人心最容易生變的,明君可以變成昏君,忠臣也可以生出異心。

  裴琅在每個夜裡睡覺的時候,總會被夢裡的一雙眼睛驚醒。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眼淚,卻比落淚還要讓人覺得心中沉重。

  那是沈妙的眼睛。

  裴琅曾經想,他做的是對的,他順應了大勢所趨,趨利避害,這是本能,也是最好的抉擇,可是時間過得越久,越是騙不過自己。

  哪裡就是大勢所趨呢?
他明明不願意沈妙就這麼死去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沈妙生出别的情感?
裴琅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她廣文堂的先生,看着沈妙從一個驕狂的,什麼都不知事的嬌嬌女非要嫁給傅修宜,看着她入了定王府,為了傅修宜學習并不喜歡的東西,變成王妃,變成皇後,又變成廢後。

  她其實有些蠢,也算不得多聰明,學東西學得慢,卻有種讓人覺得可怕的固執,在後宮裡更是有一些多餘的仁厚。
為了一個人付出的心甘情願,裴琅有時候覺得沈妙可笑,有時候卻又覺得很羨慕傅修宜。

  再到後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多留意她。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面對沈妙的問題,他教導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可是裴琅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允許自己犯錯誤。

  于是在他察覺到自己愈來愈奇怪的心思後,他決心要阻止這個錯誤。
所以沈妙去秦國做質子的時候,是他提議的。
可是五年後,沈妙回來了,他的心思還是沒有改變。

  他冷眼看着沈妙在後宮裡和楣夫人,鬥得遍體鱗傷,看她越來越暗淡的目光,看她憔悴的神情。

  最後傅修宜問他如何對付沈家後人時,他不假思索的說了四個字。

  斬草除根。

  斬的是他心裡的草,除的是他心裡的根。

  可他沒想到,傅修宜斬草除根,竟是連傅明也一并除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傅修宜卻連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了手。
婉瑜尚且還能借口是路途中的意外,傅明可隻能是傅修宜自己的命令。

  裴琅記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訊後的眼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很大,沒有眼淚,卻凄慘的讓人不忍目睹。

  那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卻燒的裴琅的後悔之心慢慢疊起。

  他去找了普陀寺的主持,問如何消除心中的業障。

  主持是個老僧人,看着他搖了搖頭:“心病還需心藥醫。

  世上有沒有後悔藥?

  裴琅求高僧指點,僧人道:“施主之所以頻夢故人,因為對人有所虧欠。
她在你夢中消散不去,因為有怨氣未解。
無法往生,亦得不到解脫。

  裴琅惶恐,問可有解決辦法。

  僧人反問:“将過去的錯誤撥亂反正,再求一個重來的機會,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願意?

  裴琅道:“願意。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為何要回去?
”裴琅不解。

  “施主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那個機會卻是需要等的。

  “那個機會……是指什麼機會?
”裴琅問。

  “施主所欠之人,還有心願未了。
等故人心願了卻之事,施主獻出自己的性命,或許有所生機。
”僧人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卻說:“言盡于此,再多的,貧僧也無法多說了。

  裴琅辭謝了僧人,回到宮中去。

  沈妙未了的心願,是什麼呢?

  沈妙這一生凄慘伶仃,子喪族亡,她想看到的,大約是仇人下地獄,沈家複清明吧。

  有一個重來的機會,但你要等,等不等?

  等。
裴琅做出了決定。

  這一生如此漫長,漫長到他願意用這條性命,來挽回一個錯誤。

  ……

  冬去春來,雁來雁往。

  一個王朝氣數将近的時候,衰敗的氣息就會籠罩在上頭。

  明齊已經不似從前的明齊了。
苛捐雜稅,賦稅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貪官污吏狼狽為奸,朝堂混亂,帝王昏庸。

  太子卻整日忙着結黨營私,恨不得早日登基成新帝。

  将兵權收歸手下,卻無良将驅策,明齊是一塊肥肉,誰都想要啃一口。

  遙遠的大涼攻打吞并了秦國,終于對明齊發動了攻勢。
摧枯拉朽般的,勝利來的不要太容易,一路打到定京城門樓下。

  駐紮安營,定京城内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亡國之氣彌漫。

  那大營帳中,有人正坐着擦拭長劍。

  “明齊氣數到了盡頭。
”白衣公子搖着折扇走了進來,聲音裡倒是聽不出什麼情緒,道:“聽聞今夜皇宮裡正在清理。

  要清理的,宮中的女眷,妃嫔,宮女,甚至皇家公主,都要清理的。
與其落入敵手被人侮辱,倒不如先死個幹淨,算是保全氣節。

  真是保全氣節麼?
那些人中,又有多少其實是不想死的?

