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素馨聽了盛思顔的話,反倒笑了,搖頭道:“真是孩子,慣會說孩子氣的話。
”輕描淡寫地将盛思顔說她“沽名釣譽”的話抹開了。
此時牛大朋派的人已經來到盛國公府,千辛萬苦才見到盛國公府的國公夫人王氏。
王氏一聽人市裡的事,已經有幾分怒氣。
她對鄭素馨本沒有成見,但是架不住鄭素馨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手段。
但是王氏比盛思顔見的事多,于人情世故上也老成得多。
盛思顔原本是想跟王氏串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陰鄭素馨一把,讓鄭素馨把她潑的髒水給全數喝下去!
可是王氏明白,這件事如果她出面,他們就真的跟鄭素馨,也就是跟吳國公府和鄭國公府兩個家族公開撕破臉了。
他們盛家才剛回到京城,并沒有跟兩大國公府對抗的底氣。
或者說,他們犯不着為了幾個貪心掌櫃的家眷,就賠上盛家人跟吳家和鄭家多年的交情。
她起身在堂上走了幾步,對來人道:“多謝你給我們送信。
我女兒就是急性子,讓你們牛公子别見怪。
”又道:“這樣吧,我派我的大丫鬟跟你走一趟,去把這件事撕擄開了。
”
那人忙應了,出去候着。
王氏命人把大丫鬟桔香叫來,對她低聲道:“你去,對大姑娘說,鄭大奶奶出面幫我們解決了後顧之憂,我們謝她還來不及呢,讓她别跟鄭大奶奶搗亂。
鄭大奶奶自會把趙、毛、金三家一共三百多人安置得妥妥當當。
再幫我謝謝鄭大奶奶。
說死去的老爺子知道這事,也會謝她的。
另外代我向鄭大奶奶道歉。
說我們家大姑娘古道熱腸,又是急性子。
如果說錯了話。
讓鄭大奶奶看在我們四大家族千年來同氣連枝地份上,不要計較。
等事情辦妥了,我自會去吳家親自面謝鄭大奶奶。
”又叮囑她,“一定要原原本本說出來。
”
這一番話,既圓了盛思顔的謊,又全了鄭素馨的面子,還安撫了那些掌櫃的家眷,更在京城人面前做了臉,實在是一箭數雕的好說辭。
桔香聽了。
心悅誠服地道:“夫人真是水晶心肝玲珑人兒,瞧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任誰都挑不出錯來。
大姑娘還有的學呢!
”一邊說,一邊離開屋子,往二門上去了。
桔香跟着牛大朋的人來到東市的人市,正看見金家大姑娘還在哭訴他們家多年的不容易,而盛思顔站在一旁,臉上帶着習慣性的淺淺笑意,似乎不急不躁。
可是她的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撥弄着她右耳垂上帶着的紫金丁香耳釘。
桔香抿嘴笑了笑,上前對鄭素馨行禮,打斷了金大姑娘的話,将王氏剛才教她說的話。
不緊不慢、口齒清晰地說了一遍。
鄭素馨容色稍霁。
盛思顔見王氏沒有親來,而是派她的大丫鬟桔香過來的,本來心裡一沉。
暗道難道是娘親不贊成她的做法,所以不願意過來?
但是後來聽了桔香轉述的王氏的話。
盛思顔才恍然大悟,頓時對王氏更加崇拜了。
瞧這番話說得。
簡直是要秒殺金大姑娘剛才的長篇大論!
