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城到定京的路山高水長,跋涉千裡,一來一去也要半年。
沈信在接到聖旨的第二日便啟程上路。
同行的還有羅淩和羅潭。
羅淩是羅隋讓他去的,作為羅家的長孫,羅淩未來将會撐起整個羅家,羅隋的意思是讓羅淩跟着去定京曆練,順帶了解明齊如今的局勢。
羅飒得留在小春城繼續同長輩們一起操練羅家軍。
羅潭和羅千本來是不能跟着一起去的,誰知道羅潭自己偷偷爬上了馬車,躲在馬車後頭的箱子裡,等到了半路上才突然鑽出來。
那時要趕走她已經來不及了,隻得讓人傳信回去,将羅潭一同帶往定京城。
羅潭對定京城充滿向往,再三保證不會惹禍,終于和沈妙一行人同行。
除了當初帶回來的沈家軍前部,這次沈信還帶了一部分羅家軍的人。
這一部分人是由沈信和沈丘親自操練,也是最精銳的人,其中每一個放在别的隊伍中,都能算作一個小頭頭。
這一支在精不在多,是沈信自己培養的,以護衛名義跟在身邊的。
從春日開始出發,一直到了深秋時節,沿途的綠樹都變成枯葉,順着風搖搖擺擺的落進泥土裡。
一行人開始添衣的時候,才即将達到定京城。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行人在城外的客棧中歇息,沈丘道:“明日一早咱們就進城,介時先找一個宅子住下來。
”
當初臨走時沈家的那個家還是分了的,自然是不可能回沈府。
之前在羅家的時候羅雪雁就同羅隋說過分家一事,羅淩和羅潭也不意外。
羅潭托腮一臉向往道:“姑姑姑父,咱們找個熱鬧的地方住好不好?
我還從來沒去過定京城呢。
若是找個宅子,一出門就是熱鬧的點兒,那多好。
”
羅雪雁笑道:“原先是城東的地方最熱鬧的,不過咱們也已經兩年沒回去了,不知道現在變了沒有。
”
“這簡單呀?
”羅潭問那上菜的小二:“這位小哥,你可知道定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是哪裡?
”
那小二不清楚他們這一行人的身份,隻是看他們帶着這麼多人,又穿的精細,尤其是坐在正中間的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氣度斐然,一看就知道是哪家貴人府上的小姐。
當即也不敢怠慢,熱情的回道:“小姐,定京城裡熱鬧的地方可多了。
城東和城南都挺熱鬧。
城東有許多商鋪,姑娘家買些胭脂水粉方便,城南多酒樓,想吃點什麼就去城南。
”
羅潭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皺了皺鼻子,道:“就這樣?
”
小二生怕惹得她不悅,想了想,又道:“若姑娘真想要熱鬧,還是去城南。
最近秦國和大涼朝的人來了,皇上給他們撥了城南的衍慶巷的府邸住。
衍慶巷就在城南。
”
“衍慶巷是什麼?
”羅潭問。
“衍慶巷是定京城裡地價最貴的一塊兒地,”沈丘解釋:“皇親國戚都住不到的好地方。
就連幾位皇子殿下出宮開府都未曾住到那一塊兒,隻有當初的國舅爺在衍慶巷住過一段日子。
”
羅潭先是驚訝:“這衍慶巷竟然如此昂貴。
”随即又有些失望:“不過這麼昂貴,咱們也買不起那裡的宅子呀。
”
那小二聞言便是一驚,又仔細的看了看羅潭。
衍慶巷這地方别說是買下宅子,便是住進去幾日都是鳳毛菱角的,見羅潭如此大口氣,小二險些懷疑自己看錯了人,這行人不過是頭一次進城的土包子。
“沒關系,”沈妙開口道:“衍慶巷隔壁處有一條街道,毗鄰酒樓,是在巷子外頭,價錢沒有這麼貴,總歸是能付得起的。
離衍慶巷也不遠,退而有求其次也不錯。
”
此話一出,小二又是一愣,下意識的道:“這位小姐說的不錯,的确如此。
”
“嬌嬌也想去看熱鬧?
”沈信問。
沈妙自然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今日這般說,倒像是有些興趣的模樣。
“覺得有些新鮮。
”沈妙笑笑。
“好啊好啊。
”羅潭雙眼放光的看着沈妙:“小表妹你最好了!
”她以為沈妙是為了她才故意這般說的,心中對沈妙感激不已。
沈妙擡眼看向店小二:“秦國和涼朝的人已經到了麼?
