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恩人去世
就是這一把,他矮下身來拽住了馮茹,可不想馮茹穩住身形,竟擡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卓易霖都懵了。
馮茹大概也意外他沒閃躲,竟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巴掌,清脆吓人的聲音讓她也怔了下。
兩人眼神對上,馮茹明顯慌了幾分,忙推開他再次控訴:“是你忘恩負義的,别怪我,别怪我……當初明明是你主動跟我媽承諾,說會跟我姐結婚,不管她是不是好起來,說你會永遠照顧我們……你做不到你就不要承諾啊!
現在你反悔了,你抛棄我姐不說,你還盼着她早點死,生怕我們姐妹擋了你的幸福之路是吧!
”
所謂鬥米恩,升米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當你一直照顧别人,照顧了很多年,有一天突然不想照顧了,那對方八成會反目成仇,你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反之,你若對一個人苛刻到極點,哪一天稍稍釋放點善意,對方便會覺得你變好了,沒準兒還感恩戴德。
此時此刻,卓易霖聽着馮茹的指責,竟也覺得是自己太過分,後悔不疊。
不過,他後悔的不是認識費雪,更不是與費雪訂婚。
他是被馮茹一語驚醒夢中人——當初怎麼就那麼随意沖動地許下了“以身相許”?
既然許了,就算是個錯誤,他也應該把這個錯誤進行到底。
可他又迷戀個人幸福,又享受那種光亮照進世界的溫暖。
人,一旦貪圖得多了,痛苦也就随之而來。
而今的局面,便是他貪戀太多導緻的。
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已經傷害了曾經的救命恩人,就不能再去傷害照亮他人生的小太陽。
所以,短暫的思量之後,他索性一狠心直接道:“是我不對,你想怎麼罵我怎麼打我,随你便。
馮倩還要繼續治療,我會一直負擔費用,如果放棄治療,後續一切事宜我也會負責辦妥。
”
說出這話,便代表着割裂關系了。
他看着馮茹陰郁如狂風暴雨般的神色,頓了頓繼續說:“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還是先離開吧。
你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再聯系。
”
說完這話,卓易霖轉身推過行李箱,神色黯然地離去。
馮茹愣了下,見他真走,突然又急了。
“易霖哥……易霖哥!
”
她喊了兩聲,可男人頭也沒回,步伐甚至還加快了。
馮茹徹底慌亂,她剛才那麼指責、控訴,是想讓他内疚、自責,進而回心轉意的——以前就是這樣啊,她隻要稍稍說幾句自暴自棄的話,易霖哥就會心軟妥協了,安慰她,對她們姐妹更好。
可怎麼這次,她發作到極緻了,非但沒能挽回易霖哥,還把他徹底推遠?
馮茹追上去,态度瞬間轉變,聲音都在顫抖:“易霖哥,你不要走……不要走,我錯了,我不該打你,我不該那麼沖動……易霖哥,我錯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嗚嗚嗚……”
任憑她怎麼哀求,卓易霖離開的背影依然利落決絕。
————
離開醫院,卓易霖回到家,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先倒床睡一覺。
回國幾天,也沒閑着,又是過年又是忙訂婚的事,又馬不停蹄趕回瑞士,多日連軸轉,他整個人疲憊不堪,腦子一直暈暈乎乎的。
身為醫生,他知道再抗下去就要病倒了,所以趕緊休息。
可還是沒能躲過。
一覺醒來,頭痛欲裂,渾身無力,喉嚨也火燒火燎。
摸過手機,主頁上的時間還沒調回瑞士這邊,所以顯示國内時間已過中午。
很多未讀消息。
他一眼看到費雪的,馬上回電話過去。
那邊幾乎是秒接。
“喂,你總算有回音了,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
”費雪一直惴惴不安地等他回複,雖然知道他應該是在睡覺,可沒有他的消息就是不踏實。
聽到未婚妻的聲音,卓易霖痛苦的身體好像得到了一些緩解。
微微坐起身一些,靠在床頭,他才應道:“下飛機後不是給你留言了?
