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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迷花不事君 第一百八十五章 護短

重生之将門毒後 千山茶客 12031 2024-10-10 13:40

  蘇明楓跟着大胡子侍衛往裡走去,一路上,睿王府的下人皆是朝他投來審視的目光,倒是讓蘇明楓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可是轉念一想,事已至此,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反正睿王已經得罪了,若不是真的,大不了賠禮道歉,再如何,在明齊的地盤上,睿王總會給官家一點面子的。

  蘇明楓這下又開始忐忑起來了,睿王連文惠帝都不放在眼裡,又豈會将他一個小小的蘇家少爺放在眼中。
況且如今蘇家已經不再入仕了,對于文惠帝來說,平南伯府沒有任何值得重用的地方,真的出了事,文惠帝是不會為了他得罪睿王的。

  幸好平南伯府還有一位蘇家二少爺蘇明朗,要是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蘇家也不至于絕了後。

  可若是睿王遷怒蘇家,連累整個府邸又該如何?

  一路上胡思亂想着,蘇明楓背後都漸漸滲出冷汗來,連大胡子侍衛将他帶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
直到大胡子提醒他:“蘇少爺,到了。

  蘇明楓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是在睿王府的後院,院子裡有一處池塘,在冬日的夜裡,池塘的風吹在人身上,實在是很冷的。
隐隐約約透着挂在樹枝上的燈籠,可以看見花園中有一處石桌,石桌前正坐着兩人,似乎是一男一女,看的不甚真切的模樣。

  蘇明楓下意識的看向大胡子,大胡子道:“殿下在前方等候,先告退了。
”說罷也不等蘇明楓回答,轉身離開。

  蘇明楓看着大胡子的背影,想着這睿王府的侍衛竟然也嚣張如此,也難怪睿王是那個德行了。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上行下效,睿王對文惠帝不甚恭敬,睿王府的侍衛就對客人也不甚恭敬。

  想一想,定京城裡行事這麼肆無忌憚的,似乎隻有曾經的臨安侯府小侯爺謝景行了。

  想到謝景行,蘇明楓心中又是一跳,他看向石桌前的兩個人,頓了頓,終是邁開步子朝那二人走去。

  待走的近了,才發現桌下還趴着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動物,起初蘇明楓瞧着那身形,以為是一隻貓,那貓兒樣的小東西聽見他的動靜,轉過頭來,“嗷嗚”一聲吼出來,露出尖尖白白的牙。

  赫然卻是一隻老虎。

  蘇明楓想,竟然在睿王府裡養了一隻老虎,雖然是隻小老虎,這睿王也倒真是特别的。

  這樣想着,又覺得睿王和謝景行并不是很像起來。

  蘇明楓走到石桌前,睿王是背對着他的,因此蘇明楓第一眼看到的,是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眉清目秀,雍容端莊,熟悉的目光看過來,蘇明楓失聲叫道:“沈小姐!

  竟然是沈妙!

  “沈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蘇明楓忍不住問。

  “蘇少爺未免管得太寬了。
”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似乎還有淡淡的不悅:“本王的王妃在自家府上,有什麼不對?

  “自家府上”四個字,差點讓沈妙喝茶的動作繼續不下去。
她沖蘇明楓微笑着點了點頭:“蘇公子。

  蘇明楓的目光又落在背對着他的睿王身上。

  他做的懶散,身姿卻意外的挺拔修長,借着燈籠微弱的光,可以瞧見衣領處精細的金線勾勒的流暢紋路。

  “睿王殿下。
”蘇明楓道。

  睿王沒有說話,蘇明楓定了定神,有了沈妙在這裡,他心裡反倒是不怕了。
想着差點忘記了,沈妙如今也算是睿王妃,眼下瞧着,沈妙和睿王關系也不錯,若是睿王真的對他動了殺機,沈妙看在當初謝景行的份上也不會坐視不理。

  雖然這麼一想是有些奇怪,不過蘇明楓還是鼓起勇氣,問:“今日明楓前來,是有一事詢問。

  “說。

  睿王越是說的簡單,蘇明楓心中越是七上八下,他道:“睿王殿下與明楓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但那位故友已經消失多年,明楓鬥膽……”他心一橫,道:“明楓鬥膽懇求殿下,摘下面具,讓明楓一解心中疑惑!

