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安樂死
幾人回到會場後,陸嘉銘沒過多久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千千心裡忐忑,便刻意留意着陸嘉銘這邊。
看到他拿着手機,趁兄長跟閨蜜在隔壁桌敬酒時,數次舉起,也不知是在拍照還是錄像。
舉止詭異,跟變态似的。
她起身準備過去試探下,身旁跟着的小兒子突然喊媽媽,打斷了她的心思。
等安頓好小兒子,她再看向陸嘉銘坐的那邊,已經沒了人影兒。
視線轉了宴會廳一圈,沒找到,看樣子是真的離開了。
走了也好,起碼今天不會生出事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可想着陸嘉銘的種種詭異行徑,千千還是決定找機會跟父親談談。
她不想跟這種人做同事,也不想見他借着父親的權勢興風作浪。
離開萬卓,若他還有本事成為人中龍鳳,那才算他的真本事。
————
訂婚宴趕上初二,自然是要熱鬧上一整天。
午宴結束後,不少親戚朋友都沒離開,主人家招待着大家去了包廂,切磋“國粹”。
等晚上再吃一頓飯才散場。
如果不是卓易霖趕着去機場,他會親自招待客人。
可實際上……送走了部分客人後,剛緩了口氣,擡腕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了。
他得回去收拾下,再趕去機場,晚上七點的航班。
費雪見他看時間,就知道他心裡着急,臉上的笑意落寞收起,低聲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跟大家打聲招呼,我們先走吧。
”
“嗯……”他很想說多陪陪未婚妻,可心意在,口難開。
兩人起身,去幾間包房一一串門,交代親戚們玩好吃好,他有事得先走一步。
長輩們雖覺得驚奇——哪有客人沒散場,主角先撤離的?
不過聽說卓易霖是趕航班,确有很重要的事,大家也都表示理解,再三恭賀後繼續專注“國粹”。
兩人要走時,費裕強夫婦,卓嶽栾還有千千,都過來送他們了。
好好的訂婚宴,結果弄得匆匆忙忙,衆人心裡都有些不舒坦。
隻是這會兒,都在強自鎮定,裝做沒什麼。
費雪見大夥兒都看着他們,場面怪尴尬的,笑了笑揚揚手:“好了,爸、媽,叔叔,你們都回去吧,陪大家一起打打牌,難得過年時歇幾天,好好玩玩兒。
我送他去機場就行了,等會兒晚上再過來吃飯。
”
費媽媽知道女兒在強顔歡笑,也不想讓她故作大度了,擺擺手道:“行行,那我們就不送了,你們趕緊的吧。
”
她想着,早點讓他倆走,還能有時間獨處下。
卓易霖看向各位長輩,還想說點什麼歉意的話,不料費雪很急,一把拽過他:“走吧!
”
他隻好跟大家笑笑,“爸、媽,那我們走了。
”
按江城的習俗,訂婚時不必改口,結婚當天才改口。
所以費雪喊卓嶽栾依然是喊“叔叔”,不過卓易霖這樣籠統地稱呼“爸、媽”,顯然是把三位長輩都指代進去了。
費媽媽愣了下,才明白那句“媽”是在叫他,臉上露出後知後覺的笑,又揚手對他們招呼了幾下。
卓嶽栾的司機負責開車,所以兩人坐在後座。
費雪回頭問:“你剛叫我媽了?
”
“嗯。
”
“你叫什麼?
”
“當然跟你一樣,叫媽。
”
“可我沒改口,你這樣突然莫名其妙喊我媽叫媽,我卻沒叫你爸——你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
”費雪抱怨,擡手拍了他一下。
卓易霖笑着将她摟過來,溫柔地安撫:“好了好了,我爸不會想這些的。
至于我這麼積極地改口,還不是想讨好你家人?
但你不用,你是女方,可以永遠高高在上。
”
費雪被他這番說辭哄笑了,嗔怨道:“你這話說的,顯得我很沒禮貌。
”
“不會,你跟小清是多年閨蜜,我爸就算不相信我的眼光,也不會不相信小清的眼光——他對你很滿意!