”
“我知道啊,可是我馬上回你,你就沒消息了。
”
“嗯,那會兒手機快沒電了,想着省省電晚點回複你,結果後來忙忘了。
我的錯,回到家應該回複你再睡覺的。
”
費雪就想知道他沒事,别的都不在乎。
他這麼一說,自然不追究了。
“你下飛機後直接回家了,沒先去醫院?
”
卓易霖頭昏腦漲,精神不濟,軟綿綿地靠在床頭,閉上眼睛輕飄飄地回:“先去了醫院,跟醫生了解了馮倩的情況,她昏迷着,我也見不到,就先回家休息下。
”
他話一說多,費雪馬上聽出異樣,來不及詢問馮倩的情況,馬上問道:“你嗓子怎麼了?
說話聽着有鼻音,感冒了嗎?
”
“嗯,有點……”
費雪一聽就擔心起來,“你肯定是來回奔波太勞累,抵抗力下降,天氣又這麼冷,不感冒才怪!
那你今天要好好休息,别的事先放一放。
”
“嗯,知道。
”
費雪了解他,馬上嚴肅地強調,“你别嘴上敷衍我,放下手機就又起床去忙了。
她們姐妹的事都這麼多年了,又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你自己身體重要。
”
卓易霖享受着被未婚妻緊張重視的感覺,溫和地保證:“放心,我一定會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讓你擔心。
”
“這還差不多。
”費雪甜糯地應了句,那邊正好有人叫“三缺一”,她也沒繼續膩歪,哄道,“那你再好好睡一覺吧,我去打牌了。
”
“嗯,運氣好點,多赢些。
”
“哈哈,借你吉言。
”
挂了電話,卓易霖無力地丢開手機,翻身又埋在被子上。
的确很想繼續睡一覺,什麼都不管不顧,可隻要想到昨天醫生的話,腦子就又平複不下來。
還在琢磨着怎麼跟馮茹好好談談,才能讓她消除對自己的誤解,手機又響。
撐起腦袋拿過手機一看,醫院的。
他忙坐起身,用一口流利的德語接起來電:“喂……我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好,我知道了……麻煩你們了。
”
通話結束,他落下手機馬上找到馮茹的号。
打過去。
關機。
果然跟院方說的一樣,馮茹聯系不上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緊急的。
最緊急的是,馮倩情況又危險了,需要搶救,需要家屬簽字,可馮茹卻在這個時候聯系不上……
無暇多顧,更顧不上身體不适,他趕緊起來穿衣洗漱,出門,直奔醫院。
緊趕慢趕沖到醫院後,正好碰到馮倩的主治醫生從手術室出來。
“醫生——”他立刻上前,因為生病而帶着口罩,呼吸都沒喘勻。
醫生見他慌慌張張,擡手示意了下,沒等他緩口氣把話問完,一臉消沉地搖了搖頭:“我們盡力了,但她的情況的确太糟糕,身體多器官衰竭。
呼吸機還沒有拔,你可以進去看看她。
”
卓易霖腦子裡一嗡,心頭重重一痛。
雖然早就知道這一天的到來,可當真正來臨時,他還是極度傷痛。
畢竟,這麼多年的關照與陪伴,那個女孩兒對他來說,的确跟家人無異。
醫生說完就走開了,卓易霖怔愣兩秒很快回過神來,連忙又取出手機給馮茹打電話。
最後一面了,她們姐妹理應相見的,否則會是一輩子的遺憾。
可惜,那邊還是關機。
他留了微信消息,趕緊進去看望馮倩。
病床上,馮倩戴着氧氣面罩,臉色因為多日來的病重折磨,整個皮膚暗淡蠟黃,眼下還有濃濃的淤青。
她身體連接着很多管線,喉嚨處的插管讓人看着便覺得痛苦難受,整個人消瘦得隻剩皮包骨。
若這樣活着,的确是煎熬。
能痛痛快快地離去,也是解脫吧。
雖然身為醫生,早已經見慣了生離死别。
可這一幕還是深深刺痛了卓易霖的心。
馮倩早已失去意識,隻有機器上跳動的數字顯示她還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卓易霖在病床邊坐下,探出手去,輕輕落在馮倩瘦骨嶙峋的手上。
彌留之際的馮倩,像是感應到什麼,手指竟還微微蜷縮了下,虛虛扣住了他的手。
“馮倩……我是易霖,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卓易霖看着她的手指有動靜,知道她這會兒應該是清醒了,馬上靠近低聲說話。
昏迷中的馮倩,眼睫顫抖着,繼而,眼睑虛弱緩緩地撐起……