”
小二從一開始目光就沒離開過這位年紀看起來最小的姑娘,總覺得她坐在那裡,連椅子都變得金燦燦的了。
聽聞沈妙問話,立刻就恭敬答道:“是的。
明齊朝貢就在幾日後,秦國和大涼都派了人來道賀,如今這些人都安排在衍慶巷裡的府邸住着。
”
“秦國和大涼派了哪些人來?
”沈妙問。
小二撓了撓頭:“秦國是太子殿下和明安公主,大涼是永樂帝的胞弟睿王殿下。
”
沈妙垂眸,道:“多謝。
”
待那小二走後,羅淩問:“表妹對秦國和大涼來的人可有什麼想法?
”
沈妙一笑:“沒什麼,隻是覺得有些稀奇罷了。
”
羅潭笑眯眯道:“不管怎麼樣,明日咱們到了定京城,就能好好地瞧瞧熱鬧了。
”
定京城的宮裡,皇帝的寝宮内,濃重的藥味彌漫着整個寝宮,香爐裡點着的熏香更讓人自心底感到一種沉郁。
龍床之上,文惠帝半阖着雙眼倚在榻上,身邊的宮裝麗人動作溫柔,正在一勺一勺的往他嘴裡喂藥。
這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淑妃。
她喂得極為耐心而小心,文惠帝每次隻能吃一小勺,她便一小勺一小勺的吹冷了,自己試過不燙,才慢慢的喂到文惠帝嘴裡。
一邊喂還一邊輕輕的拍着文惠帝的背,讓他呼吸的更為梳順。
好容易一彎腰喂完,董淑妃從一邊的搪瓷碗裡挑出一枚糖漬果子塞到文惠帝嘴裡。
文惠帝皺了皺眉,待咽了下去,将嘴裡的最後一絲兒苦味褪去後,才道:“難為你還記得這個。
”
“陛下不怕苦,是臣妾怕陛下怕苦,”董淑妃溫柔笑道:“陛下就看在臣妾的面上,吃一點兒這果子吧。
”
文惠帝被她逗笑了,眼中柔和幾分,道:“這宮裡,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意。
”
兩年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有很多。
文惠帝再如何龍精虎猛,終究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蝕。
更何況他還有這麼多比他更年輕更強壯,野心更大的兒子。
内外情勢都危急,他老了許多,身子也漸漸變得多病。
太子的病情也岌岌可危,太子一派倒是漸漸不敵,周王靜王來勢洶洶,軒王離王虎視眈眈,連帶着文惠帝看後宮中的女人也是十分厭煩,在這個時候,與世無争的董淑妃和定王傅修宜就入了他的眼。
帝王最放心的,便是這樣沒有野心的兒子和女人。
文惠帝生病的時候,最愛召見的也是董淑妃來伺候他。
而在這樣的聖眷之下,董淑妃仍就如平日一般謹小慎微,更不會主動與文惠帝說定王的事情,文惠帝就更滿意了。
偶爾也會與董淑妃談論些朝堂上不順心的事。
“朝貢就要開始了。
”文惠帝歎了口氣:“傳信的人說,沈信就在這幾日回京。
朕兩年前将他逐出去,隻怕他心中還有怨氣。
若非情勢緊急,朕絕不會引狼入室的。
”
“陛下,”董淑妃笑道:“沈将軍是您的臣子,自然是要為您做事,您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陛下何苦折磨自己?
”
“臣子?
”文惠帝冷笑一聲:“這臣子比朕的聲威還要大,朕怎麼相信他想當個臣子。
當初的謝鼎亦如是,不過他失了兒子,如今謝家倒是不堪一擊,朕也懶得趕盡殺絕。
這沈家,朝貢一過,還是……朕總覺得不安心。
”
董淑妃不再說話了,在這個時候,她若是說話,便有後宮幹政的可能。
因此便低着頭一言不發,隻是擺弄着那搪瓷碗。
董淑妃的淑芳宮裡,此刻也正站着一人。
那人華服高冠,生的冷峻風華,正是傅修宜。
比起兩年前,他越發顯得穩重成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緻。
“沈信今日歇在城外,明日一早進京。
”他面前的侍衛躬身正與他低聲道。
傅修宜握緊手中的杯盞,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突然展顔一笑:“裴先生神機妙算,說的果然沒錯,明日到京……”他道:“傳令下去,城門守衛都聽着,沈信回京的時候,要滿城奉迎。
”
侍衛拱手稱是,連忙退下了。
傅修宜負手而立,面上閃過一絲深沉。
兩年前沈家一招釜底抽薪,将他的計劃全部打亂。
如今再回定京,傅修宜有一種感覺,這也是沈家謀劃的一步棋。
或許沈信早就知道自己會有回京的這一日,所以當日離開的時候才那般潇灑果斷。
既然如此,那就将沈家再放在赤火上炙烤一回如何?