”
說到這個,費雪滿足地歎息了聲,感慨道:“真是做夢都不敢想,我跟千千最後會成為姑嫂!
哈哈哈,今天時間匆忙,我都沒來得及聽她正兒八經地喊我一聲嫂子,回頭我要讓她補上!
”
卓易霖笑道:“我不在,你還是收斂點,畢竟他們人多勢衆。
”
言外之意,妹妹有妹夫那個寵妻狂魔罩着。
而自己遠在國外,護不住自家老婆。
費雪卻故意曲解這話,點點頭煞有其事地道:“他們那一大家子,的确人多勢衆。
要是讓我養一窩孩子,我非瘋了不可。
”
兩人都盡可能地閑聊調侃,想用輕松愉悅的氣氛沖散已經分别的離愁。
可等到家拎了行李,趕往機場的路上,這份離别心碎還是籠罩下來。
車子重新上路,朝着機場駛去。
這一次,叽叽喳喳的費雪突然不吭聲了,默默地一手穿過卓易霖後背,兩手環抱着他的腰,整個人埋進他懷裡。
卓易霖暗暗咬牙,無聲地收緊雙臂,将未婚妻緊緊抱住,溫熱的唇留戀地吻在她發頂。
費雪在他無聲的寵溺中,淚水盈滿眼眶。
到了機場,卓易霖本來不想讓她下車,就此離别。
可費雪非要跟他一起,于是,兩人又手牽手進了航站樓。
“好了,就到這裡吧,你早點回去,還能趕上晚飯。
”從機場回去還得一個多小時,現在都五點了。
費雪拉着他的手,悶悶地低着頭,“不急,我都還不餓。
”
卓易霖不知說什麼好,将她拉過來抱住,再次保證:“小雪,我愛的人是你,無論何時,我都分得清楚。
現在我們已經是未婚夫妻了,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
有了這顆定心丸,費雪的确平複了些,在他懷裡擡起頭來,“你清楚就好,有空多打電話。
”
“嗯。
”
“那……你進去吧。
”縱然心頭萬分不舍,可費雪還是松了手,後退了步。
卓易霖看着她眸中強忍的淚水,心裡像泡着硫酸一樣疼痛,抑制不住地,又将她拉回,低頭吻下來。
費雪仰着臉蛋,被他吻住時合上眼眸,晶瑩的淚珠兒從眼尾滾落。
不知為何,她心裡有種不好預感,總覺得這次放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年初二的機場,不算太熱鬧。
因為該回家的都回了,返程高峰也還沒到。
兩人吻得難舍難分,偶爾有旅客經過,好奇又羨慕地投來兩瞥。
卓易霖品嘗着未婚妻的淚水,心裡滌蕩着濃濃的愧疚。
“小雪……我愛你,等我回來。
”唇貼着唇,他再次許下諾言。
費雪點點頭,再次後退,拉開與他的距離,對他擺擺手:“你快進去吧。
”
“那我走了。
”
“拜拜……”
時間差不多了,卓易霖必須過安檢。
兩人目光癡纏,男人縱然已經轉身,卻還時不時地回過頭來,對原地站着不動的女人擺手,示意她趕緊回去。
可費雪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一直到他入了安檢繼續朝裡走,徹底看不見為止。
心頭空蕩蕩的,好像五髒六腑突然空出一塊,心懸在半空沒了着落。
緩了好一會兒,她抹抹眼淚,深吸一口氣,振作了幾分,轉身離開。
微信上有消息,千千發來的,擔心她送走了卓易霖後,情緒低落太傷心。
她看了後,回了句“沒事”,便把手機丢下,目光呆滞地看着車窗外漸漸暗淡的天色。
一手,無意識地摩挲着另一手指間的鑽戒。
白天訂婚宴上的一幕幕還在眼前重放,可那個人已經飛向了遙遠的國度……
————
卓易霖的航班落地後,他連家都沒回,直接拎着行李箱去了醫院。
馮茹知道他回來了,在病房外翹首企盼。
聽到行李箱拖地的聲音,她連忙回頭,果然——日盼夜盼的人,終于出現在眼前。
“易霖哥!