  擦拭長劍的動作一頓,男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絕美的臉。
他生了一雙溫柔的桃花雙眸,不過眸光滿是冷漠。
道:“哦,沈皇後的屍身找到沒有?

  季羽書挑開帳子的門走了進來,剛好聞言,就道:“打聽過了,沒有,冷宮裡的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連件衣服都沒留下。

  高陽嘲笑道:“傅修宜還真是怕人閑話,處理的倒是幹淨利落。

  “沈家真是可惜了。
”季羽書歎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謝景行淡淡道:“自取滅亡而已。
”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紅繩。

  那繩子的顔色都已經有些消退了,卻仍舊是牢固的,後來他曾上過許多次戰場,這紅繩一次都沒有脫落過。

  想到那一夜女子清涼飛揚的道賀聲,謝景行搖搖頭,那承諾終究是要負了。
誰能知道短短幾年光景,這明齊江山就能覆沒的如此之快?
便是沒有大涼,也長久不了。

  他的确是凱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踐行酒的份上還她一個心願,賠她一場煙花的,不過斯人已去,此生是沒有機會了。

  他道:“明日一早,攻城。

  ……

  大涼的旗幟飛揚,六月的天瞬息萬變,黑雲壓城,狂風大作,仿佛下一刻就要傾盆大雨将至。

  宮殿裡已經沒有人了,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有“自缢”而亡的宮中女眷,也有被大涼兵馬斬首的仆從。

  血流遍野,伏屍百萬。

  裴琅坐在茶殿中,給自己斟茶。
他倒的緩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煙袅袅升起,散發出香味,仿佛美人的耳語,教人心醉。

  他看了一眼窗外。

  沈妙死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天色陰沉,突然大雨滂沱而至。

  他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大涼的軍隊到了,明齊的氣數将盡了。
傅修宜和楣夫人快要活到頭了,沈妙的心願,大約也可以了了。

  他犯的錯誤,也終于有回頭的機會了。

  他把那小瓶的東西倒進了另一頭的酒壺裡,滿滿的給自己斟上一杯。

  你的心願就要快要了了。
可惜……替你了卻生前心願的,卻也不是我。

  城樓之上,大軍壓境,帝後都被反綁着雙手押持着綁縛在旗杆之上。

  人都有私心的,為了自己的活路,也可以将别人的生路斷送。
這是楣夫人和傅修宜經常做的事情,而現在,輪到他們也來嘗嘗這其中滋味了。

  明齊宮中的臣子綁了自己國家的帝後,來向大涼邀好投誠。
他們願意用帝後的頭顱來求得對方網開一面,放自己一條生路。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楣夫人就算再如何得寵,在這一刻,她誰也不能驅動。

  哦,還有新太子傅盛。
那也早已被傅盛身邊跟着最愛拍馬屁的謝長武和謝長朝給斬了頭顱,先拿給大涼的将軍獻媚了。

  城樓之下,坐在高馬之上的男人懶洋洋眯起眼睛,黑雲不知什麼時候又散去了,漸漸地有金陽灑遍了整個城池。

  他衣袍華麗,戎裝沾染鮮血,卻依舊貴氣纖塵不染,天生的威壓。
同樓台之上被綁着任人魚肉的帝王形成鮮明對比。

  “謝景行!
”傅修宜咬牙道。

  臨安侯府的世子,謝鼎的兒子,謝長武和謝長朝的兄弟,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早已戰死沙場的少年,随着臨安侯府一同沒落的少年,卻在許多年後以這樣的模樣重新出現在天下人眼前。

  他是大涼永樂帝的胞弟,金尊玉貴的睿親王,也是大涼的少帥,驅使着令人聞風喪膽的墨羽軍。

  “好久不見,傅家小兒。
”謝景行與他打招呼。

  誰都知道大涼永樂帝的胞弟最是風光,替他征戰天下,又最是磊落豪爽,這麼一個英雄人物,原先卻是臨安侯府的世子。

  楣夫人緊緊盯着那男子。

  她極怕,再如何穩握勝券,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會失了分寸。
可是她自來都是憑借着男人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這個關頭,卻是什麼招數都已經沒用了。
她責怪傅修宜沒有本事,好好地王朝也會覆沒,再看城下男人俊美絕倫,自有貴氣天成,不由自主的便盯着他,目光裡都是盈盈動人。

  謝景行皺眉,問季羽書:“沈妙就是輸給了這個女人?