  說完這句話,蘇明楓就低着頭,忐忑不安的等着對方的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才有聲音響起,依舊是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的聲音,低低沉沉悅耳動聽,卻每個字重逾千斤般的砸在蘇明楓耳中。

  睿王問:“你說的故友,是不是叫做,謝景行?

  蘇明楓心中一動,幾乎有一陣狂喜從心頭掠過,不過轉瞬便又逼着自己平靜下來。
睿王在明齊呆了也有幾月,謝景行這個名頭不小,也算是明齊一個英雄人物,自己與謝景行是發小,也許有人與睿王說過這件事。

  他道:“正是!

  “謝景行死了,”睿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說他消失了?

  “世人皆言他戰死北疆,屍體我也親眼見過了。
”蘇明楓苦笑一聲:“不過我不願意相信罷了。
如今殿下出現,明楓知道自己這個條件唐突又不合理,不過……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費盡心力也要去完成的。
”對着睿王,蘇明楓并沒有隐瞞。
他瞧着睿王這模樣,似乎并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似乎還有些通情達理。
或許會對他的話有感,從而待他特别寬和。

  地上的白虎低低的嗚咽了一聲,睿王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他轉過身,半張面具在風中透出冷淡幽暗的光芒。
蘇明楓這才發現,睿王站起來竟然比他高了小半個頭。

  謝景行也高了他小半個頭。

  那時候鮮衣怒馬正少年,最是愛一心比高低,蘇明楓為了這小半個頭的差,倒是曾央求着蘇夫人每日給他多盛半碗飯,希望能比過謝景行。
謝景行那時候還頗為鄙夷,道:“你想變成第二個蘇明朗?

  時間恍惚而過,似乎一切都還未變,然而滄海桑田,到底是過去了。

  沈妙欲言又止,睿王道:“你想看本王的臉?

  蘇明楓點點頭。

  睿王伸出手覆住銀色的面具,慢慢的拿了下來。

  斜眉入鬓,桃花雙眸含情,鼻若懸膽,唇角挂着的懶散笑意幾乎還是昨日。
那樣貌到底是有了一絲絲改變,從美貌的頑劣少年變成了眼前這個成熟的,邪氣俊美的年輕男人。

  但到底還是他。

  謝景行撇嘴一笑,語氣嫌棄:“看傻了?

  蘇明楓猛地覺得自己眼圈有些發酸,上前一把,忽而一拳擂在謝景行的肩膀上,就像他們從前時常做的一般。
他嘴裡罵道:“混蛋,成日瞞天過海,連我也瞞,不講義氣!

  沈妙心中難掩詫異。

  她實在沒想到謝景行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在蘇明楓面前揭下面具,承認自己的身份。
就像當初在榮信公主面前一樣。

  就算是曾經的親人、好友、至交,在面對突然起來身份的變化時,不一定有的都會是諒解。
越是珍貴的感情,越是不要輕易去檢驗,因為若是檢驗的結果不是你所能負擔的,于你自己,就是一種深刻的,永不磨滅的折磨。

  如果是沈妙自己,或許就不會這麼爽快了。
畢竟她不敢,也沒有勇氣去接受一個未知的結果。

  這一點上,她總是比不上謝景行果斷,他的确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逼着自己,連猶豫的機會都不會給自己留下。

  “你、你怎麼成了睿王了?
”蘇明楓拍着自己的胸口:“剛才我還在想,如果睿王對我動了殺心,今日就隻有命喪于此。
”他道:“現在總算留了一條命。

  語氣裡卻是止不住的興奮。

  謝景行瞧着他,道:“兩年不見,你越來越蠢。

  蘇明楓擺手:“我就知道你沒死,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人,就該活個萬兒八千歲!
”他又感歎:“若不是榮信公主那日來找我,我又瞧見沈小姐手上的虎頭環,隻怕還會被你蒙在鼓裡,你是不打算見我了嗎?
”他怒氣沖沖道,頗有些不被信任的負氣。

  謝景行聳聳肩:“正是。

  蘇明楓氣急,不過他從前就時常被謝景行欺負,這會兒倒也沒生氣,隻是有些疑惑道:“看來沈小姐是早就知道你身份了,”他嘿嘿一笑,看向沈妙,意味深長道:“當初我就覺出有不對勁,如今你也算是得償所願,藏得很深嘛。

  沈妙:“……”

