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侍郎笑着指了指那疊銀票,道:“本案與鄭宜人并無關系,鄭宜人早來晚來都是一樣的結果。
”說着,陳侍郎臉色一沉,驚堂木啪地一敲,對堂下跪着的三個掌櫃道:“盛家神農府天下聞名,活人無數,你們竟敢趁主家危難,趁火打劫!
這樣的人,有何面目再做濟世救人的大夫!
——來人!
将他們押入大牢,家産抄沒,家人發賣為奴,以儆效尤!
”
這三個掌櫃聽得一陣心悸,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刑部主事從陳侍郎那裡領了名冊,帶着數十個膀大腰圓的衙差,往這三家掌櫃家裡撲去。
鄭素馨面露不忍之色,對陳侍郎求情道:“陳大人,能否網開一面,讓他們用家産贖罪?
”
陳侍郎搖搖頭,“奴大欺主,罪無可赦。
某最恨背主之人。
他們有如今的下場,當是咎由自取!
”
說話間又上來幾個衙差,要将這三個掌櫃拖下去。
趙掌櫃先醒了過來,他的腦袋轉了轉,先看見了盛七爺,忙膝行過去求饒,大哭道:“盛七爺,您不念功勞念苦勞,我爺爺跟着盛老爺子出生入死,為了保盛家周全,好幾次都快沒命了,求盛七爺幫着說句話,饒我家人一次,以後我趙東結草銜環,也要報答盛七爺的大恩大德!
”
盛七爺正要說話,堂上的陳侍郎卻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大聲道:“趙冬你還有臉求你東家?
!
你們趙家不過是從西北逃難來的流民!
盛老爺子救了你祖父,收他在天下藥房做學徒,學得一門辨藥的手藝。
才有了你們趙家的興盛!
沒有盛家,你們就是街上的叫花子!
叫花子還知道報答那些給他們一飯之恩的人。
你們呢?
!
升米恩,鬥米仇。
你們太不知足了!
”
盛七爺閉了嘴,知道這個時候,他還不如不說話。
很快衙差将這個三個掌櫃都拉下去,關入大牢。
陳侍郎将那疊銀票送回給盛七爺,又跟他們閑話幾句,才送他們離開刑部大堂。
鄭素馨也跟着出去,在門外對盛家人歎息道:“盛七爺,您聽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都是多年的夥計,這樣做,未免讓底下人寒心……”
盛思顔笑了一笑,點頭道:“鄭大奶奶果然是菩薩心腸,舍身飼虎、割肉喂鷹,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這些人雖然是夥計,但是早就把東家抛在腦後,唯恐東家死得不全。
這樣的夥計,難道不怕東家寒心?
”
“他們要把東家放在心上。
也做不出這樣貪得無厭的事。
”牛小葉跟着說道,“鄭大奶奶,您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拿别人的銀子做人情。
如果這些人貪得的是您的銀子。
您肯定早就把他們的筋都挑了,還等今日對簿公堂?
!
”
盛思顔暗暗地對牛小葉伸出一個大拇指,贊她說得犀利。
牛小葉洋洋得意地對她飛個眼風。
兩人相視一笑,極是融洽。
鄭素馨今日兩次被牛小葉搶白。
很是不悅,對盛思顔道:“我早說了。
你眼光不太好。
你這個朋友,以後不給你惹出大麻煩,你是不知道厲害。
”
盛思顔揚了揚下颌,很是不屑地道:“鄭大奶奶您别挑撥離間了。
我跟小葉是最好的朋友。
小葉就是心直口快而已,再說,人無完人。
要找沒有缺點的人做朋友,大概隻有找鄭大奶奶您了。
可是您這樣完美無缺,讓我想想就害怕呢,實在高攀不上!