”馮茹激動地呼喊了句,快步上前去。
若不是腿腳不便,她肯定直接拔腿飛撲了。
卓易霖風塵仆仆,滿臉疲憊,見她快步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招呼,馮茹便已經撲進他懷裡将他緊緊抱住。
“易霖哥,你總算回來了……這幾天,我好害怕……我一直守在這裡,哪裡都不敢去,連睡覺都不敢……易霖哥,我姐還沒脫離危險期,都是我不好,我太沒用了……”
馮茹趴在他懷裡,内疚地自責,淚水很快打濕了卓易霖的衣服。
卓易霖眉頭緊皺,手裡的行李箱丢掉,第一時間拉住了馮茹的手臂,“小茹,你别這樣,有話好好說,先松手。
”
馮茹一直哭着,語無倫次,卓易霖拉着她的手臂,她反倒扣得更緊。
“易霖哥,我提心吊膽好幾天……你就讓我抱抱吧,要是我姐走了……我就徹底沒有親人了,我隻有你,隻有你易霖哥……”
這話非但沒讓卓易霖産生憐憫之心,反倒讓他壓力倍增。
可他又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你别依靠我,我倆沒關系。
他隻能一臉為難,雙手更加用力地扒拉着她的手臂:“小茹,你先放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
“易霖哥……”
“你先放手,等會兒被人看見誤會。
”卓易霖一直勸說,可馮茹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隻顧自己痛哭,什麼話都不聽。
卓易霖耐心用盡,終于拔高聲音:“馮茹!
我說話你聽見沒?
我讓你放手,有什麼話好好說!
”
脾氣溫潤的人,縱然發火也不會面目猙獰可怖。
但陡然拔高堅決的語調,還是把馮茹吓到了些。
她終于停止哭哭啼啼,在男人懷裡擡起頭來,通紅的眼眸巴巴地盯着他。
卓易霖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往下一壓,這才把她的懷抱掙開。
“易霖哥……你,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了?
是不是我姐一死,你就不會再搭理我了?
你早就想擺脫我們姐妹是不是……”馮茹盯着他,目光空洞,一字一句,看似疑問,實則控訴。
卓易霖看着她可憐巴巴的眼神,好似被遺棄的寵物,整個人都失去生機了,心裡又糾結起來。
以前怎麼沒發現,馮茹對他的依賴已經到了非正常的地步?
她失去一條腿後,的确頹廢了幾年,可後來經過心理輔導,經過科學的治療,又得到相關部門的關愛,還有了量身定制的義肢——她漸漸振作起來,陽光起來,後來還順利完成學業,畢業找到了工作。
他一直以為,馮茹很堅強,很樂觀,穿上義肢的她,跟正常人沒什麼區别了。
如今才察覺,原來那一切都是假象的。
她居然這麼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
暗暗調整着情緒,卓易霖不知如何回複才能不激起她下一波失控,隻好巧妙地轉移話題:“我們先去看看你姐的情況,好嗎?
我需要跟醫生詳細了解,如果有更好的治療辦法,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助你姐姐的。
”
馮茹看着他,還沒回應,他便推起行李箱繼續朝病房那邊走去。
他還刻意把行李箱推在外面一側,想着馮茹跟上來,也不會與他距離太近。
剛到病房外,負責馮倩的醫生從辦公室出來。
看到卓易霖,那個金發碧眼的中年男醫生馬上招呼他進去。
馮茹跟在後面,也進了辦公室。
她在這邊呆了不少時日了,因為專門上過語言學校,現在英語水平長進了不少。
可縱然如此,醫生之間的交流充斥着大量專業術語,她還是沒聽太懂。
隻是看卓易霖的臉色,不容樂觀。
視線一旦接觸到男人的臉,她便想被勾走了魂魄似的,眼眸一動不動地定在他側臉上了。
直到卓易霖跟醫生溝通完畢,回過頭來,一眼與她對上視線。
卓易霖很清楚馮茹現在的心思,可隻能視而不見。
走出醫生辦公室,馮茹率先開口:“易霖哥,醫生怎麼說?
