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草長莺飛,淅淅瀝瀝的小雨下過處,連花朵也被打成了一團濕潤的紅色。
整個小城離都彌漫着春日特有的芬芳氣息,似乎連風沙都小了些。
雨水順着屋檐滴滴答答的打下來,在青石闆上激起小小的水坑。
清澈的一小滴濺起來,似乎都是可憐的,可愛的。
挂在梁上的鳥籠裡,黃鹂叽叽喳喳的啼叫,清脆的叫聲混着雨聲,比最好的樂師奏出的琴音還要美妙。
走廊的盡頭,風風火火跑來一名妙齡少女。
這少女一聲桃粉色的繡花長馬裙,顔色明亮可愛,卻是兩隻手提着裙角,一副急匆匆往這頭沖的模樣,顯的有幾分滑稽。
她小麥色的皮膚,生的活潑調皮,一邊沖一邊喊:“小表妹!
小表妹!
”
“姐,你慢點!
”跟在他身後的少年高聲嚷嚷道:“地上滑,小心摔着!
”
話音剛落,跑在前面的活潑少女便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下去,好在她有些武藝傍身,腳尖輕點之下便又穩住身子。
怒氣沖沖的回頭沖那少年抱怨道:“羅千,閉上你的烏鴉嘴!
”
羅千吐了吐舌頭,在羅千身後,又出現兩道修長身影,一個不滿的聲音響起:“羅潭,你這樣子當心嫁不出去。
”
“飒哥哥!
”羅潭着急的跺了跺腳:“再嫁不出去,我就嫁給丘表哥!
”
羅千嗤的一聲笑了:“丘表哥才會不會看上你這個母老虎。
”
“羅千!
”羅潭作勢要打他。
“行了,都别鬧了。
”卻是走在最後的溫和青年笑了笑,道:“不是要去找表妹說話麼,進去吧。
”
待打打鬧鬧的去了最裡面的院子,瞧見白露和霜降正在外頭搬弄花草,見了他們忙道:“姑娘在屋裡等着您們呢。
”
羅潭一把掀開屋簾,叫道:“小表妹!
”
屋子裡沒有點熏香,卻不知丫鬟從哪裡尋了幾枝茉莉,滿屋子都是清甜的花香。
窗前坐着一名少女,這少女身着深黛色的雲雁細錦衣,下身一條紫梢翠紋裙,本是極深沉的一身顔色,卻絲毫不顯得老氣,反而襯得肌膚如凝脂玉般通透。
窗前的小雨淅淅瀝瀝,她聽見動靜,微微擡頭,露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
眸球烏靈,秀眉連娟,朱唇榴齒,如新月般醉人。
說來也奇怪,這少女的容貌十分嬌貴,仿佛朝霞映雪一般讓人生憐,然而眉眼溫和梳順,卻有一種端麗之感。
仿佛是能架得住大氣度的人。
那平和的氣度之下,仔細去看,似乎又有與容貌截然不同的堅硬。
是個看似柔弱卻十分堅強的人。
她側頭微笑,眼眸靈動,卻讓人的心也為之一顫,仿佛她随意的一點微笑,這本是清簡的書房便成了雕花玉砌的宮殿,而她是坐在高座上的貴人,帶着淡淡俯視的目光看着衆人。
門口的幾個人都是微微一怔。
即使看過了許多次,偶爾還會為這少女不經意之間的風華所驚住。
舉手投足間鬼氣萦繞,大約說的就是這個理。
一直怔了片刻,羅潭才率先反應過來,一甩手奔了進去,道:“小表妹,你這身裙子真好看!
”
到底是姑娘家,平日裡再如何頑劣調皮,對于美的喜歡還是如出一轍。
沈妙微微一笑:“你喜歡的話讓裁縫再做一身就是了。
”
羅潭撇撇嘴:“這顔色我可穿不出來,隻能眼饞着。
”她打量了一下沈妙,感歎道:“難怪小春城的公子哥兒都整日同淩哥哥他們打聽你,小表妹,你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
這是明齊七十一年。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在兩年的時日裡,沈妙也在慢慢成長着。
那略含稚氣的臉蛋兒漸漸顯出秀氣的輪廓,連帶着可愛的五官也顯得精緻起來。
隻是那溫和的氣質卻沒有變化,甚至越發的平順起來,可越是這樣,那種飽含一切的大氣度就越是加深。
走在路上的氣質引得人頻頻回頭,難怪羅淩和羅飒平日裡的那些個兄弟,都在私下裡偷偷打聽沈妙有沒有婚配。
畢竟小春城裡雖也有美人,可這樣氣質獨特出衆的美人,還是絕無僅有。
“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小表妹。
”羅千得意洋洋的上前,一手撐在沈妙面前的書桌上,道:“小表妹,你可知陛下又讓人送來銀錢了。
”
“得賞賜了?
