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顔聽到這種颠倒黑白的話,心生不悅,但是她向來不願與人撕破臉,特别是在這種公衆場合,她更是能躲就躲。
不過今日,她大概是躲不了了。
盛思顔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面,她覺得今天要是不出來就好了,眼不見為淨,躲入小樓成一統,不用見到這些堵心的事情。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曉得,躲在家裡裝作天下太平的鴕鳥做法,其實是自欺欺人。
如果她今兒不出來,他們盛家的名聲豈不是虧大了?
!
盛思顔抿了抿唇,開始暗暗觀察旁邊吳家棚子裡的動靜。
外面的鼓噪聲越來越大,牛大朋這邊也有些看不過去了,他走到盛思顔身邊,低聲道:“盛大姑娘,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咱們得做點什麼。
”
盛思顔道:“嘴長在别人身上,要堵是堵不住的。
”
“但是不堵的話,很多人不明真相,會雪上加霜的。
”牛大朋憂心忡忡地道。
盛思顔笑道:“沒事,咱們看着吧。
總要等對方出手了,咱們才好有的放矢。
等下說不定還要請牛大哥幫忙的。
”
“一定一定!
您有事盡管吩咐!
”牛大朋拱手說道,對待盛思顔像對待一個成年人一樣。
牛小葉氣憤地道:“思顔,要不要我出去幫你罵那些不要臉的人一頓!
太可惡了,枉我剛才還同情那金家姑娘!
”
“跟她們有什麼關系呢?
都是可憐人。
”盛思顔倒是不想遷怒于人。
明擺着是有人又在刷聲望了,金家不過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牛小葉還想說話,牛大朋給了她一個嚴厲的眼神。
牛小葉才撇了撇嘴,坐到旁邊單手托腮。
氣鼓鼓地看着賣人台出神。
等到外面的聲音大到對面賣人台上的官牙都微微皺起眉頭的時候,鄭素馨才緩緩起身。
來到欄杆前面站定。
賣人台四周是一圈兩層高臨時搭建的小樓,樓頂蓋着草席,就像一個個臨時搭建的棚子。
吳家和牛家的棚子相鄰在一起,吳家的正中,牛家的稍微偏一些,但是位置比起别的棚子,已經很好了。
盛思顔從她這邊的露台偏頭看過去,隻看見鄭素馨芙蓉柳面,素手遮天。
端立在二層樓上,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盛思顔突然發現,鄭素馨的容貌雖然不是頂頂美貌的,但是她着實有一把好嗓子。
鄭素馨的聲音雖然輕,場上卻立刻安靜下來,似乎很多人都在等着她這聲歎息。
“你們是金家姑娘吧?
可憐見的,這天冷得厲害,還穿單衣,如如何使得?
來。
與她們幾件棉襖。
我這裡還有幾件鬥篷,都送過去吧。
”鄭素馨清雅的聲音在這喧嚣的人市如同一泓清泉,聽得人肅然起敬。
幾個婆子手裡拿着包袱,從鄭素馨她們的棚子裡走出來。
往賣人台上去了。
三件月白色的棉襖穿到那三個姑娘身上,她們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人氣。
“鄭大奶奶再生之恩,我們姐妹沒齒難忘!
”金家三個姑娘被這幾個婆子領過來。
來到吳家的棚子前跪着,給二樓露台上的鄭素馨磕頭。
鄭素馨忙輕擡手臂。
道:“起來吧,快别磕頭了。
我也隻是跟你們的父輩有過一面之緣。
隻是見不得這種事情……”
“鄭大奶奶是好心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可恨那盛家!
我爹,我祖父,還有我曾祖父,給他們賣了幾輩子的命,居然說翻臉就翻臉,也不怕世人寒心!
拿了虧心錢,這輩子花不完,帶到棺材裡花去!
”金家大姑娘看起來是個烈性的,說起話來處處是刺。
盛思顔皺了皺眉頭。
她沒料到金家人居然都這樣是非不分。
明明是她們的父輩侵占了盛家的财産,從她們嘴裡說出來,卻像是盛家強取豪奪,占了她們的家産一樣!
眼看周圍的人也被說動了,跟着幫腔,情勢對盛家很是不利。
盛家神農府千年以來累積的聲譽簡直就将毀于一旦了!
盛思顔情急之下,心生一計。
“牛大哥,你過來,幫我個忙行不?
”她對牛大朋軟語哀求道。
“盛大姑娘客氣。
”牛大朋俯身過去,聽盛思顔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聽完之後,牛大朋怔了一會兒,才笑着拱手道:“盛大姑娘好計策!
”說着,一撂袍子,先派一個人去盛國公府給王氏報信,讓她趕緊過來,然後走出去找了自己家一個能說會道的長随,對他耳語幾句。
那長随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透,聽牛大朋說完小聲道:“大爺放心,小的這就過去打她們的臉!
”說着,從棚子的後門溜了出去,然後在人群裡擠了擠,才重新轉回來,走到吳家的棚子前面。
“咦,這不是金家的姑娘?
哈,你們也有今天啊!
你爹搶别人的東西,你當然是念着你爹的好,可你有沒有想過,那被你爹搶的那一家人,有多冤屈啊!
你還有臉在這裡咒人家!
”那長随聲音特别宏亮,上來就把聲音纖細的金大姑娘和鄭大奶奶給壓住了。
鄭素馨皺了皺眉頭,看着樓下的人群道:“那人是誰?
怎麼鑽進來的?
”
吳家的人忙下去對着那長随推推搡搡。
牛家的長随力氣奇大,吳家的幾個下人招架不住他。
那長随扯着嗓子大聲接着道:“金大姑娘,你現在不能占别人家便宜了,就咒人家帶到棺材裡花,是不是不厚道啊?