  “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景行不耐煩道:“我和你嫂子還有話要說。

  沈妙和蘇明楓同時被“嫂子”二字震了一震,蘇明楓看了一眼沈妙,道:“你既然還活着,為什麼這兩年都不與我說一聲。
而且看起來榮信公主是懷疑你的身份了,你為什麼不主動與她說,還有你爹……”

  “蘇明楓,”謝景行打斷他的話:“我是大涼的睿王。

  院子裡安靜下來。

  沈妙的心中微微歎息一聲,總要走到這一步的。

  謝景行的身份,注定在定京城裡沒有站在他這一邊的人。
無論是誰,看到謝景行真是身份的時候,總會想着“叛國”之名,不管這其中真相或是苦衷是什麼,沒有人在意。
他們在意的隻是“結果”和“欺騙”。

  榮信公主疼愛謝景行如親生兒子,到最後也免不了防備和欺騙。
蘇明楓乍見老友重生自然欣喜若狂,可那短暫的歡喜過後,終于還是會走到真相大白的一刻。

  那就是人性最赤裸裸,最殘酷,最令人痛苦的時候。

  蘇明楓疑惑的看向謝景行,問:“你在說什麼,對了,你現在變成了睿王,是不是當初北疆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得已之下的權宜之計,這睿王的身份的确高貴,可長久下去不是辦法,你總要……”

  “我是大涼的睿王。
”謝景行道。

  絮叨的聲音戛然而止。

  風卷起院子裡的落葉,白虎早已蜷縮到為它搭好休憩的窩棚裡去了,無星無月的夜裡,隻有燈籠發出微弱的光。

  蘇明楓的目光驚疑不定,他遲疑的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真實身份,就是大涼的睿王。
不是臨安侯府謝鼎的兒子。
”謝景行淡淡開口:“不是權宜之計。

  “不可能!
”蘇明楓脫口而出:“你與我相識十幾載,幼時就在一起,你是大涼的睿王,我怎麼不知道?

  “謝家世子甫出生就夭折,真正的臨安侯府世子已經死了,”謝景行道:“不是我。

  蘇明楓怔怔的看着謝景行,他的話語有些混亂,似乎自己也分不清楚一些事情,他道:“你的意思是,一開始你就不是臨安侯的兒子,有人狸貓換太子換了你進來,你一直在定京城生活到大,可是你其實不是明齊人,你是大涼人,你是大涼永樂帝的胞弟,你是大涼的親王,這怎麼可能呢,這根本不可能……”

  他的話語在看清楚謝景行的神情時猛地頓住。
那張熟悉的,貌美英俊的臉上,有的隻是冷漠之色。
蘇明楓了解謝景行,謝景行在說正事的時候,不喜歡重複的時候,不耐煩的時候,往往就是這個神情。

  他說的是真的。

  蘇明楓說不出此刻他的心裡是什麼感覺,仿佛被堵了一團棉花。
方才乍見老友之下的歡喜蕩然無存,有的,隻是空落落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氣。

  他問:“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記事起。
”謝景行答。

  蘇明楓倒退兩步。

  “記事起?
”他問:“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大涼人了?

  謝景行不置可否。

  沈妙心中感歎,謝景行何必要如此實誠,事實上,他越是這麼說,蘇明楓就越是會有一種被欺騙至深的感覺,有時候,适當的說一些謊言,對自己,對别人都要容易接收得多。

  可是沈妙扪心自問,若是換了自己,怕是也會如謝景行這般坦誠。

  對于很親的人,實在沒有必要欺騙了。

  果然,正如沈妙所料,蘇明楓在聽聞謝景行的答案之後,面色變得極為複雜,驚詫、懷疑過後,便像是被背叛了的憤怒之色漸漸湧上,他冷笑反問:“哦,那你現在回來做什麼?
莫不是看明齊不如你們大涼,還想野心勃勃的在這裡插上一腳吧?

