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隋輕笑一聲,沒有嘲諷,眼裡反而有幾分欣賞,欣賞她能有這般的見地和膽識。
可惜了,徒有雄心壯志,卻無力量可以支撐,隻能任由自己陷入這潭污泥之中。
“便在半個月前,你父親那位繼室曹氏,剛剛誕下一子。
”厲隋成功看到葉元夕滿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故作詫異地反問道:“原來葉姑娘還不知道此事啊,那是本侯多嘴了,想來葉副使也是擔心你得知這個喜訊,便無心繼續留在侯府,故而才想瞞着你。
”
“不……這、這不可能……”葉元夕惶惶不安地看向安王殿下,卻得到對方一個肯定的點頭,登時就崩潰了。
膝蓋一軟便癱在了地上,父親終于盼來了兒子,那她們這些從來不被他看到眼裡的女兒,以後豈非連個陪襯的綠葉都不如。
那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麼呢?
她那麼努力地想讓他滿意,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優點,可到頭來他卻還在防着她嗎?
他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瞞着她,隻知催她做事,從未關心過她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從不擔心她萬一失敗了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在他眼裡她就隻是一枚棋子嗎?
葉錦羽看着好似失去了靈魂的葉元夕,她眼裡沒有了光彩和生氣,不禁同情地歎口氣,眼裡也閃過一絲心疼。
她以前對葉元夕是敬而遠之,即便是在知道她有苦衷時,還是不敢苟同她為了自己害死那麼多人的做法,所以她一點都不同情她。
可現在真實地面對着葉元夕掙紮在崩潰和無望當中,還是忍不住可憐她。
君桉起身來到葉元夕身旁,緩緩蹲下來輕撫着她的後背,柔聲說道:“不管你怎麼努力,你在葉家終歸沒有一席之地,便是你這次真的刺殺侯爺成功,你父親也不會高看你一眼。
而且陛下勢必會派人調查侯爺的死因,而隻要你還活着,就很可能成為你父親的隐患,你覺得他會如何做?
”
葉元夕的背脊一僵,想到一種可能,整個人抖如篩糠。
臉色和唇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終是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一頭倒在安王懷裡。
“你随本王回京,憑你的出身安王府自有你的一席之地。
本王會派人去向你父親提親,迎娶你為從三品良娣,你父親自然不敢忤逆本王。
”君桉抱着她,柔聲細語地哄道:“如此你有本王做靠山,屆時你想為你母親正名之事,自然可水到渠成,誰還敢質疑。
”
能夠放下陰謀詭計,逃出這個以命相搏,卻不一定能有好結果的大染缸,誰不願意呢?
可是如此一來她便是背叛了父親,背叛了她心中的信念,縱使能為母親正名,靠的也不是她自己。
可是她也真的累了,很累很累,她時不時便會夢到那些被她殘害的人,有的還活着有的已經死了,可他們都在夢裡向她索命,詛咒她生生世世都不會有好結果。
她恐懼極了,卻誰也不敢說,隻能日複一日地重複着這樣的恐懼。
外人都以為她身體虛弱,卻見卿雲她們都不曉得,她隻是承受不住那樣的折磨才會變得如此。
“條件呢?
殿下和侯爺如此幫我,定然是有交易的吧。
”葉元夕從安王懷裡擡起頭,眼睛裡的堅韌已經徹底被瓦解,剩下的隻有冷漠和空洞。
君桉看的心疼,又把人往懷裡按了按,輕聲說道:“放棄對付武安侯,如若必要,或許還需你幫我們來對付你父親。
”
葉元夕清冷一笑,她便知道,世上沒有坐享其成之事。
“好,我答應你們。
”
輕飄飄的聲音從男人懷裡飄出來,聽不出一絲情緒,不僅君桉微微一震,連厲隋和葉錦羽也沒想到葉元夕能回答的這麼爽快。
屋子裡靜默片刻,葉錦羽開口向葉元夕确認道:“葉姑娘真的決定了?
”
葉元夕從安王懷裡退出來,望着她苦笑,“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你們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再反悔。
以後我在安王殿下身邊,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放将一軍。
”
此話一出,室内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葉元夕看的非常透徹,她知道安王的喜歡不足以讓他為她做到這一步,他留她在身邊,也有監視她的意思。
“我現在隻想知道,葉家并沒有出事,對嗎?
”葉元夕看向厲隋,堅定地問道。
厲隋點頭,“對!
”
葉元夕微微一笑,從地上站起來,向安王和厲隋行禮,“元夕謝過殿下和侯爺的不殺之恩。
”
君桉扶住她的胳膊,轉頭對厲隋說道:“我先帶她回去休息了。
”
說罷,便扶着人離開了。
“侯爺,您真的打算就這麼放過葉大人嗎?
”葉錦羽望着安王和葉元夕離開以後重新關上的屋門,向身旁的人問道。
厲隋看着她笑了笑,沒有回答,胳膊搭在椅子把手上,側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眉眼微挑,柔聲反問:“适才葉姑娘的匕首落下時,錦羽明知本侯不會讓她得逞,卻還是忍不住先動手阻止,看來錦羽比我還要緊張我的安危,是也不是?
”
葉錦羽“哼哼”冷笑兩聲,僵着臉往後撤離些許距離,看到男人那滿臉的笃定,胸口處仿佛被貓爪子撓了幾下。
她猛地握緊拳頭,緊繃着臉掩飾内心的慌亂,諷刺道:“您真是想多了,剛才那種情況就算換成旁人,我也是這種反應。
”開心
厲隋依舊笑得如沐春風,配合她點頭,“嗯,錦羽說什麼便是什麼。
”
這話怎麼聽着怪怪的?