  季羽書道:“不錯。
”又補充道:“瞧着也是一般姿色的模樣,真是不知這明齊皇帝的眼睛是不是長偏了。

  他們二人的聲音未曾掩飾,大涼軍隊便發出一陣哄笑,楣夫人也是恨得臉頰通紅。
傅修宜也心中惱怒,他看着謝景行,沉聲道:“想殺就殺,何必廢話!

  “到現在還充什麼大丈夫。
”季羽書不屑道:“三哥,這明齊皇帝急着想死哪。

  謝景行懶洋洋一笑,道:“本王本不想殺你,懶得親自動手。
不過本王欠你小皇後一個心願,恰好這結局也是你多年前替本王準備的結局,所以于公于私,都要原物奉還。

  他攤開手,高陽将長弓送上,遞上銀箭。
謝景行手搭弓箭,隻聽“咻”的一聲!

  城樓之上的楣夫人中箭!

  那箭卻不是當胸的,恰好避開了要害,血不停地流了出來,看着令人觸目驚心。
楣夫人痛的幾欲暈眩,傅修宜本來尚且算作是沉着的臉色也變了兩變!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謝景行微微一笑,再攤手,高陽再送上兩支銀箭。

  他将兩隻箭一同搭在長弓之上,然後,吹了聲口哨。

  但見那大涼數萬大軍,齊齊拉弓,搭箭對準城樓二人!

  風吹得高台之上旗幟獵獵作響,仿佛厲鬼哭号。
而最後一絲黑雲散去,卻是金陽遍地,炙烤熱烈大地。

  男子紫衣随風微微拂動,笑意冷冽,眉目間卻似有少年般的頑劣。
他站在城樓之下,望着目有惶惶之意二人,朗聲而笑。

  “對不住皇帝小兒,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

  “放!

  數萬隻箭矢兇猛的朝樓台二人撲将而去,仿佛厲獸出閘,幾乎要将天地遮蔽。
連金陽都不能洩露出一絲,洶洶然将二人吞噬!

  什麼都瞧不見的。

  皇宮之中,那青衫男子已然伏倒桌前,似是睡去了。

  腳邊,一盞燈籠傾斜,裡頭的蠟燭倒了下來,不過半刻,燒的布簾都生出火光,火光慢慢蔓延開去,燒過了重華宮,燒過了金銮殿,直燒的整座皇宮都被烈焰包圍,赤色一片。

  “咦,三哥,皇宮走水了。
”季羽書眺望着遠處,驚道:“派人去救火?

  “不必了。
”謝景行攔住他。

  “這明齊皇宮不幹淨,燒了也痛快。
”他挑眉:“白日焰火,我總算也沒有失約。

  “那是什麼意思?
”季羽書不懂。

  謝景行望着天空中被火光染紅的一角,眼中卻是浮現起清亮亮的月色裡,那孤獨飲酒的身影來。

  “這皇朝負了你,本王就替你覆了這皇朝。
”他低聲道:“這大概就是你的心願了吧。

  卻沒有注意到,那一直牢牢系在他腕間的,跟随了幾年都沒有脫落的紅繩卻突然斷開,飄落至地上的餘火之中,化為灰燼。

  也無人聽到,灰燼之中,女子長長的歎息。

  原來這就是劫,原來這就是緣。

  你眼睛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
耳朵聽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的。
前後兩世,他站在遙遠的巅峰漫不經心微笑,也隻有靠近身前,才能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玩世不恭卻最真誠,滿腹算計卻講義氣。
可以因一杯溫酒策千軍,也能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驅馬樓頭,道一聲對不住皇帝小兒,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
他活的最沉重也最潇灑,最黑暗也最真實。
從卑劣裡生出來無限的赤誠,睥睨人世,冷眼相争,最後不緊不慢的執棋反袖,把那一點點的光芒都握在掌心。

  這是她的問,她的問,卻隻有他能解。

  “下雨了。
”高陽收起扇子:“夏日天真奇怪。

  謝景行揚唇一笑:“進城。

  “作甚?

  “覆皇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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