”然後又對樓上的鄭素馨道:“鄭大奶奶,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您還花錢買她們做什麼?
留着坑了盛家再坑吳家嗎?
!
”
鄭素馨臉色沉了沉,朗聲道:“這位小哥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看金家姑娘可憐而已。
”
周圍的人群剛才看見一個美貌的大姑娘落難,都生了恻隐之心。
紛紛向着她說話。
現在聽這長随一說,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有人想起來。
金家本來就是盛家的掌櫃,盛家被滿門抄斬。
也輪不到金家做主人吧?
這金大姑娘這樣說盛家翻臉,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牛家的長随在人群中道:“盛家是東家,他們家是夥計。
占了東家的家财,還詛咒東家不得好死,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再漂亮我也是不敢要的。
”
金大姑娘大急,從地上站起來道:“我爹是掌櫃,我祖父是掌櫃,我曾祖父也是盛家的掌櫃!
一直都是勤勤勉勉。
從來就沒有大意過。
我爹一直說這是盛家的産業,要幫盛家人好好看着,等真正的盛家人回來了,再還給他們!
可是那一家人,那一家人,他們配麼?
!
”
盛思顔聽着不對。
這是在質疑他們一家人的身份啊!
乖乖,這個計策真是不錯,釜底抽薪啊……
隻要造出輿論,質疑他們一家人的身份。
就是在衆人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以後總有機會生根發芽的。
不行,得把這顆種子掐死在搖籃中。
盛思顔立時求着牛大朋帶她下去,走入人群中。
也來到吳家的棚子前面。
鄭素馨也從二樓下來了,站在金家三位姑娘身邊,語帶憐惜地道:“可憐見的。
你們是一番好心,他們也是不容易。
剛從小山村裡來到京城。
一大家子要吃飯,要用度。
不找你們要,找誰要去?
”
盛思顔聽了隻想駭笑。
這是從何說起!
沒辦法了,鄭大奶奶你做初一,别怪我盛思顔做十五了!
盛思顔咳嗽一聲,跟着牛大朋,走到吳家的棚子前面,在鄭大奶奶和金家三位姑娘前站定。
盛思顔摘下頭上的觀音兜,對着鄭素馨和金家三位姑娘福了一福,然後怯生生地一笑,道:“鄭大奶奶,我娘說托您幫着把金、趙、毛三家掌櫃的家人贖出來,我來看看贖得怎樣了。
”
“你娘?
”鄭素馨皺了皺眉頭,“你娘沒有說過這話啊?
你小孩子家,紅口白牙地,盡說白話。
”
盛思顔的鳳眸立時盈滿了淚水,她顫聲道:“鄭大奶奶,您怎麼能這樣說話?
明明是我娘覺得這三家掌櫃雖然有錯,但是罪不及妻女,不應該讓她們遭受這樣的噩運,因此想親自過來将她們贖出來。
是鄭大奶奶您一力勸阻,說我娘剛入了國公府,事忙,您會幫我們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的。
還說,您是我祖父的關門弟子,您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我祖父的後人,将這神農府和天下藥房原封不動地還給我盛家後人。
我爹回來了,您高興得不得了,還親自在吳國公府為我爹辦了洗塵筵呢。
這京城半數的人都知道……”
盛思顔這番話,先是表現他們盛家是厚道人,然後表示他們一家人的身份,是鄭素馨你本人都承認的,如果有人再質疑他們一家人的身份,那洗塵筵搬出來分分鐘打他們的臉!
圍觀的人群馬上明白過來,這是盛國公家的人來了。
聽她的口氣和稱呼,應該就是盛國公的嫡長女。
鄭素馨卻聽得心頭火起。
她知道盛思顔這個人不容小觑,雖然年紀小,但是口齒伶俐,曾經幾次把她女兒吳婵娟氣得哭了。
她隻是沒想到盛思顔居然敢當面撒謊!
“盛大姑娘,你在我面前說這種白話,不怕我告訴你娘嗎?
”鄭素馨淡淡地道,極力保持鎮定。
盛思顔心道,我剛才就求牛大哥給我娘送信去了,已經跟我娘竄好口供了,等我娘來了,有你好看!
但是現在她還要硬撐着,道:“鄭大奶奶,我已經使人去請我娘了,她馬上就到。
您一問便知。
”
鄭素馨盯着盛思顔看了一會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娘怎麼幫你圓這個謊!
”她明明跟王氏沒有來往,王氏更沒有托她來贖什麼人!
這盛思顔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盛思顔用帕子拭了拭淚,道:“我娘從不說謊,您可要白等了。
”又對旁邊那三個怔怔地看着她的金家姑娘道:“你們确實是遭受了池魚之殃。
但是你們的爹強占我盛家的天下藥房,确實不對。
我娘從小就教我,不是你的東西不能要。
但是是你的東西,一定要寸步不讓!
”
“你說是就是?
我還說是你們強取豪奪!
”金家大姑娘看盛思顔十分不順眼,決意站在鄭素馨這邊。
盛思顔看了看她,道:“這不是我說的,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判的。
你要覺得判的不對,你可以把官司打到大理寺。
你要沒銀子,我可以借給你。
”
金家大姑娘一陣氣悶,惱道:“你是耍我玩吧?
你借銀子給我去告你們家?
!
腦子傻了吧?
”
盛思顔笑了笑,“我知道你們一定告不赢的。
我怕什麼?
再說借銀子給你們告我家,還能圖個好名聲,就像鄭大奶奶過來贖買你們,給她自己賺個好名聲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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