讓沈家做個靶子,讓文惠帝、周王一派、離王一派、甚至秦國和大涼的目光都盯緊沈信這塊肥肉如何?
他總歸是個非常記仇的人,更讨厭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敢算計他傅修宜,沈家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第二日一早,沈信一行人就重新出發了。
從這處客棧開始趕路,中午之前便能抵達定京城。
因着還要找宅子,最好是越早越好。
等到了定京城的城門口,守城門的守衛一看沈信的腰牌,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沈将軍!
”說着就讓人快開城門将沈信一行人迎進去。
羅潭道:“姑父,他們好像很尊敬你啊,看來姑父的官很大。
”
沈丘和沈妙卻同時皺了皺眉頭。
當日他們離開定京城的時候,那些守衛一個個冷眼看人的嘴臉,巴不得落井下石。
如今這般熱情,定然不隻是因為需要他回來震懾秦國那些人的緣故。
大約是……受了某些人的指點。
羅潭撩開車簾子往外看,驚歎道:“這就是定京城啊,好大好熱鬧,比小春城的人多多啦。
啊,小表妹,你們這裡的姑娘生的真好看,怎麼能那麼水靈呢?
天哪,連公子哥兒都白白嫩嫩的。
”
她這般聒噪,就有離得近的人聽見,轉頭往這邊看來。
不看不打緊,一看就驚叫起來:“是沈将軍,沈将軍回來啦!
”
沈将軍回來啦!
沈信在明齊老百姓心中本來就名聲顯赫,這兩年來謝家出事,沈家也搬走,實在讓人生出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
甚至在秦國和大涼的人來到定京時,也會倏然生出一種無法自保的卑微感。
而這個時候沈信的出現,無疑是讓百姓們有了一個主心骨兒,登時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皆是四處驚歎道:“沈将軍回來啦!
”
一時間歡呼的人群聲幾乎要将整個馬車前進的道路都封住,百姓們的呐喊狂熱,面上也盡是追捧之色。
羅潭捂住嘴巴:“天哪,姑父在這些人的心目中聲望好高。
”
外頭的羅淩等人卻是面色有些難堪。
有人夾道歡迎固然是好事,被人追捧也不賴,沈信每年凱旋回京的時候,都是這副模樣。
可是如今沈信可不是帶着滿身功勳回來的,而是被逐出京後兩年被皇帝召回來的。
百姓們的歡呼聲越大,就仿佛打在文惠帝臉上的耳光越響亮,這不是在對着和文惠帝幹嘛。
馬車裡,羅雪雁和沈妙也面色微沉。
尤其是沈妙,目光突然就冷了下來。
隻有羅潭還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一心為沈信的威望而欣喜。
道路都被堵成這副模樣,沈信隻得讓身邊的幾個護衛同百姓們解釋,百姓們聞言,雖然還是站在街道兩邊觀望,卻沒有方才那般激動,也讓開了路。
莫擎和阿智先騎了馬去找宅子,就如沈妙說的城南衍慶巷的隔壁有條街道,那上的宅子還不錯。
如今沈信的銀子在重組羅家軍的時候花了不少,手頭不如從前寬裕。
盡管如此,沈妙想住城南的宅子,沈信還是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馬車便往城南駛去。
離衍慶巷越近,人便越是稀少。
隻因為居住在衍慶巷周圍的人大多都時達官貴人,非富即貴,平頭老百姓是住不起那頭的地皮的。
方才來迎接的老百姓到了這裡也都散了許多,馬車行駛的順利。
莫擎他們很快就回來禀明,已經找到一處宅子,先住進去,回頭再談銀兩。
那宅子原先的主人也新人沈信的名頭,并沒有要求交付多少銀子抵押。
待離衍慶巷隻有一牆之隔的時候,外頭忽然起了一陣風,不偏不倚,恰好将沈妙坐着的馬車簾子吹開,飛快的将車簾吹得一飛,又極快的落下來。
沈妙的目光微微一凝,羅潭見狀,問:“怎麼了?
