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局棋落定,鐘璃三盤皆輸。
斯琴南輕彈衣袖,示意身後等着自己的小斯将輪椅往後推了幾步,與鐘璃拉開了距離。
他說:“王妃今日心中不定,故而落子時也難免浮躁,隻是下棋所需是心平氣和,王妃技藝不差,輸的是定性。
”
鐘璃聞言無聲一笑,指尖拈着一枚墨玉棋子,漫不經心地說:“先生此言在理,隻是我實在是個俗到了骨子裡的俗人,雖身處靜心之所,卻也難以掃除心中浮躁,棋藝不佳,讓先生見笑了。
”
鐘璃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難登大雅之堂的俗人。
身陷困境至今,卻從未流露出過半分驚慌失措。
這樣的心性,縱是男子也是罕見。
斯琴南沉默片刻輕笑了起來,說:“王妃過謙了。
”
鐘璃略顯敷衍地呵呵了兩聲沒接話。
斯琴南自讨沒趣,示意身後的霜影将棋子棋盤都收拾好,然後才說:“時辰已晚,我就不在此叨擾王妃清淨了。
”
鐘璃閉着眼睛擺擺手,姿勢随意。
“請便。
”
斯琴南被随從推着出了鐘璃所在的小院,鐘璃的耳邊重新恢複了清淨。
看鐘璃閉着眼睛似乎沒起身的意思,霜影遲疑地咬了咬唇,放輕腳步朝着斯琴南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主子!
”
斯琴南的輪椅應聲停下,霜影追上去壓低了聲音說:“主子,您說,她是不是猜到這是什麼地方了?
”
鐘璃被抓來這裡後,能活動的範圍就在她住的院子内外,一步院門都沒得出過,對外界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
按理說,這樣的強秘監視下,鐘璃是不可能有機會得知自己是在哪兒的。
可鐘璃今日的話聽起來,似乎是已經猜到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口口聲聲的清淨之所更是讓霜影聽得一陣心驚。
斯琴南尚未說話,霜影就咬牙說:“會不會是咱們内部出了岔子?
又或者是鎮南王府的細作與她秘密聯系上了?
否則她怎會……”
霜影的話尚未說完,斯琴南就搖頭笑了笑。
他淡淡地說:“不會。
”
斯琴南不否認鐘璃是有些本事。
可他自認自己的監視手段也半分不弱。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斯琴南并不認為鐘璃能有機會悄無聲息與外界聯絡上。
至于霜影的話……
斯琴南輕笑出聲,慢條斯理地說:“鎮南王妃乃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被帶至此處至今已不下十日,能從蛛絲馬迹中判斷出自己在什麼地方并不讓人意外。
”
就算是他安排的人未曾出任何纰漏,可這佛寺中常年彌漫着的香火之味是難以抹除的。
鐘璃能猜到,斯琴南并不意外。
可斯琴南也相信,鐘璃隻能勉強猜測到自己是在寺廟之中,并不能在諸多寺廟中猜出自己到底在哪個寺廟。
鐘璃不能确定具體位置,對于斯琴南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霜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低聲說:“主子,這人已經落在咱們手中這麼久了,您是怎麼想的?
”
不處置不拷打,就這麼好吃好喝地把人供着。
一想到鐘璃在這裡頤指氣使還要求好吃好喝的德行,霜影就氣得不住磨牙。
“此人留久了實在是個禍患,要不還是……”
“不急。
”
斯琴南打斷了霜影的話,看不出表情地說:“此人的确是個麻煩,可也是個能帶來巨大好處的誘餌,暫時不能動。
”
鐘璃身上看似沒什麼好處可圖,可那是暫時的。
隻要有鐘璃捏在手裡,還愁愛妻如命的鎮南王不肯就範嗎?
鐘璃在這兒,祁骁遲早會親自送上門來。
斯琴南巴不得鐘璃趕緊與祁骁聯系上,祁骁自己過來送死呢。
斯琴南似歎似感地說了一句。
“美人關,英雄墓,故人誠不欺我。
”
想到自以為隐蔽潛入寺中的鎮南王,斯琴南殘忍一笑。
“這裡,就會是無所不能的鎮南王永久的栖身之所。
”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了。
所以當這一刻觸手可及的時候,饒是心性鎮定的斯琴南也禁不住露出了激動的冷笑。
霜影見狀,壓制着眼中的激動,恭敬地對着斯琴南跪下。
“奴婢願為主子大業鞠躬盡瘁!
”
斯琴南贊賞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語帶安撫。
“我知道你忠心,讓你跟着鐘璃最近的确是委屈你了,你放心,等到事成之後,我必然不會虧待你。
”
原本還有些不滿的霜影被斯琴南幾句話就說得心潮澎湃,滿臉通紅地低聲應是。
斯琴南輕笑道:“好了,鐘璃那裡不能沒人看着,你回去吧。
”
霜影戀戀不舍地看了斯琴南一眼,然後才咬唇退了下去。
斯琴南有些疲憊地靠在輪椅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
他說:“你說,鎮南王會上當嗎?
”
身後跟着的人想也不想地說:“當然會,您手上握着鎮南王妃當人質,就算是為了鐘璃的性命着想,祁骁那狗賊也一定會心甘情願走進您的圈套的!