王氏的話,既沒有承認盛思顔說的是真的,也沒有說她說的是假的,但是整番話都在繞着盛思顔剛才說的意思轉,隻是比她說得更委婉,但是下的套兒也更深。
竟是直截了當要鄭素馨将這三家的家眷都安置了。
鄭素馨本來隻看上了金家三姐妹,想買來做個幫手的。
如今被王氏這樣一攪合,鄭素馨起碼要出多十倍的錢,才能把這三家三百多口人都安置了。
鄭素馨有些肉疼那些馬上要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銀子,暗忖王氏這個人實在太厲害了,難怪能養出盛思顔這樣精乖的女兒。
自己的女兒什麼都好,就是一見到盛思顔,就沉不住氣,簡直跟天生的冤家對頭一樣……
一想到“冤家對頭”四個字,鄭素馨目光沉沉,上下打量着盛思顔,見她圓圓胖胖的蘋果臉,桶形的身材,才放了心,笑着對桔香道:“你們夫人太客氣了。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放心放心,我定當将他們安置妥當。
”
不知怎地,盛思顔從鄭素馨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抿嘴一笑,索性上前給鄭素馨行了一禮,道:“鄭大奶奶真不愧是财神吳家的當家人,出手豪闊,一擲千金,真是我輩表率!
”
故意把轎子越擡越高。
鄭素馨這樣要面子的人,肯定不出錢就下不了台了。
牛大朋見狀,也趕緊對那位官牙道:“這位官爺,這三百多人,鄭大奶奶都包了,趕快帶了契紙去跟鄭大奶奶結賬去吧!
”
那官牙笑着問鄭素馨:“鄭大奶奶,您真的要買下這趙、毛、金三家三百多号人?
”
鄭素馨騎虎難下,隻得點頭笑道:“盛國公夫人都開口了,我怎能不從命呢?
”說着,就命自己的管事去跟官牙辦手續。
盛思顔拍手笑道:“今兒可要全大夏的人都知道,這些人,都被鄭大奶奶包了!
”
吳婵娟在二樓上看見這一幕,氣得七竅生煙,但是卻被鄭素馨的兩個丫鬟死死拉住,不能任性地沖下樓去。
樓下的空地裡,牛小葉見這些人都被鄭大奶奶買下了,很是可惜,攤手問她大哥,“那這些人到底算誰家的呢?
是吳家的,還是盛家的?
”
這話問到點子上了。
牛大朋笑着敲了敲她的腦袋,道:“這要你管?
鄭大奶奶菩薩心腸,又是盛老爺子的關門弟子,這番代盛國公府将這些人買下來,當然是要送回給盛國公府。
——是吧,鄭大奶奶?
”
鄭素馨笑了笑。
沒有理他,隻對桔香道:“這裡人多嘴雜。
說什麼話的都有。
你快帶你們姑娘回去吧。
這裡不是小姑娘來的地方。
你看我女兒跟着我來看熱鬧,也隻在二樓待着。
并不曾下來。
”
盛思顔往二樓上瞟了一眼,當沒看見吳婵娟被兩個丫鬟死死拽着的樣子,笑道:“吳二姑娘天生重瞳,金尊玉貴,不是我們能比的。
”
鄭素馨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們幾家是世交,我才多說一句。
你看旁人那裡,我說過什麼話沒有?
”一邊說,一邊轉身帶着人上樓去了。
盛思顔低下頭。
彎了彎唇角。
桔香過來對她道:“大姑娘,夫人讓你回去呢。
”
盛思顔隻好對牛小葉道:“那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
牛小葉搖搖頭,“大哥說要被我買丫鬟,我還沒看上呢。
”
“那我先走了啊。
”盛思顔也不想再在這來待了。
她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王氏有了準備,想必鄭大奶奶不敢再玩花樣了。
盛思顔就和牛家人告别,跟着桔香回了盛國公府。
一回到家,她就鑽到王氏房裡。
對她叽叽喳喳說着人市上的事情。
王氏這才完完整整聽了一遍,聽完摸着盛思顔的頭,道:“你這孩子心是好的,也有急智。
隻是火候還差點。
”
盛思顔抱着王氏往她懷裡拱,不依地道:“娘啊,人家着急啊。
再說那鄭大奶奶欺人太甚……”說着。
又擡起頭看着王氏,擔心地道:“那三家人都被鄭大奶奶買走了。
會不會對我們家不利啊?
”
王氏笑道:“不利?
他們都被趕出去了,如何對我們家不利?