”沈妙一邊說,一邊将桌上的書收起來。
羅千眼尖,瞧見那書的名字,奇怪道:“《秦國志》?
小表妹怎麼看秦國的東西?
”
“随意看看罷了。
”沈妙不甚在意的答。
羅飒目光微微一閃,羅淩盯着沈妙,輕聲道:“一年來賞賜無數,最近賞的太頻繁,小表妹以為這是為何?
”
他極為自然的向沈妙讨主意,仿佛并不認為像一個比自己小得多的姑娘讨主意有什麼值得赧然的。
當然,這屋裡四個小輩也不會笑話她,沈妙究竟有多少本事,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不過四個人卻也默契的沒有将沈妙的神秘告訴羅家的長輩,似乎他們笃定的相信着,即便沈妙有什麼秘密,也決計不會害了羅家。
“事即反常必為妖。
”沈妙道:“天子盡多疑,羅家軍迅速崛起,隻會不露聲色的打壓,然而頻繁的賞賜,卻好似在揚名。
那就是有所求,”她沉吟一下:“陛下對羅家軍有所求,或者是故意擡高羅家軍的身份,至于有所求,求的是什麼,明齊朝貢快要開始了吧。
”
衆人一愣,羅潭摸着下巴道:“好似是。
”
“明齊朝貢,秦國和大涼都會來人,秦國和明齊勢均力敵,大涼更是遠勝于明齊,陛下也會害怕的。
”沈妙淡道:“沈家軍不在,謝家軍大傷,明齊無鎮國武将,這怎麼行。
”
“所以陛下要擡舉羅家來威懾秦國和涼朝!
”羅潭敏捷的答道。
沈妙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羅千說着,又有些崇拜的瞧了沈妙一眼。
分明是與自己同齡,可羅千每每都有一種感覺,沈妙好似比他大了許多似的,甚至比羅淩還要成熟穩重。
朝廷勢力的分析,沈妙從來不會避諱,比起長輩們說的委婉糾結,沈妙顯得要狠辣直接的多,比如天子多疑這種話,長輩們就決計不會說的。
羅家小輩們喜歡跟沈妙玩兒,真心的接納她,自然也是因為沈妙自己身上有一種極為吸引人的東西。
或許定京城的人就是比小春城的人見多識廣,沈妙總能知道他們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這不見得是好事。
”羅飒皺眉:“捧得越高摔得越疼。
”
“不錯。
”沈妙道:“不過也是一個機會。
”
“表妹以為是個什麼樣的機會?
”羅淩微笑着問。
“羅家軍這兩年好容易有了些起色,陛下有心要捧。
雖然功勳越大越是危險,可是羅家軍已經有了不容人欺負的實力。
這兩年訓練的羅家軍,皆是以羅家為主人,而非天子。
這是羅家自己的兵力,不是明齊的。
陛下捧的是羅家的人,隻要堅持這一點就行了。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沈妙卻将羅家和明齊清晰的劃成了兩道。
若是被羅隋聽到,隻怕要氣的暈倒。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分明就是為造反做準備。
可是羅家小輩們聽到,雖然驚訝,卻沒有憤怒的感覺。
同先輩們不一樣,羅家小輩們出生的時候羅家已經落魄了,皇室不撥銀子,将羅家軍遺忘在邊陲小地,小輩們不是沒有怨言的。
怨的多了,忠君之心反倒不那麼明顯。
沉默片刻之後,羅飒的眼中浮起一抹狂熱,他道:“小表妹說的極好。
”他性子暴戾沖動,和羅淩的溫厚截然不同,平日裡鮮少誇某個人。
此刻出言相誇,明顯是極為贊同沈妙的話。
羅淩就要沉穩些,不過雖然如此,卻也沒有反對。
羅千和羅潭性子活潑,對于沈妙的話更是有種沒來由的信服,當即也沒有說什麼不好。
于是這一出文惠帝的賞賜,羅家小輩們幾乎都默認着達成共識:是好事,不必勸阻。
“說起來,”羅潭趴在桌上看着沈妙:“小表妹如今都十六了,昨日裡我有個姐妹還來問我,你可有婚配的人家了,若是沒有,瞧瞧她哥哥如何。
小表妹,你要不要去見見?