  他話說的刻薄,連沈妙也忍不住為之側目。
心中卻是明了,局外人看棋,看的最是清楚,蘇明楓乍一下知道這麼多秘密,必然無法接受,對于身邊走得近的人,人們總是特别容易傷害他們。

  “是又如何?
”可謝景行更不是個低聲下氣的主,不僅沒有順着蘇明楓的毛捋,還氣定神閑的承認了。

  沈妙想說話,轉念一想卻又放棄了,觀棋不語真君子,今日她且當看戲就好。

  蘇明楓果然更加憤怒,他沖着謝景行吼道:“我今日總算知道什麼叫做亂臣賊子,什麼叫做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原來我以為你從小對臨安侯不親,是因為玉清公主的緣故,如今看來,分明就是你一早就要和他們劃清關系!
你根本不是臨安侯的兒子,卻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臨安侯府的一切,甚至謝府的兩個庶子都不及你絲毫。
你口口聲聲說榮信公主是你的親人,你卻欺騙她,讓她為了你的死訊而成日痛苦。
你當我是兄弟,卻隐瞞着自己的身份多年,隻怕你與我交好,也是有原因的。

  “你不喜歡明齊,不喜歡定京。
可那畢竟是養育你的地方,生恩不及養恩大,你享受着明齊給你的一切,回頭卻釜底抽薪做你大涼的睿王。
你大涼國富民強,你大涼兵肥馬壯,你為了榮華富貴抛棄明齊的一切。
謝景行,你無情無義,你就是個小人!
你不配為人臣子,不配為人嫡子,更不配為人兄弟!
滾回你的大涼!

  “夠了!
”沈妙猛地站起來打斷蘇明楓的話。

  蘇明楓的這些話,未免也太傷人了。

  她轉頭看向謝景行,沒有面具戴在臉上,謝景行的表情一覽無餘,他沒有動怒,沒有微笑,隻是面色淡淡的,平靜的看着蘇明楓。
好似蘇明楓嘴裡說的那個人不是他,又好似……根本對蘇明楓的話不甚在意。

  沈妙的心裡,突然就起了幾絲波瀾。

  她看向蘇明楓,面上卻是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道:“哦?
蘇公子看來倒是大義凜然,這就迫不及待的過來伸張正義了。
可惜,你所謂的别人是白眼狼,在我看來,你也一樣。

  謝景行一怔。

  蘇明楓連帶着對沈妙也憤怒了,道:“你說什麼?

  “說你是白眼狼啊。
”沈妙前生在後宮裡與楣夫人相鬥的時候,自然每日也少不了唇槍舌戰。
論起嘲諷人來,雖然不是出類拔萃,到底還是從楣夫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她微微一笑,端的是端莊穩重,越是這樣,就越是襯托出蘇明楓的無禮。
她的聲音也輕柔溫和,和風細雨一般,字字句句卻都是不留情。

  “來指責别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
蘇公子覺得睿王是白眼狼,覺得睿王是利用你,我也請問蘇公子,當初平南伯府,自小到大,謝景行幫了你多少?

  “從你入仕開始,你不懂交際應酬,是謝景行替你出銀子打點,想要學拳腳功夫,謝景行幫你請武師。
皇上要打壓平南伯府,是他在旁提醒着你,勸平南伯急流勇退。
若非如此,你以為如今明齊定京還有個平南伯府?
隻怕墳頭的草都有一丈高了。

  “你說謝景行利用你,與你交好有别的圖謀?
整個定京城,提起你蘇明楓,誰不知道是謝景行的發小。
從小到大,你身子羸弱,卻無人敢欺負你,你以為,憑的是誰?
是你平南伯府的門面聲望,還是你有個定京城無人敢惹的發小青梅。
世上之事,就是這麼簡單,蘇公子莫要覺得我說的不好聽,從小到大,謝景行替你鋪了多少路,給你們蘇家幫了多少次忙?
若是這就是所謂的利用,我也希望有人能利用利用我?
蘇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笑意盈盈,說的話卻如雨打芭蕉,滴滴答答都是涼意:“拿了别人的好處,回頭卻要倒打一把,口口聲聲指責别人的不是,這不是白眼狼是什麼?
蘇公子,我是不是也能說你,無情無義,不配為人兄弟?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指責的人所給你的一切,你虧不虧心?