哄三歲小孩兒嗎?
葉錦羽“嘁”了一聲,懶得再和他糾纏,起身走出去。
厲隋望着她漸漸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心裡跟吃了蜜似的,又甜又滿足。
兩日後,安王便帶着葉元夕先離開了。
後續的事情,早在他們來别院之前就已經安排妥當,此時便直接回去京城。
目送走安王府的人馬,葉錦羽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周司身上,繼而想到了一件緊要的事情,忙轉頭向侯爺低聲問道:“此次為了葉元夕的事情,安王殿下在這裡進進出出,隻怕周司的行蹤也保不住了吧?
”
厲隋點頭,示意她往回走,低聲回道:“的确如此,現在他的病情已有好轉,為了不連累邢家,本侯打算将人帶回侯府繼續醫治。
”
葉錦羽贊成點頭,以前不敢把人帶回去,一方面是因為侯府有内患,周司的情況也不穩定,接回侯府隻會讓暗處的人有機可趁。
現在内患已解,周司也恢複了意識,侯府的護衛們暫時也有機會能集中精力保護他,放在身邊也好。
“那我們何時回去?
”葉錦羽問道。
厲隋對她微微一笑,說道:“即刻就走。
”
兩刻鐘以後,葉錦羽和秦妙音一輛馬車,厲隋與周司一輛馬車,在二十多名護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進入楹城。
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明着有二十多名護衛,暗處又不知藏着多少人。
便是有人想趁機取周司性命,也不敢貿然動手。
葉錦羽和秦妙音提心吊膽了一路,直至馬車在侯府門前安穩停下,她們才緩緩松口氣。
“剛才把你緊張地,好像随時都能厥過去。
怎麼現在安全了,你卻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葉錦羽瞧着旁邊瞬間又變得無精打采的小姑娘,調笑道:“怎麼,不樂意回來嗎?
舍不得你表哥,那你應該早點說的,說不準侯爺真就把你留在那裡了呢,就像葉姑娘一樣。
”
秦妙音看她還沖自己挑了挑眉,瞬間驚恐地擺手,搖頭道:“放過我吧,我可沒有葉姑娘那樣的膽識和聰慧,連她都不是侯爺的對手,我就…還是安心過我的小日子吧。
”
“覺悟很高嘛!
”葉錦羽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偶像可以有,但是可别搞得像我一樣,稀裡糊塗就把自己的心搭了進去,還得不到一個善果,何苦來哉啊。
”
葉錦羽感慨完,便先下了馬車。
周司被安排住在明疏園,附近又增添幾隊人馬來回巡視,确保萬無一失。
他在侯府又将養了三日,葉錦羽每天都會過去查看他的情況,同他簡短地交談過幾句,周司隻要看到她就會非常激動。
幾次交談後葉錦羽隐隐發覺,周司的記憶出現了斷層,他好像隻記得十幾年前的事情。
不僅把她錯認成了母親祁香韻,還提過幾次他們幼時在一起玩耍的事情,而且他也不記得母親已經成親了。
“蔣先生,他這失憶的毛病是暫時的?
還是永久的?
”葉錦羽從明疏園走出來,便看向身邊的人問道。
“他的頭部曾遭受重擊,情況不太樂觀,能夠恢複成現在這般模樣實屬不易。
至于能否随傷勢好轉慢慢恢複記憶,難有結論。
”蔣先生搖搖頭,說完,便拱手告辭了。
葉錦羽又看一眼身後的明疏園,想到為了追查父親的案子,這中間經曆了多少事情和阻礙,好不容易找到了關鍵人物,結果又發生這種狗血的事情。
現在隻能祈禱周司能夠順利恢複記憶了。
快到傍晚時,淩昭要去祁家私塾接徒弟放學,誰知她這邊剛走了沒多久,葉錦羽便收到了祁家仆人送過來的消息。
“你說雲清打了誰?
袁家的三姑娘?
”葉錦羽震驚地看着前來報信的小厮,感覺自己似乎聽了個假消息。
小厮忙點頭,為難地說道:“袁三姑娘現下就堵在私塾門口,誰勸也沒用。
後來就驚動了我們管家,管家知曉雲小少爺是您的人,所以想請您親自過去瞧瞧這事兒該怎麼辦。
”
一邊是與祁家交好的袁家姑娘,一邊是她這個在侯府得寵的表姑娘,管家怕是擔心管了這件事情兩頭都不讨好吧,倒是精的很,扔過來讓她們自己解決,誰都不得罪。
葉錦羽苦惱地捏了捏眉心,她和袁榕之間可真是孽緣不淺,怎麼什麼事兒都能把她們聯系到一起。
這個雲小清也是的,打誰不好偏要打一個她的冤家!
“走,我随你去看看。
”葉錦羽稍整衣衫,被小厮請上早就備好的馬車,車轱辘剛剛轉動兩圈,葉錦羽便打開窗戶問道:“你跟我說說,雲清為什麼會打袁三姑娘?
”
小厮愣了會兒神,約莫是在整理語言,片刻後才張口說道:“今日袁三姑娘随她母親到咱們府裡作客,說是特來探望老夫人的,隻是不知為何後來袁三姑娘先領着婢女出來了,在府裡轉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問起咱們懿姑娘……”
話到此處小厮緩了口氣,葉錦羽靠在窗邊,側耳聽他繼續講下去:“袁三姑娘得知咱們懿姑娘在後面的私塾裡讀書,便說要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