”
卓易霖緊緊蹙眉,心情低落到極點,沉吟片刻,才喑啞地道:“醫生說,你姐的情況很不好,救活的希望渺茫,他們的意思是……與其這樣痛苦掙紮,不如放棄治療,可以選擇安樂死,這樣你姐會少一些痛苦。
”
衆所周知,瑞士這個國家,安樂死是合法的。
世界各地有很多人遠赴瑞士執行安樂死,可謂技術成熟,不痛不癢。
所以,當有病人遭遇不幸,醫學無法挽救而生存又特别痛苦時,醫生會提供這個思路。
卓易霖心裡天人交戰。
這些年,為了保住馮倩的命,他想盡各種辦法,醫療費也是天文數字。
原以為來到國外是有了新的希望,卻不想如今因為一點意外,一切又打回原形,甚至比當初情況更糟。
身為醫生,眼看着身邊的人無法救治,這種挫敗感是非常打擊人的。
卓易霖也不想。
可也正因為是醫生,他更清楚病人在這種情況下生存的煎熬與痛楚。
“小茹,你是你姐姐唯一的親人,到底做不做……”
卓易霖說完那番話,心裡沉甸甸的難受,加上長途航班的疲憊,腦子也有些暈乎,于是說話越發輕緩。
可這次沒等他把話說完,馮茹便一口否定:“不行!
我不同意什麼安樂死,明明人活着,為什麼不救?
隻要活着,就有希望。
”
卓易霖眼眸微微一凜,看着她淡漠卻堅定的眼神,許多話堵在胸口,無法吐出。
馮茹低垂着眼,視線不經意地瞥到他手指,看到他左右無名指上戴着戒指。
她一怔,盯着他的手問:“你結婚了?
”
這莫名其妙的提問,讓卓易霖也懵了下,不過見她盯着自己的手,他也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婚戒忘了取下來。
做為醫生,日常工作中,手上是不能戴戒指的,很不方便。
“不是,我跟費雪訂婚了。
”既然被她發現,那也沒什麼好隐瞞的,卓易霖實話實說。
馮茹眼睫一抖,擡眸看着他,沉默了幾秒,突然喃喃自語:“難怪……難怪你不想救我姐,你甚至想讓她安樂死……原來你們都訂婚了,呵,多諷刺……在我姐生死未蔔,跟死神鏖戰時,你跟喜歡的女人,高高興興地訂婚……你肯定已經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吧,再也不想帶着我姐那個拖油瓶了……”
卓易霖見她說這種話,當即放棄了讓馮倩安樂死的想法,隻好說:“你不同意,我們就繼續治療,我隻是提供一種參考,沒說一定要那樣做。
”
可馮茹不聽,她突然發瘋一樣,伸手推攘着卓易霖:“你走!
我不想看見你!
我曾以為你跟别人不一樣的,以為天底下你最好最善良,在我心目中你那麼完美……大羅神仙都比不了你……我多慶幸我姐救的人是你,否則她肯定早就死了!
可我沒想到,你原來跟那些人沒什麼區别,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現在連心腸都這麼歹毒了!
你肯定早就想甩掉我們姐妹了,如今終于有機會了,你也有了喜歡的女人,你等不及了……再也藏不住了是吧!
”
她一邊控訴一邊推攘,大聲地叱罵着,仿佛卓易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
“小茹,你冷靜點,我沒說不管你們,不救你姐……我剛才說了,繼續救,不管付出多少我都會對你姐負責到底。
”卓易霖知道她聽不進去,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馮茹一條腿是義肢,推攘間突然沒站穩,身子一到朝前撲過來。
“小心!
”卓易霖本能地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