”
盛思顔想得很簡單。
普通人都是有缺點,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人。
如果有,一定是假的。
而鄭素馨在人前幾乎沒有缺點,光這一點,盛思顔想想就不寒而栗。
鄭素馨笑了笑,搖頭道:“果然是孩子……”便告辭離去。
牛小葉也坐上她家的車,跟盛家人告别。
盛思顔跟着王氏和盛七爺上了車,帶着一盒銀票和天下藥房的契紙回盛國公府去了。
有了銀子好辦事。
王氏和盛七爺一起開始重新打理天下藥房,當務之急是告知天下藥房在别地的分店,說盛家人重新接掌藥房,要各地掌櫃和大掌櫃到京城見面。
雖然趙、金、毛三家家主的入獄,确實讓有些夥計心生退意,但是大多數人還是站在盛家這一邊。
他們早就看這三個狐假虎威的掌櫃不順眼了。
王氏和盛七爺連日來忙得不可開交,隻希望在過年前能把藥房上上下下的關系理順了,大家才能過個好年。
盛思顔就輕松多了,她每日裡除了幫着王氏照看一日三餐,就是在自己屋裡看書、習字,還學着繡花,裁剪,學些女紅縫紉,很是興緻勃勃。
明曆二十六年的冬天來得特别早。
一陣秋雨過後,天氣就一天比一天寒冷。
這一天,牛小葉急匆匆來到盛家,對盛思顔道:“思顔,有熱鬧瞧呢,要不要去看看?
”
盛思顔穿得暖暖和和的,在糊着厚厚白綿窗戶紙的屋裡懶怠動彈。
“有什麼熱鬧啊?
來來去去都是人。
”盛思顔打個呵欠,趴在案上想睡覺。
“東市開人市了,好幾家前一陣子犯了事的官眷和富貴人家的女眷都在發賣呢,你不去看看?
我哥說想去買幾個能幹的繡娘,還有給我找幾個懂事的丫鬟。
”牛小葉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見盛思顔懶洋洋地,牛小葉也隻好裝作不在意,但是不時拿眼風飛一飛盛思顔。
瞟了半天,盛思顔見牛小葉不大的眼睛都快瞟得抽筋了,才笑眯眯地道:“那就去看看吧。
”說着,揚聲叫海棠過來給她準備出門的東西。
牛小葉大喜,撲過去抱住盛思顔的肩膀一陣猛搖,“思顔思顔你最好了!
咱們快走吧!
叫什麼丫鬟。
我就是你的丫鬟!
——走吧走吧!
”不由分說将盛思顔推出門。
大夏皇朝的女子都以瘦為美,牛小葉這個胖墩是個異數。
正好盛思顔如今被王氏養得白白胖胖。
讓牛小葉看得心甚喜之,因此越發跟盛思顔來往密切。
兩人帶着丫鬟婆子和随從坐着盛家的大車來到東市。
天陰陰地。
有些發黃,像是要下雪的來頭。
盛思顔裹在一襲銀鼠鬥篷裡,頭上戴着觀音兜,蓋得嚴嚴實實,坐在車裡往外張望。
東市她來過,但是從來沒有碰到過開人市的時候。
大夏皇朝的人口買賣,一般有官府登記在冊的牙婆和牙行操辦。
有要買人的人家,可以直接去牙行挑人,也可以讓相熟的牙婆把人送到家裡來挑。
還有一種。
是朝廷發賣罪犯連坐的家眷。
這種時候,就會在東市專門用繩子圈出一塊地方,築上高台,然後将要發賣的人一個個推上去,然後由官牙出面介紹這些發賣的人的身家姓名來曆,讓想買的人叫價。
買得多的優先買得少的,先來的優先後到的。
進入人市的買家也不是誰都能行的,而是要事先去官府登記,身家清白者才能在官府主辦的人市上直接叫價買人。
盛思顔沒有登記。
本來是進不去的。
但是牛家登記了。
牛小葉的大哥牛大朋受人所托,過來買幾個人,同時也給牛家挑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丫鬟婆子。
牛小葉使人去找自己大哥。
牛大朋聽說自己的妹妹将盛思顔都帶出來了,忙親自過來将她們的車趕了進去。
牛大朋是大買家。
在人市的台子前面占據了非常有利的位置。
盛思顔和牛小葉一起坐下,四下看了看,問牛大朋:“牛大公子。
那邊那個正對着台子的棚子是誰家的?