”
小春城民風開放淳樸,若是有看上的姑娘,是可以通過親朋好友間詢問的。
羅千道:“胡說八道什麼呢,小表妹才十六不着急,倒是你自己,都十八了,怎麼不為自己操心操心哪?
”
“我有什麼好着急的。
”羅潭甩了甩頭發:“我這般漂亮聰明,便是到八十都少不了有人提親。
我這不是為小表妹操心嘛,小表妹這麼柔柔弱弱的模樣成天被人惦記着哪成,倒不如去尋個如今郎君将她護着。
羅千你再這麼粗暴,以後保準沒姑娘嫁給你!
”
“誰說沒姑娘嫁給我的?
”羅千不服氣道:“再不行不是還有小表妹麼?
小表妹心腸好,真到了那一日,肯定會嫁給我替我解圍的,對不對?
”他腆着臉上前。
羅潭一巴掌把他的臉呼開,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樣兒,小表妹真的要嫁,咱們府上淩哥哥和飒哥哥還沒娶親呢?
誰不比你好了?
不信你問淩哥哥和飒哥哥,願不願意娶小表妹?
”
這話頭一沒留神竟然轉到了羅淩和羅飒身上,羅淩一愣,臉色微微紅了紅,羅飒也是輕咳兩聲,别過頭去,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羅潭渾然不覺,笑眯眯的托着腮問:“小表妹,說罷,你到底喜歡哪樣的男子啊?
長得俊的?
銀子多的?
武功好的?
會作詩的?
”
沈妙瞧着羅潭,屋中三個男人雖然各自看着别的地方,耳朵卻豎的筆直。
沈妙道:“能打得過我大哥的吧。
”
“咣當”一聲,羅千腳一滑跌倒下去,委屈的喊道:“不行不行,丘表哥武功那麼好,誰能比得過他啊!
”
無獨有偶,這頭在說沈妙的意中人,另一頭,也有人再拿沈妙的親事說話。
小屋中,馬氏、餘氏和羅雪雁三人正在說話。
同定京城沈府不一樣,羅家的妯娌們相處的都極好。
餘氏溫厚,馬氏潑辣,羅雪雁更是武将性子,幹脆利落,三個女人在一起,兩年裡也相處的極為融洽。
餘氏手裡拿着一封帖子,就對羅雪雁道:“這是城裡張夫人下的帖子,讓咱們什麼時候去張府裡坐坐。
”說到此處,躊躇了一下,又道:“還得将嬌嬌帶上。
”
馬氏聞言就笑起來,她道:“我說那張夫人平日裡仗着自己府裡出過解元就看不起咱們這些武夫,那樣眼高于頂的人怎麼會來給咱們下帖子。
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來看嬌嬌來了。
”馬氏拿胳膊頂了一下羅雪雁:“小姑,這嬌嬌如今可是比咱爹都還有臉子。
”
随着沈妙年紀越大出落得越發美麗,前來打聽沈妙親事的小春城的人家不少。
之前大夥兒都不曉得定京城裡的姑娘是個性子,想着之前的那些傳言,怕是個作天作地的大小姐。
誰知道兩年以來,沈妙性子平穩和順,比起那些浮躁的小姑娘來說,倒是對極了那些夫人們的胃口。
尤其是那股溫厚大氣的氣度,讓人忍不住就想着,若是沈妙成了當家主母,一定能鎮得住宅子。
加之沈妙長得也不錯,羅家在小春城也是赫赫有名,這兩年羅家軍重振,羅家就更是香饽饽一樣的人家,來說媒的人都快把羅家的門檻踏破了。
說到這裡,馬氏又半是嫉妒半是羨慕的道:“一家有女百家求,這可真好,哪像我們家潭兒,真是,這麼大個姑娘了,整日胡鬧。
别說是來求親,連個說媒的人都沒有,這麼下去,莫非要在家裡當個老姑娘不成?
”馬氏本來隻是說着玩笑話,誰知道說到後面真的有幾分憂心起來。
羅雪雁勸道:“潭兒的性子活潑,那才真是好。
總會有合适的人家的,嫂子急什麼。
倒是嬌嬌,你說也就剛剛十六的年紀,怎麼看着比六十的老婦還要深沉,這性子不像我,也不像她爹,也不知道是随了誰。
”
“小姑這是犯什麼愁。
”馬氏哭笑不得:“嬌嬌這樣的姑娘現在可不多了,你看那通身氣度,往那一坐,誰不說是滿身貴氣。
要我說,便是宮裡的娘娘怕是也沒這樣的派頭。
所以說嬌嬌這氣度是天生的。
”
“不錯。
”餘氏也稱贊:“我與弟妹在小春城裡呆了這麼多年,那些世家的老人斷沒有嬌嬌這樣的氣度。
”
羅雪雁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聽話又懂事固然是很好,可是這樣年輕性子卻沉成這樣,讓人又覺得又有些擔心。
羅雪雁甯願沈妙是如羅潭那樣歡歡喜喜的性子,看着熱鬧,卻是一個少女應有的活潑。
“話說回來,”餘氏正色道:“嬌嬌如今年方十六。
若是不回定京城,遲早也是要嫁人的。
小姑心裡可有合适的人選?