——要還待在天下藥房才是對我們不利吧?
”
“可是那三個掌櫃對天下藥房了解得多透徹啊。
這下子全被鄭大奶奶弄走了,那鋪子裡有什麼秘密,豈不是全被他們知道了?
”盛思顔想到了“商業機密”四個字,不由得憂心忡忡。
王氏忍不住哈哈大笑,捶着後背道:“你真是杞人憂天。
你以為這十六年來,那鋪子裡有什麼事情,是鄭大奶奶不知道的嗎?
”
盛思顔一想也對。
自從他們盛家神農府十六年前就被滅了滿門,這天下藥房,就在鄭大奶奶的掌控之下了,哪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娘啊,您真厲害。
三言兩語就讓鄭大奶奶大出血啊……”盛思顔樂滋滋地道。
“大出血?
鄭大奶奶受傷了?
”王氏一驚,忙拉住盛思顔問道。
盛思顔忙搖頭,道:“不是真的出血,我是說,她要多花好大一筆銀子,才能把這三家都安置下來!
”
“哦。
”王氏放了心,氣定神閑地道:“那是。
你以為好人是那麼好做的?
菩薩心腸都是銀子打造的……”
盛思顔捂嘴偷笑,興高采烈地回自己的卧梅軒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今兒派人過來問了好幾次,問大姑娘什麼時候回來。
”她的大丫鬟木槿過來跟盛思顔寬衣,一邊說道。
盛思顔撐了個懶腰,道:“今兒累死了,我沒功夫去看她,你使人給她送盤福橘過去吧。
就說我累了,先睡了。
”說着,爬到床上躺下,木槿還在給她放下簾子呢,就見盛思顔已經睡過去了。
木槿給盛思顔掖好被子和簾子,輕手輕腳走出去。
海棠今日跟着盛思顔出去了,在東市的人市上看了好大一場熱鬧,高高興興說與木槿聽。
木槿當初也是主家壞了勢,和主子家姑娘一起賣出來的。
她生得不算漂亮,但是老實本分,又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幾經輾轉,最後被王氏買下,在盛國公府漸漸有了根基。
那個人市的高台,她以前也站過的。
隻是她還能做丫鬟,她當年服侍過的主子姑娘,最後卻被賣入青樓……
海棠跟木槿不一樣。
海棠是全家一起被王氏收進來的,家裡的爹娘和兄弟都在盛國公府當差,比在外頭自己刨食要輕省多,她和木槿一樣,都對王氏充滿感激,對盛思顔也極為愛護。
“你當年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
”海棠偷偷問道。
海棠家以前也是另一處權貴的家生子,但是那家壞了事。
通家和主子女眷一起都被賣了。
木槿歎了口氣,淡淡地道:“自從陛下突然生病。
後來二皇子殿下又憤而出家,這十六年來。
不知道有多少權貴人家壞了事。
像四大家族這樣的人家,這些年都隻有夾着尾巴做人,你知道了又怎樣呢?
”
海棠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道:“這倒是大實話。
我們做下人的,到哪裡都是服侍人,可是那些做小姐的,卻比我們慘多了。
今兒那個金家的大姑娘,生得真是美貌。
幸虧鄭大奶奶把她買去,不然地話……”啧啧兩聲。
便不再說話。
盛思顔在屋裡躺了一會兒,本是想閉目養神的,但是木槿和海棠在外間說的話,卻讓她輾轉反側,睡不着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賬頂的綠錦盤金繡,想着今日在人市上看見的事情,也有幾分唏噓。
但是她還是不同情那些人。
那些人的錦衣玉食,本來就是挖他們盛家的牆角。
她才不會那麼聖母。
非要去同情那些貪财的“耗子”……
她有同情心,還不如用在那些本本分分的老實人身上,比如,她記得王二哥前些日子臨走的時候說過。
這個冬天會很冷,提醒王氏和盛七爺多準備些藥材。
天冷為何要準備藥材呢?