”
牛大朋看了一眼,道:“那邊聽說是吳家人訂下的。
”
盛思顔心裡一動。
眯着眼往那邊看了看。
咚咚咚!
對面賣人台上的銅鑼敲了幾聲,讓大家快快入座。
表示要開始賣人了。
吳家一行人這時才姗姗來遲。
果然是鄭素馨帶着吳婵娟,還有幾個一臉精明的随從,來到那個位置最好的棚子裡坐下。
盛思顔往牛小葉身後縮了縮。
牛小葉隻顧着看着高台上推出來要賣的人,對盛思顔道:“思顔,你家的丫鬟都是在哪裡買的?
是調教好的嗎?
”
盛家的丫鬟婆子都是王氏一手操辦的,盛思顔隻在旁邊跟着看,并不懂這些事情。
她道:“都是我娘找牙婆買的,我們要得急,沒有那麼多功夫挑。
”
牛小葉“哦”了一聲,突然指着對面高台上推出來的三個跟她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道:“那三個人我認識。
我們剛到京城的時候,還去他們家拜訪過!
”
“誰?
”盛思顔從牛小葉背後探出頭看了一眼。
“是金家的三個姑娘。
金大姑娘最美貌了,是姨娘生的。
二姑娘和三姑娘生得差一些,是嫡出。
”牛小葉說着,回頭又笑眯眯地看了盛思顔一眼,道:“思顔,你若是沒這麼胖,可比金大姑娘好看多了。
你是嫡出,但是你比你家庶出的妹子要好看得多,是個異數。
”
盛思顔好笑,道:“你也别這麼說。
吳二姑娘也是嫡出,人家多漂亮?
可見世事無絕對。
”
“吳二姑娘多半是像她小姨。
鄭想容那可是大夏第一美人,她就隻像個一丁點都不得了。
”牛小葉惦着腳,從棚子前面的欄杆上探出頭往前看,“果然是金大姑娘!
唉,這麼冷的天,她才穿了這麼點兒,真是可憐啊。
”
盛思顔正想附和兩聲,卻見牛大朋不時看自己一眼,有些詫異,問他:“牛大哥,你老是看我做什麼?
難道我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她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穿戴,沒有出格的地方啊?
都是中規中矩。
她從來不願意穿得太出挑。
牛大朋頓了頓,道:“……那金家姑娘,就是天下藥房金掌櫃的女兒。
”
盛思顔一下子瞪大眼睛,“就是他們家?
那倒要看看。
”便跟着走到牛小葉旁邊,探頭往外看。
隻見對面的高台上,那金家姑娘隻穿着一身青布單衣,頭上梳着抓髻,光溜溜地,一支首飾都沒有。
耳朵上好像凍壞了,一邊的耳垂上結了好大一個血痂。
臉色青白,目光呆滞,一點都看不出曾經也是長在深閨、呼奴引婢的大小姐。
不過到底是美人,縱然落魄了,也有一番楚楚可憐之态,跟别人不同。
盛思顔歎息道:“這真是,她爹作孽,禍都讓家人擔了。
”
“這倒沒什麼。
”牛大朋在旁邊寬慰盛思顔,“她爹占别人的家業,往家裡摟的銀子她也享受過的。
現在不過是打回原形而已。
”
雖然是這個理兒,盛思顔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正在想着有什麼法子幫這幾個姑娘一下,就聽見台上的官牙道:“你們運氣好,鄭大奶奶要買你們回去。
”
然後就聽見台下一群群人鼓噪道:“盛家欺人太甚,把人逼得家破人亡,要賣身為奴了。
——還是鄭大奶奶心善!
”
※※※
這是第一更。
下午努力第二更。
(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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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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