“馮倩,你醒了……”
馮倩嘴巴動了動,想說話,可是氧氣面罩蓋住了口鼻,讓她發聲更艱難。
卓易霖猶豫了下,擡手,輕輕幫她拿下了呼吸面罩。
馮倩轉動眼眸,眼睑又睜開一些,看向卓易霖。
“易……”她光動嘴巴,幾乎發不出聲音了,但卓易霖明白,她應該是在叫自己。
“我在,對不起,我沒能治好你,不能帶你回國了……”此時此刻的内疚無力,全都發自肺腑。
若早知道帶她出國,最後是這樣的結局,倒不如留在國内保守治療,就算病情毫無起色,最起碼能保住一條命。
而如今,一點點疏忽大意,徹底将她葬送。
馮倩心裡其實不舍,人到彌留之際,都會不舍得離開。
她也一樣。
隻是,極度虛弱的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唯有一雙眼緊緊盯着卓易霖,臉色急切又不舍。
“如……如——”用盡全身力氣,她又發出一個虛弱的音。
卓易霖努力辨聽好久,想到馮茹不在身邊,她肯定心有困惑,又挂念不安。
“小茹她有事離開了,你堅持住,等她回來好不好?
堅持住。
”卓易霖一邊安慰她,一邊又拿出手機,再次發給馮茹。
可依然關機。
“她在趕來的路上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她這些天照顧你很辛苦,今天難得出去走走,你要堅持住,等她回來,不然她會遺憾一輩子的。
”卓易霖緊緊握着她的手,不斷地鼓勵。
可馮倩半張着嘴,連唇瓣都合不攏了,眼裡的光漸漸消散……黯淡,直到,眼皮下落,徹底合上。
卓易霖怔怔地看着她,失去了反應。
掌心握着的那隻手已經耷拉下來,他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緊,不願放開。
“馮倩……馮倩……謝謝你,謝謝……對不起,對不起……”良久,他低聲呢喃,淚水不知何時滾落下來,沾濕了口罩。
謝謝你曾救過我的命。
對不起我沒能治好你。
一旁的護士靜靜等候,見病人已經離世,這才上前,開始收拾病人遺體上的醫療器械。
卓易霖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
其實這對馮倩來說是解脫,對他亦是。
可這份輕松在此時此刻,一點也不能化解心中的傷痛和歉疚。
他行屍走肉般起身出去,挪到走廊後,就近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身體的痛,心理的痛交織在一起,讓他有點靈魂升空的感覺,有那麼一瞬,整個人都輕飄飄好像到達了虛無缥缈之境。
直到,兜裡的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
将他從大腦空白中喚醒。
意識到手機在響時,他以為是馮茹回電話來了。
可忙拿出手機一看,卻是個陌生号。
“喂……”
“你是卓?
那個中國人,中國醫生……”對方講德語,語調慌亂,确認他的身份。
“我是,怎麼了?
”
“你的朋友,我們發現了,在我們醫院對面的大樓頂上,你快過去看看……她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
卓易霖豁然起身,電話還沒挂,人已經飛快地朝着電梯奔去。
跟電話那頭詳細問清楚了地址,卓易霖出了醫院後,一口氣狂奔到對面大樓,又上到樓頂。
已經有不少人在天台聚集了,正在跟馮茹溝通。
可大家的語言五花八門,馮茹未必聽得懂,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聽不聽得懂了。
她坐在天台邊緣,視線平平地注視着遠方。
冰冷刺骨的寒風中,她衣着單薄,連厚棉服都沒穿,也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人是不是已經凍僵了。
卓易霖到達,表明身份後,救援人員立刻讓他上前。
“小茹……是我,易霖。
”他低聲開口,腳步緩緩前行。
馮茹沒有反應,他便默默地繼續往前,想尋找機會把人薅下來。
可就在他還有兩三米距離時,馮茹緩緩地轉過頭來,眼神冷漠茫然,“你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