”
沈妙掃了一眼馬車簾,搖頭道:“沒什麼。
”心中卻暗自警醒,方才有一瞬間,竟是覺得被人窺伺的感覺。
那種被人注意的目光,讓人極為不舒服。
遠處某個高樓上,有手持玉笛的年輕男子和女子并肩而立。
那女子生的如花似玉,一身金色衣裙,大眼小嘴,滿身珠玉琳琅,這有些俗氣的首飾落在她身上竟也不覺得難看,反而令她有種精緻的嬌美。
她瞧了一眼遠處的馬車,不屑道:“這就是威武大将軍沈家麼?
這樣大的聲望,也不過如此。
”
她身邊的男子大約二十出頭,眉目生的與她有幾分肖似。
算的上俊朗,卻因為鼻子有些略勾,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不好相與的戾氣。
他笑了笑:“能讓明齊皇家都忌憚的,可不是簡單貨色。
”
“太子哥哥又說笑了,”那少女眉眼一橫,十足驕縱的模樣:“當初臨安侯府謝家亦是無法無天,到現在還不是如喪家之犬。
那謝景行連個全屍都未曾留下呢,保不準沈家就是第二個謝家。
”
男子笑了笑,并未接着那女子的話繼續說下去。
另一邊,有人倚在樓頭,郁郁蔥蔥的常青樹将他的身影遮掩一半,隻露出一邊流金袍角,一隻手端起面前茶盞,那手清俊有力,一個白玉扳指落在中指上,襯得整個手都如玉雕出的佳品一般。
端着茶盞湊近嘴邊,便又順着瞧到形狀優美的下巴上,薄唇微紅,因沾了茶水而顯得幾分濕潤,卻越發的勾人心魄。
他慢慢彎了彎唇角。
莫擎找的宅子與衍慶巷隔着一條街,轉過一個胡同,就是城南最熱鬧的酒樓商鋪連綿不絕,位置倒是好得很。
那主人家也是很好說話,羅雪雁和沈信都是爽快人,主人開的價格也公道,當夜裡就買了地契,将宅子易了主。
結果這頭才剛剛安定下來,宮裡就有太監傳了聖旨過來要沈信第二日進宮面聖。
文惠帝如此迫不及待,顯然是如今真到了情勢危急的時候,接了聖旨,忙碌着将東西搬好後天色已經晚了,吃過晚飯後,因着趕了這樣長久的路終于可以安定下來,衆人都各自去休息。
沈妙和羅潭住在相鄰的院子裡。
這裡的宅子不如将軍府寬敞,不過也算得上整潔幹淨,造型别緻。
隻是沈信和沈丘有些惋惜,不能在院子裡練兵了。
羅雪雁和羅潭還是極為滿意的,沈妙自來就不看重這些,自然沒什麼異議。
結果到了夜裡,羅潭又溜到了沈妙的房間裡說話。
羅潭裹着披風坐在沈妙的榻上,道:“小表妹,我睡不着,你陪我說說話吧。
”
“你想說什麼。
”沈妙讓驚蟄她們退出去,自己将油燈的燈芯剪短了些,此刻也是無心睡眠,就随手找了本書放在桌上翻着,卻也沒認真去看。
“沒想到定京城是這個樣子的。
”羅潭語氣裡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欣喜:“我在小春城長到這麼大,以為外頭也和小春城是一樣的。
沒想到定京城比說書人嘴裡的還要大,還要熱鬧。
小表妹,我還有些怕。
”
無法無天的羅家大小姐竟然也會有怕的一日,沈妙微笑:“這有什麼可怕的。
”
“孤身一人在外,當然害怕了。
雖說還有淩哥哥也在,可這畢竟不是熟悉的小春城呀。
小表妹,你有過這種害怕的時候麼?
當初姑姑姑父在西北,留你一個人在定京城的時候,你害不害怕呀?
”
“沒什麼好怕的。
”沈妙淡淡答道。
留在沈府對她來說并不可怕,因為當初在她眼裡,沈府的人都是足以信任的親人。
不知所以無懼,像羅潭說的因為孤身一人在外而感到害怕……當初在秦國的時候,可不就是麼?