從前嬌嬌年紀小,不過現在十六,應當是可以說親的年紀,現在小春城的人家都想娶嬌嬌回家,小姑就沒有一個中意的?
”
羅雪雁一愣,她大大咧咧慣了,從前和沈信在一起,也是她自己大膽主動的選擇。
如正常女子一般請人相看還是不曾有過的,倒是沒有思考過這一茬。
乍一聽餘氏說起這個,還有些愣怔。
片刻後,羅雪雁才道:“這個還得看嬌嬌的意思。
”
“嬌嬌那樣的姑娘,小姑你真的舍得她嫁人?
”馬氏歎道:“這樣聰慧又不惱,性子可人疼的緊,若是我,決計不願意她嫁出去,養着她一輩子也成。
”和定京城的世家不同,小春城的人們不會以為女兒家越早嫁出去越好,相反,他們覺得女兒家在府裡呆的越久就越是嬌貴。
馬氏道:“說起來,菱哥兒和飒哥兒也到了娶妻的年紀,要不……嬌嬌嫁到咱們自己家得了?
”馬氏試探的問。
她是突發奇想,餘氏聞言卻是眼睛一亮,自來輕聲漫語的她第一次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那也成!
我看淩哥兒和飒哥兒都挺喜歡嬌嬌的,尤其是飒哥兒,你們都知道飒哥兒平日裡連姑娘都不耐煩看的,這兩年卻沒少往嬌嬌房裡跑,他們表兄妹感情好得很,我自己的兒子我清楚,飒哥兒心裡定是喜歡嬌嬌的。
”
羅雪雁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瞧見餘氏又搖了搖頭:“可是飒哥兒性子沖動,又不曉得疼人。
若是嬌嬌嫁過來,我怕她會受委屈,那小子又是個榆木腦袋。
還是淩哥兒好,淩哥兒性子溫柔,年紀又長些,他們表兄妹上次還一同出遊踏青了。
說起來這幾年給淩哥兒說親的人也不少,可是淩哥兒自己沒瞧上,我不好說他。
淩哥兒肯定也喜歡嬌嬌,不然不會下了軍就找嬌嬌說話。
”
餘氏這麼自顧自的說話,一邊的馬氏就不樂意了,不甘示弱道:“大嫂,怎麼能這麼算,照你這麼說,我們家千兒還和嬌嬌年紀相當呢。
他們年紀相當平日裡又玩得好,千兒雖然性子淘氣了些,可是勝在貼心,和嬌嬌這樣一同玩耍的情誼才是最好。
還有我們家潭兒,潭兒和丘哥兒不也正好一對麼,這樣的話,大可親上加親了!
”說完馬氏就看向羅雪雁:“小姑,你覺得怎麼樣?
”
羅雪雁:“……”
兩雙殷切的目光看着她,羅雪雁硬着頭皮道:“這還得看孩子們的意思……”她是沒想到餘氏和馬氏竟然是這個想法,不過羅雪雁仔細一想,卻也并沒有覺得糟糕。
首先都是自家人,羅家的幾個小輩卻是都是人品沒的說,樣兒也生的不錯。
正是她喜歡的“官不用太大,銀子不用太多,最重要的是對沈妙好,将沈妙放在心上”。
她也是從懷春少女這頭度過的,且不說沈丘那邊,便是羅家這幾個兒子,羅淩溫柔,羅飒勇武,羅千開朗,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若是沈妙和任何一個人好了,以後的日子也隻會甜不會苦。
不過,羅雪雁還得看沈妙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沈妙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原先曉得沈妙喜歡傅修宜那樣的,可這兩年來,沈妙一點兒也未曾提起過傅修宜,也漸漸讓她放下心來。
可是自家女兒又是這麼一個沉悶的性子,羅雪雁也犯愁啊。
“要不找個時機問問嬌嬌的意思?