盛思顔想不通,也睡不着了。
她從床上起身,撂開簾子下床。
走到東牆的多寶閣前,将王二哥送她的大阿福拿下來玩耍。
……
王氏後來親自去了吳國公府一趟。
當着吳老爺子的面感謝鄭大奶奶幫了盛國公府一個大忙。
吳老爺子手裡把玩着兩個鐵石核桃,笑眯眯地道:“不礙事,不礙事。
既然是幫你們盛家買下的人,就趕快給他們送回去吧。
”
王氏死活不肯要,道:“鄭大奶奶幫我們出面就感激不盡了,哪裡能再讓你們出工又出力呢?
您可别讓我們出門沒臉見人。
”到底是沒有收那三家人。
王氏走了之後,吳老爺子收了笑容,對鄭大奶奶道:“這三家人品行不端,又貪婪,又難纏,你買下他們,為盛老爺子結個善緣也好。
但是我們家,斷斷不能要這些吃裡扒外、背棄主子的下人。
你把他們都打發了吧。
”說完轉身就走了。
鄭大奶奶忙道:“是媳婦太心軟了。
爹說得對,媳婦這就把他們送走。
”說着,便去命人把這些人的賣身契拿出來,交給管事,道:“盛夫人一來,老爺子就說家裡不需要這些人。
你把他們送到牙行轉賣了吧。
”
管事應了,帶着賣身契出去,按賣身契将人都叫了出來,送去牙行典賣。
金家三姐妹本來以為吳家就是她們的歸宿了,可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管事對她們道:“你們别怪我們大奶奶。
要怪,就怪今兒盛國公夫人上門,找到老爺子說話,害得我們大奶奶吃了好大一頓排頭,不敢收留你們。
”說着,将人推上車,送到牙行去了。
鄭素馨一轉手,倒是把買這些人的銀子又掙回來了,還有多的。
她将這件事原原本本說與吳婵娟聽。
吳婵娟聽得大樂,拍手笑道:“有機會,我一定說給盛大姑娘聽!
”
果然過了幾天,就是一家尚書的娘親做壽,請了許多客人上門做客。
盛思顔和吳婵娟在人家家裡遇到了。
吳婵娟故意把這件事跟那位尚書家的姑娘說了。
那位尚書家的姑娘咯咯直笑,道:“好人有好報。
鄭大奶奶菩薩心腸,就算壞事也會變成好事。
”又對别的姑娘小子說盛思顔的閑話,“有些人的心思真是壞透了。
明明知道四大家族家的姑娘不能與皇室聯姻,她還故意讓吳二姑娘和小王爺坐在一起……”
盛思顔聽了暗惱,想明明是吳婵娟先坑她的,怎麼這些人都選擇性遺忘了?
牛小葉聽不下去了,大聲将盛思顔的心聲說了出來,“你們太過份了!
既然你們都知道四大家族的姑娘不能與皇室結親,那洗塵筵那天,為什麼吳二姑娘一定要思顔跟小王爺坐在一起?
明明是吳二姑娘有錯在先!
你們真是潑得一手好髒水!
——思顔,我們走,不要與她們說話了!
”說着,拉着盛思顔的手就要往外走。
盛思顔有些尴尬,但是更多的是感激。
在這種時候,也隻有牛小葉這種人能為她仗義執言了。
屋裡一片寂靜。
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站在哪一邊好。
吳家是财神爺,盛家人丁雖然單薄,但是盛七爺一手醫術出神入化,盡得盛老爺子真傳,卻是能夠救命的……
在這個時候,一個俊俏的姑娘走過來,挽住盛思顔的手,笑道:“她們是說的過份了,等下我讓她們與你賠罪。
雖然四大家族不能與皇室聯姻,但是又沒有說不能坐在一起?
”說着,對着吳婵娟身邊的姑娘們搖了搖頭,“你們啊,想得太多了。
思顔是剛來京城的,從小在鄉野長大,哪裡知道這些事情?
你們莫要怪罪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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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各位親昨天打賞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