”
斯琴南聞言緩緩勾唇,擡頭看向了天邊的無邊煙霞,微不可聞地說:“但願如此。
”
斯琴南在與鐘璃下棋的時候,被祁骁困住了的大長公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之中。
祁骁是她看着長大的人,祁骁是什麼性子她心裡再清楚不過。
若不是有了認定自己牽扯其中的證據,祁骁是不可能如此冒失地将自己軟禁在此的。
正是因為如此,大長公主才會心急如焚難以安坐。
以祁骁的性子,不動怒則以,一旦決心動手了,那就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大長公主雖可以痛下殺手放棄鐘璃,可卻打心眼裡不願祁骁出事。
當然,斯琴南若是傷及分毫,那更是她死都不願看到的場面。
掙紮良久後,大長公主咬牙沖出了營帳的大門。
營帳外,由祁骁親自安排的親兵眼睛都不眨地守在門口。
見大長公主想要走,一行人立馬就攔在了大長公主面前。
大長公主尊榮一生,從未被人如此無禮地對待過。
大長公主黑着臉看着眼前的人,怒氣沖沖地說:“給本宮讓開!
”
為首的侍衛恭恭敬敬地對着大長公主下跪行禮,沉沉地說:“殿下恕罪,我等負鎮南王親令保護殿下安全,在王爺下令之前,我們是不可能會讓開的。
”
大長公主大怒不已,冷笑道:“你們這是決意要與本宮作對了?
”
“屬下不敢。
”
“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還望殿下海涵,莫要牽連我等。
”
“王爺離去之前說了,您若是有事兒吩咐,大可等他回來後再與他商議,此時還是請殿下回營歇息吧。
”
說完,不等大長公主說話,那人就對着身旁持刀的侍衛說:“請大長公主回營休息!
”
大長公主的怒火尚未找到發洩之處,就被人看似恭敬地請回了營帳。
似乎是為了防止大長公主再度沖出營帳,門口守着的侍衛人數瞬間加倍,将大長公主所在的營帳包圍得水洩不通,任由大長公主在營帳内大發雷霆也無動于衷。
大長公主營帳中的動靜很快就傳回了祁骁的耳中。
祁骁聽下屬回禀了具體情形,堪稱冷漠地呵了一聲。
“這就着急了?
”
想到至今仍無消息的鐘璃,祁骁眼中冷意沸騰字字生寒。
“還沒到動手的時候呢,現在着急有何用?
”
柏骞承聽了,想說點兒什麼,最後卻選擇緊緊地閉上了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祁骁與大長公主鬥法,他們這些閑人還是退避為好。
過了一會兒,霍雲齊掀簾子走了進來。
他環顧四周,确定沒有旁人後才說:“王爺之前讓我查的事兒有消息了。
”
說着,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
祁骁接過去一目十行地看完,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捏着信紙的手背上卻暴起了猙獰的青筋。
柏骞承眼觀鼻耳觀心地縮了縮脖子。
霍雲齊卻是個不識趣的。
他說:“信上所說已經徹查過了,确實屬實,王爺如今有何打算?
”
祁骁用力将信紙揉進掌心,一字一頓:“敢勾結外敵作祟,這樣的人應當如何處置,還用本王說?
”
霍雲齊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冷笑道:“這人可是大長公主的命根子。
”
動了斯琴南,祁骁與大長公主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和睦相處了。
祁骁譏諷十足地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地說:“早在她選擇動阿璃的那一刻起,本王此生就再難與她相處了。
”
霍雲齊一言難盡地看了祁骁一眼,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柏骞承看氣氛實在尴尬,遲疑了一下才說:“那什麼,我說個事兒。
”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到了自己的身上,柏骞承有些壓力大。
他語速飛快地說:“王爺之前讓我安排的事兒安排妥當了,隻是王妃身邊目前看守嚴密,想無聲無息地易容潛入難度極大,隻能有一個人前去,王爺您看派誰去與王妃對接合适?
”
其實如果鐘璃願意的話,直接動手把鐘璃帶出來也不是不行。
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鐘璃不知為何,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走。
為了不違背鐘璃的意思,也不讓鐘璃陷入險境,就隻能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想法子與鐘璃碰上一面。
“我去!
”
“我去!
”
祁骁和霍雲齊的話音同時響起同時落下,本就尴尬的氣氛再度被推向了死亡的巅峰。
一語引爆全場後,柏骞承又把脖子縮了回去接着當烏龜。
祁骁和霍雲齊卻是盯着對方互相流露出了不滿。
祁骁冷笑道:“你去做甚?
”
霍雲齊面不改色地說:“我隻是覺得王爺身份貴重,以身涉險不合适,故而想替王爺前往确定王妃狀況。
”
祁骁臉上的不滿頓時就更濃了。
他說:“那是本王的妻子,用得着你去幫忙?
”
霍雲齊心中被刺了一下,卻還是說:“那也是我的主子,身為下屬,想确定主子安危有何不可?
”
“王爺千金之軀,實在不宜犯險,故而還是讓我去吧。
”
“你休想!
”
祁骁想也不想地否認了霍雲齊的話,直接對着柏骞承說:“将你找的人帶過來,準備好了即刻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