”馬氏急急忙忙道:“若是嬌嬌真的能看上咱家一個,無論是誰,咱們羅家都是燒了高香的運氣。
得早早的将親事辦了才好,生的兒子定聰明,女兒定漂亮。
”
羅雪雁都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嗔怪道:“嫂子,哪有最小的先成親的道理。
”
馬氏揮了揮手:“我這不是怕嬌嬌被人捷足先登了嘛。
”
正說笑成一團,突然見門口小厮來報:“夫人,宮裡來話了,将軍讓夫人們趕緊去前廳。
”
“宮裡的人不是剛走,怎麼又來?
送賞賜了麼?
”馬氏一邊起身,一邊随口問道。
“好像是要沈姑爺回京呢。
”小厮答道。
羅雪雁起身的動作一僵。
羅家的前廳亂成一團。
倒不是說廳裡的人手亂,而是人心亂的不行。
文惠帝的一封聖旨,要沈信攜眷回京,重啟威武大将軍的名号。
還說要将沈家軍的虎符還給沈信。
文惠帝兩年前當着天下人的面打了沈信一個巴掌,如今又弄得這樣聲勢浩大的給甜棗吃。
不過這甜棗沈信願不願意吃,又是另一回事了。
羅隋坐在高坐上,兩年以來,因為重整羅家軍讓他操心不少,鬓角白發更多,然而卻威風不減當年,或許是因為有了鬥志,反而看起來更加有武将勇猛。
他道:“明齊朝貢要開始了。
皇上讓你回京,是讓你趕在朝貢之前。
”
百年朝貢,一個王朝隔百年會有朝貢,明齊這個年号之前的那一次朝貢,差點就被秦國鑽了空子。
老先皇當時依仗着謝家和沈家方才勉強度過。
如今除了秦國,連涼朝都來了。
如果說秦國隻是讓明齊忌憚的話,大涼朝便足以令明齊,大涼地處南邊,國力富強,兵強馬壯,永樂帝更是一代明君,同明齊烏煙瘴氣的朝廷不同,大涼朝中任人唯賢,忠義之士更多。
大涼若是有野心,将明齊吞并是遲早的事,隻是永樂帝也不知道為何,這麼多年似乎并未有這個企圖。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便是永樂帝想要一并滅掉秦國和明齊,讓天下統一。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涼齊三國分立的日子終究有一日會打破。
隻是不知道那一日什麼時候會到來而已,文惠帝顯然不願意在他活着的時候看到這一日。
可是謝家自從謝景行死後,謝鼎已經無心朝政。
唯有剩下的沈家,也被奪了虎符趕到了小春城。
文惠帝是不是後悔了無人知道,不過眼下,文惠帝卻是希望沈信能撐一撐場面的。
尤其是沈信幫襯着羅隋将廢棄的羅家軍都重組起來,讓人更看到沈信出色的帶兵能力。
文惠帝在表明一個意思:明齊需要沈信。
需要的時候出現,不需要的時候默默退下。
或許從前的沈信有這樣的覺悟,可是遭到皇家無情對待的沈信,卻未必會那麼無私了。
士為知己者死,明齊的皇家就算得上是知己麼?
“你應當回去。
”羅隋道:“沈信,把你失去的東西,全都拿回來吧。
給他們看看,羅家的女婿,沈家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
”
沈妙猛地擡頭。
她料到兩年後文惠帝會再次召沈信回京,也料到定京城的局勢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卻沒料到那個一向古闆威嚴的羅大将軍竟然會說出有幾分大逆不道的話。
她微微睜着眼睛,這模樣落在羅隋眼裡,羅隋卻是笑了笑,看向她,道:“丫頭,你也是這般想的,我說的對嗎?
”
廳中衆人的目光都落在沈妙身上。
羅連營和羅連台的神情微動,卻終是沒說什麼話。
沈妙心中歎息一聲,她的這點道行,終究是瞞不過羅隋這樣叱咤風雲多年的老将。
羅隋有一雙閱遍世情的眼睛,或許從一開始,從重組羅家軍開始,就隐隐猜到過她打的什麼主意。
她感謝羅隋的信任和支持,有家人在身後的感覺真好。
沈妙看着羅隋,彎了彎嘴角:“是的,外公。
”
羅隋哈哈大笑起來,羅淩看着沈妙,目光裡似有微笑浮動,羅飒也扯了扯嘴角。
羅潭和羅千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頭腦的模樣。
羅雪雁和沈丘目光複雜,離開定京城兩年,如今……還是要回去了麼?
把失去的東西拿回來?
兵力、聲勢、名頭還有尊嚴。
得讓他們看看,真正的沈家人是什麼樣的。
老虎不會因為流落山崖就變成狗,遊潛在水中的龍,也終有一日會翺翔九天。
沈信朝羅隋拱了拱手,道:“謹聽将軍教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