  蘇明楓可不是一個會和女人唇槍舌戰的人,何況沈妙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嘲諷,卻又是貨真價實,直堵得他臉皮都漲成紫紅色。
在極度的怒意中,随着沈妙說的話,他的腦海中卻又浮起當初一卷一卷的畫面來。

  謝景行待他,平心而論,的确是很好的。
若是不好,蘇明楓也就不會惦記着這麼多年了。
謝景行這個人,傲慢無禮,放肆頑劣,做事又随心所欲,幾乎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他的。
他雖然嘴裡說的無情,可是對于蘇明楓的事情,總會幫上一些忙。
譬如小時候有人欺負蘇明楓,謝景行二話不說帶人将其狠狠揍了一頓,即便那人是皇親國戚家的小孩,也照揍不誤,終于讓旁的人也不敢欺負蘇明楓。

  隻是謝景行雖然做得多,可是卻從來不邀功,甚至提都不提,妹每每還用一種惡劣的态度,于是天長日久,人們記得他的壞,他的好卻漸漸被人淡忘了。

  沈妙說完一通話,心中卻也是暢快至極。
不知道為何,看着蘇明楓指責謝景行的時候,她覺得那畫面十分刺眼。
眼下說完,雖然有些赧然,卻并不後悔。

  謝景行對蘇明楓究竟有沒有存在利用之心?
沈妙想,鐵定是沒有的。
否則前生蘇家被文惠帝下令滿門抄斬,蘇煜父子無人收屍,人人皆是懼怕文惠帝的遷怒和懷疑時,隻有謝景行站了出來,厚葬了他們。

  即使那個時候的謝景行,是背負着謝鼎戰死,臨安侯府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即将領命出征的危險時刻。

  講義氣,真英雄,跟着自己的心率性而為,那是傅明對謝景行的評價,孩子的眼睛看到的卻是最真的東西。
沈妙以為,傅明說的,本就是如此。

  如果這樣的人還要被蘇明楓罵“不配為人兄弟”,沈妙就要替謝景行萬萬不值了。
一個身份足以改變所有人的目光,睿王這個名頭看着是風光,可事實上所承受的東西,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談笑間就承受下來了?

  她卻沒有發現,在她說話的時候,謝景行微微意外過後,目光落在她身上,皆是愉悅笑意。

  蘇明楓看向謝景行,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情複雜又難過,好友未死還活着,本來是一件足以令人高興的事情。
可不知為何,眼下他卻是一點兒開心的興趣都沒有了。

  謝景行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欠你們什麼。

  “就算欠,也早就還清了。
”謝景行道:“臨安侯府樹大招風,皇帝有心打壓,臨安侯手下謝家軍千萬,如果再父慈子孝,子承父業,皇帝就睡不安穩了。
走得越近,死得越快,我還想多活幾年,就先替臨安侯保一個侯府。

  “養育之恩換個侯府安穩,值不值當?
”謝景行挑起唇,問。

  蘇明楓被問的啞口無言。

  “如果我不這麼做,謝鼎本來就是皇帝眼中釘,總有一天會死,臨安侯府被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會被潑污水,會倒。
現在雖然兒子死了,絕了後,至少臨安侯府還在,皇帝放過臨安侯府。
提起臨安侯府,也還是清明之家。
”謝景行笑的嘲諷:“和玉清公主總有母子的名義情分,為了這點情分,能做的,也就隻有保住臨安侯的尊嚴,臨安侯府的尊嚴了。

  沈妙看着謝景行英俊的側臉,他說的漫不經心,仿佛這些都一點兒不重要似的。
可是在過去的那些年,這些未曾言明的話,隻能放在心裡。

  謝景行是一個坦誠的人,但他又是最不坦誠的人。
他坦誠的陳述真相,事實的經過,不坦誠的卻是自己的心。
他不提自己受過的委屈,不提自己的擔憂苦悶,于是所有人的眼中,他遊戲人生,玩世不恭,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他。
然而他在安排一切的時候,為了保住延續一個侯府的清明的時候,卻要被迫承受着“忤逆”“放肆”“目無尊長”“不敬父兄”之名。

  蘇明楓聽得呆住。

  “我在大涼,也并不是你想的榮華富貴那樣簡單。
”他看着樹上的冰淩,漫不經心道:“要是換了你,呆不了一日就會哭着回來找娘親。

  蘇明楓被這話氣的喉頭一梗。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得了什麼,就要争取什麼。
蘇明楓,你的日子安逸,不能以這種安逸猜度我。
我經曆的,比你想象得多。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面上還是帶笑的,那雙桃花眼微微彎着,睫毛垂下一個好看的弧度,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眉眼溫柔,美貌的好似從畫裡走出來的精魅,然而那雙眼睛裡,一點笑意也無。

  凜冽的如冬日寒風。

  “最重要的,明齊對我,沒有養育,隻有抹殺。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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