想到秦國,沈妙目光閃了閃,忽而又想到今日小二說的話。
秦國和大涼的人都來了。
前生這個時候,她就是在朝貢的時候見到了秦國太子和大涼的人。
大涼那時候已經冒出了蠢蠢野心,明齊皇室一直有所忌憚。
而為了制衡大涼,明齊和秦國一直在有所相互試探,直到後來傅修宜登基,秦國和明齊結盟,讓她這個皇後去秦國做人質……而秦國太子皇甫灏是個十分惡劣狠毒的人,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總喜歡與她對着幹,明安公主更是驕縱的讓人覺得可怕。
她在秦國那段艱難而屈辱的日子,很多都是拜這兄妹二人所賜。
至于大涼的睿王……沈妙皺了皺眉,當初明齊朝貢的時候,大涼朝派來的使者似乎并不是這位睿王。
而是另一位皇親國戚,這位睿王的名聲卻是早已遠播的,是永樂帝的胞弟,卻不怎麼在皇室露面,外界對他更是一無所知。
沈妙前生便是明齊皇後,也對這位睿王殿下知之甚少,傅修宜也未曾多提起此人。
到底還是有些事情改變了。
羅潭沒有注意到沈妙的出神,自顧自的說話:“原先我還想着,有生之年若到定京城一趟,一定要拜會那位明齊臨安侯府謝家的小侯爺,不曾想如今到了,卻是再也看不到。
”說到此處,居然有幾分傷感:“怎麼就不曉得等我來了見上一面呢?
”
沈妙微微一愣,兩年裡鮮少想起的身影在腦中倒是漸漸清晰起來。
方回定京城尋了個原先宅子的下人說着兩年發生的事情。
臨安侯府便是其中一樁大事,自從謝景行死後,謝家軍元氣大傷,謝鼎更是一夜間老了十歲,謝鼎本是向文惠帝請辭官歸去的,奈何文惠帝卻是不許。
謝鼎雖說還保着官位,卻是一點兒鬥志也沒有了,整日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倒是他的兩個庶子,皆是入了仕,在朝中雖然官兒做的不大,卻是風評頗好,想來再過幾年,便也能成為明齊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
倒是謝景行的死訊傳回定京城時,榮信公主去臨安侯府鬧了一回。
大罵謝鼎無情無義,好端端的一個侯府沒了玉清公主又沒了謝景行,實在是吃人的魔窟。
榮信公主一邊哭一邊怒,幾乎将臨安侯府砸了個幹幹淨淨。
而後越發深居簡出,不怎麼出來了。
同臨安侯府交好的蘇家這兩年也是越見式微,莫說是蘇煜,便是那家原本看着前途甚好的兒子也漸漸沉寂下去。
總的說來,謝家的式微是随着謝景行的隕落一道的,百姓提起來也是惋惜不已。
風流少年,桀骜英勇,本在戰場上英姿矯健,最後卻死的慘烈。
也難怪明齊的姑娘們聽到謝景行的死訊時,皆是哭的不能自已。
沈妙瞧着那跳動的火苗,斂下眼眸,一轉眼卻瞧見羅潭已經倒在榻上,呼呼的睡着了。
羅雪雁用梳子将長發梳開,她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頭發卻仍然又黑又亮,一根白發也無,抵得上二八少女了。
沈信脫下厚重的甲衣,聽得羅雪雁道:“明日進宮,我心裡總覺得一墜一墜的。
”
“怕什麼?
”沈信走到她身後,按住她的肩膀,寬慰道:“咱們又不是頭一次進宮,莫不是你害怕樂?
别怕,還有我在。
”
“我哪是怕這個。
”羅雪雁白了他一眼:“咱們這次回來,你我心知肚明。
宮裡那位怕是心中有疙瘩的。
原先我與爹說過此事,爹說,怕就怕陛下拿東西牽絆住咱們沈家。
”
沈信眉頭一皺“夫人此話是何意?
”
“嬌嬌和丘兒如今可還未成婚呢。
”羅雪雁提醒道:“若是在小春城這兩年,他們兩個成了親倒也還好,總歸了卻一樁心事。
可是沒想到皇上的聖旨來的這麼快,如今咱們沈家重新得勢,京中怕是不少人都看的緊,皇上會不會為了綁住沈家,拿丘兒和嬌嬌的親事做文章?
”
沈信吓了一跳:“這怎麼行?
胡鬧!
”無論如何,沈丘和沈妙的親事,在沈信眼裡都決不容許參雜政治的私心。
更勿用說利用他們的親事将沈家置于别的勢力之中。
“丘兒便罷了,我覺得嬌嬌卻是等不了。
”羅雪雁道:“嬌嬌如今都十六了,小春城那頭不說,咱們定京城裡,這個年紀到了該說親的年紀,說親了等兩年到了十八,嫁人正合适。
得趁着宮中沒消息的時候給嬌嬌定下來。
”
“這麼急?
”沈信遲疑道:“這周圍哪有什麼好人家?
更何況還要了解對方人品。
”
“你覺得……”羅雪雁看向他:“淩哥兒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